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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虽不知到底是天上哪位神君从中作梗,让他再睁眼就回到少年时期,但姬钺还是想把这场戏好好演完。

      已经淡化的记忆在此刻被从脑海中揪扯出:姬钺设局,令楚氏兄弟误以为楚太后对天子下毒事发,二人匆忙起事,行动却皆在天子预料之内,仓促行动间直接撞进了姬钺这五年于沣京织就的天罗地网。

      楚莽被宫廷禁卫生擒,楚胜尚率领家兵对抗少庭卫,此时仍于沣京街巷中负隅顽抗。

      姬钺撑着剑,强忍着肩臂的酸痛。脸上一片黏稠温热,从楚莽尸首内飞溅的血沾湿了他的衣摆。

      “劳烦你们了。”少年天子对着这一队宫廷禁军大笑,“给朕捉活的不容易,只可惜他自己找死。”

      军士跪地,为首之人道:“卑下等誓为陛下效死,哪敢称劳烦。”

      “都起来,和朕一起看这场好戏。”姬钺将剑扔给身边的符喜儿,随口吩咐,“把楚丞相的尸首带下去。今日有功之人,记名后朕论功行赏。”

      话音落下,已有内侍与卫卒上前,将楚莽的无头尸首拖到一边,只是天子并未明说如何处置,只得在一旁先放着。还有楚丞相掉下高台的那颗脑袋,不知还能不能齐整找回。

      符喜儿抱住染了血的天子剑,战战兢兢地连声称诺。他跟随姬钺多年,一眼看出天子此时已经有些气力不支,赶忙又上前扶住。与以往不同,天子并没有将他挥开,反而任凭他支撑着。符喜儿只当这是姬钺挥剑砍人,体力消耗过大的缘故。

      摘星台如其名,人在高台似可伸手摘星,四周再无建筑阻碍,俯瞰沣京一览无余。夜风卷杂震耳的喊杀声盘旋而上,仔细分辨,其中更多的却是哭叫与哀嚎。

      火势猛烈,除兵戎相见的少庭卫与楚氏家兵、家奴,沣京百姓亦多有伤亡。此夜后楚氏败亡,楚氏夷三族、党羽门徒牵连无数,刑台上流的血不比此刻少。

      姬钺默默观看着这场席卷了小半个沣京城的大火,他一沉默,身边众人便连呼吸都放轻了些。

      未几,喊杀声渐消,城南临近永明宫处的火势开始减小。暗夜之中,一队火光结成长龙缓缓而来,向天子所在地靠近。

      再次登上高台的卫卒装束与活捉楚莽的宫廷禁卫不同,着黑衣黑甲,几乎融入夜色。火战一场,大多身带烧伤,那股焦糊与血肉的腥气搅动得夜风也不甚安宁。

      “陛下,楚氏逆贼尽皆伏诛。”张籍禀报 ,并令人抬上一具尸体,“此为承恩侯尸首。”

      那尸身披着藤甲衣,大半烧得焦枯,看身形确实是楚胜无疑。有少庭卫上前翻出甲衣内的锦囊,里面装的赫然是一枚金龟印,其上篆刻楚胜之名。

      “收殄二人尸身,送入长信宫长康殿。”

      “诺。”

      “令廷卫抓紧救火,清点今夜沣京百姓损失,上报。”

      “诺。”

      “张籍,带你的人抄没营侯府,陈以,去查抄承恩侯府。符喜儿,带人封了丞相府。……若遇违逆者,即刻诛杀。”

      “臣敬诺。”
      ……

      天子为此遭布置数年,早已推演过无数遍如何行动、又如何处理动乱之后的遗留事项,吩咐下去,手下各司其职自是不提。

      建于沣京西南隅的永明宫是天子寝宫,上朝议政亦在此处,宫城东阙、沣京之南尽是公卿贵戚所居。楚氏兄弟匆忙从此地起事,临近贵人于睡梦中被蔓延的大火与兵卒喊杀声惊醒,大多内心惴惴。不久喊杀声消失,宫城东阙有训练有素的高门奴仆灭火,等到负责沣京治安的廷卫来帮忙,火很快便被扑灭了。

      被这一场火灾惊醒的不止那些高位公卿,沣京城内一夜都是人心惶惶。

      城南平民聚居的市坊内,因其屋宇排布杂乱、准备不足,火势比宫城东阙来得凶猛、扩散得更快。幸而被控制在可控程度,天还未亮,最后一点火星熄灭,留下一片焦黑废墟。

      百姓对火灾多是内心不安与心焦,只当是何处不小心打翻灯烛才走了水。凭各种渠道猜到什么的文武官员却是被惊扰后起身穿戴整齐,直接枯坐到天亮,数着更漏声等着永明宫的朝鼓。

      与永明宫相邻的沣京东南隅内,是太后所居的长信宫。此时长信宫主殿永寿殿居住着太皇太后李氏,皇太后楚氏居于正殿东侧长康殿,齐国王太后赵氏居于正殿西侧长宁殿。

      因天伦仁孝为计,长信宫占地略大于皇帝的永明宫,三位太后起居处相隔较远,平素白日有俳优歌舞取乐,还算热闹欢庆,只等夜晚降临,长信宫就倏地寂静下来。

      长康殿内,楚太后披着外袍,坐在床帐内发呆。守夜的宫娥被屏退干净。寝殿点了灯烛,满室灯火通明,驱散黑暗,却驱散不了楚太后内心的焦躁。

      今日她身边有突然几个熟面孔不见了,都是对她忠心耿耿的属下,其中更有一名宫娥是出身楚氏族中。她心里不安,睡也睡不安稳,闭眼躺着总觉得有大事发生,便唤人燃起灯烛,又令身边大长秋去探查外面消息。大长秋是现在她身边唯一得用的稳重人,只是到殿外瞅一眼罢了,竟过了这些时候还没回来,让楚太后不由得内心煎熬。

      虚岁已经有六岁的文帝遗腹子姬圭用母亲的衣角蒙住眼,挡着眼前刺眼的光亮,呼呼睡得正香。楚太后不时就掀起衣角看他一眼,又亲手拿起团扇,为儿子扇风。

      寝殿与值房相通的小门吱呀打开,又吱呀一声关上。大长秋悄声趋步进殿,绕过屏风,跪在楚太后床榻前。

      楚太后看她面上神色惊悸不安,自己的心也沉了下去。她怕吵醒姬圭,便令大长秋靠近上床,附耳禀报。

      “娘娘,殿外一圈全部都是侍卫把守。”大长秋颤抖着嗓音,“第一层是宫廷禁卫,他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是陛下的命令。仆让一名禁卫悄悄放仆出去……没想到外面还守着一层。仆看不出是什么人,有甲胄与佩刀。”

      听闻此言,楚太后一怔,“禁卫……他这是……”她扔开团扇,抓住大长秋的手,急促问道,“你真看见了甲胄?”

      周朝不禁刀兵,但向来对甲胄把控甚严,民间私藏甲胄者多以死罪论,会制造甲胄的工匠几乎全部由官府记名造册。宫庭中储存的甲胄更是编有册录,提供给禁卫在内的宫廷三卫,不会多、不会少。

      “是甲胄,与禁卫、议卫、巡卫都不大相同,黑甲黑衣。”大长秋满口苦涩,“都是……陌生面孔。”

      “陌生,好一个陌生。”楚太后厉声尖叫,抓住大长秋的手用力下掐,“他哪里来的人……这是防了多久,又筹谋了多久!”

      尖甲狠狠刺入皮肤,大长秋吃痛,强忍着不敢挣脱。楚太后放下她的手,颓然软到,神色大悲。

      “阿麦,我心里……”她捂住心口,身体忍不住地瑟瑟发抖,明明是炎炎夏夜,却忍不住心底那一阵刺骨冰寒扩散,“我今日心里一直在慌,你说,这到底是……”

      她语无伦次,又道,“太皇太后……对,还有太皇太后……”她看着大长秋,催促道,“快,阿麦,你去找姨母送信,我不是他亲娘,姨母是他亲祖母!问问太皇太后,她能管得住,她是太皇太后啊!”

      楚太后声音太大,吵醒了熟睡的幼儿。姬圭乱动翻扭着身子,捉住母亲的衣角,睡眼惺忪地睁开了眼:“阿母?……”

      楚太后赶忙去哄,用衣袖拭去姬圭脸上的细汗,又捡起团扇给他扇风,“乖,元子乖……阿母点灯给元子找大老虎……不怕……”

      “阿母把大老虎赶跑了……元子不怕……”

      幼儿本就需要睡眠长身体,看他闭上眼睛,楚太后用手帕盖住他的上半张脸,小心将口鼻露出来,一下一下扇着风。姬圭便慢慢又睡了过去,张着小嘴,露出一点米牙。楚太后看着他,心底一片柔软,眼眶一酸,又掉了泪。

      大长秋抿了抿嘴角,强忍着内心酸楚,低声道,“娘娘,仆无用……长康殿已经……出不去了。”

      她下了床,跪伏在地上,俨然是个受死的姿态。

      楚太后打扇的手僵住了。

      “出不去了……”楚太后怔忪,道:“什么叫出不去了……什么事才能出不去……”

      大长秋眨了眨眼睛,忍不住泪水,只能闭上了眼。

      “这是命……这真的是命。你起来吧,不是你的错。”楚太后眼珠一颗颗滚落,喃喃自语,“姐姐斗不过她,我也斗不过……她败了吗?一个王太后,多么可笑……怎么可能败,是我败了!”

      此时忽闻一阵纷乱,值房外嘈杂的脚步声响起,还有宫娥惊呼。大长秋悚然一惊,连忙起身站在楚太后床帐前。不久,屏风侧与值房相连的金铃便响了响。

      大长秋回头看向楚太后,后者木着脸,点了点头,大长秋忙整理好表情,绕过屏风,向殿外走去。

      “何事?”大长秋寒声问:“深更半夜惊扰太后,该当何罪?”

      “是……天子来使。”一宫娥战战兢兢道,“说是有礼物,要送给太后娘娘……还说,太后此时必是清醒的,若未醒,就唤醒来看礼物便是。”

      宫娥侧身,让出了空当。只见值房外面站着一名身量瘦小不起眼内侍宦官,低眉顺眼地站在槛外,感受到大长秋视线,方抬起头对她微微一笑。

      ……

      永明宫天子寝殿。

      “这时候,礼应该送过去了?”

      殿内和楚太后处一样的灯火通明。书案后坐榻,姬钺倚在隐囊上,翻着手中朝臣名册,不经意地开口问。

      符喜儿已经带人在丞相府官署上贴了封条,又留下人严密把守。紧赶慢赶回来,伺候在姬钺一旁磨墨,回到:“回陛下,按照路程和卫卒脚力,这时候应该已经送到长康殿了。”

      姬钺拿毛笔勾了勾竹简上的姓名,笑了声,“朕自己忘了看……楚莽的头,也送了?”

      “陛下吩咐,自然是要一并送过去的。”符喜儿回答,又贼眉鼠眼地献宝:“不过……摘星台高,楚莽那逆贼的脑袋只剩下一半了。就不知道楚娘娘还认不认得出呢。”

      姬钺抬眼看他一眼,语气淡淡:“你说得不错。”

      符喜儿慌忙跪下叩首,“奴婢僭越,求陛下恕罪。”

      姬钺摆手:“行了,起来。”

      他不追究,符喜儿蒙了大赦,忙爬起来继续给他磨墨。这回不敢多看也不敢多动,全然是个莫得感情的磨墨机器。姬钺不时提笔沾了沾墨汁,在一卷卷竹简上勾画批注,目光沉沉,好似眼底藏了深渊。

      良久,姬钺捏了捏鼻梁,“符喜儿。”

      符喜儿停下磨墨的手,垂首听问:“陛下。”

      姬钺:“让张籍尽快把少庭卫伤亡情况报上来……还有问少庭使,朕要全部少庭奴的名册。全部。”

      少庭奴。

      少庭卫。

      少庭奴与寻常官奴不同,若追根溯源,少庭奴祖辈都是在高祖时期,因种种原因充没于少庭的罪奴。他们有前朝宗室,亦有高祖时期谋逆诸侯臣民的子孙,近百年以来,代代都是奴隶。

      还未正式成为少庭骑郎走上沙场的少庭卫,甚至还不能称作卫,也只是一个皇帝心血来潮训练奴隶供他于狩猎中取乐的组织。

      皇帝身体不好、性情乖戾,狩猎连弓都拉不开,就训练这些奴隶骑射来取乐。他常将人分两批打赌,有时候用猎物赌,有时候用这些奴隶的命赌。有这一层染着血的缘由,楚太后与太皇太后并不在此处生疑心,只当天子性情乖劣、不堪大用。

      不过经此一遭,她们对天子的评价大概会转为冷酷无情,心狠手辣罢。

      符喜儿连声称诺。

      姬钺把竹简扔上桌案,闭上眼睛。符喜儿知道这是天子要歇息了,忙自己收拾好桌案上的竹简,又唤宫娥来为姬钺更衣、熏理床褥。

      “朕就在榻上眯一会儿,把烛火吹熄。”姬钺摇了摇头,哑声道,“明日……不,是今日了,升早朝时叫朕。”

      殿中烛火熄灭,黑暗刹那笼罩宫室。今夜该守夜的宫娥内侍悄悄入内,屏息凝神站在宫室角落,存在感不比灯架高多少。

      此时离早朝还有小半夜,姬钺精神仍是亢奋,满脑子的前世今生,身体却是疲累得实在撑不太住。他半梦半醒地眯了一会儿,忽然想起那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天降字符,不由得精神一振,强撑着睁开眼睛,默默想着那些字,将其调了出来。

      可能是因为惊险刺激的部分已经结束了,此时的弹幕不多,寥寥几条从眼前慢悠悠溜过。

      这时定睛一看,字虽然缺胳膊短腿、笔画也与平常书写的方式不同、行文也不甚有规矩,但还是能勉强看懂意思。

      【这操作真的骚……月月不愧是你】

      【剧透,楚太后疯了,不知道吓的还是气的,,,十天后就死了。】

      【吓的吧,那马赛克打的,血呼啦查多刺激。】

      【斧头睡了,羡慕,刚亲手砍了一个人唉他就能睡。】

      【刚刚划人名字和划生死簿一样,霸气侧漏,虽然看不太懂都是谁……】

      【挺多都不知名的,没在历史上留下痕迹。但倒数第二个是公羊文将……】

      【大佬你还在啊,这人我知道,但他不是自杀的吗?】

      【史书不可尽信。再说了,自杀只是最后操作,被打压了被追责了只要自己捅自己一刀不都是自杀。】

      姬钺眯着眼睛,想理解这些文字与文字内含的深意。但天并不如他所愿,此时文字只稀稀疏疏几道,同时也在慢慢变少。

      【睡了睡了,这乌漆麻黑的,天亮了再看……】

      【晚安啊各位~】

      【晚安。】

      【晚安】
      ……
      眼前文字渐渐消失,姬钺看着虚空,表情不明,他翻了个身,嗤笑了一声。

      没等再闭眼,眼前忽然又有一长串文字游动过来:【既然都下了那我大声逼逼一句月月找张籍和少庭使要名册了就是说他会下令放牺牲了的少庭卫家人出少庭狱然后直接将少庭卫的训练提上正规轨今夜牺牲的少庭卫有一个人叫季庐他的弟弟叫季陵今年大概十二三岁月月会留下映像季陵在少庭卫训练里拔得头筹第二年因为太优秀被月月赏识成为第一批少庭骑郎然后就不用我说了北戎噩梦降临能看烈帝直播的都是对烈帝历史有兴趣的不会不知道季陵是谁。】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月季cp是真的。】

      一言炸起千万潜水狗,【月季是真的】/【月季szd】这种弹幕纷至沓来,将眼前塞得满满当当。

      姬钺的呼吸突然凝住。

      季陵。

      他在想。

      季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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