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死人》猹西

2、漂洋过海

　　安皓白喊了人，规矩地坐了下来。叠了张餐巾纸，细细地从牛肉面里挑香菜，再包起来团成球放在一旁。
　　他不喜欢香菜的味道，但道爷每次煮面都毫不犹豫地一把撒下去，挑香菜仿佛成了每次吃面前的仪式。
　　香菜虽无，灵魂尚在，面汤清淡，面条柔韧。以后在异国他乡，也许再也吃不到这么一碗牛肉面了吧。
　　“一清，是要出去念书了吧。”道爷感慨道。
　　安皓白也感慨万分，想当年在这棵老槐树下背英语的日子已经一去不返了。
　　“您一直劝我，说有些事情不一定非要知道，但我还是想去看看我爸妈，问问当年…为什么要抛下我私奔。”安皓白苦笑，又说“找不到也就算了，留个学工作还好找呢，回来赚大钱。”
　　道爷不语，夹起自己碗里的牛肉放到他碗里，“老了，牙口都不好了，你多吃点。”

　　夜里。
　　安皓白告别了道爷。走在回家路上，黑夜的风流淌进他的身体，又从口中长长叹出，下午浸润的阳光气息已经消失殆尽，现在的他完美地融进了凉气里，走得悄无声息。

　　公寓一楼是安皓白的家，但因为住校原因已经很久没呆过人了。而且全家只有他需要太阳和睡眠，所以房间更是冷清。
　　百年来一家子人靠卖他们的生活用品赚钱，虽然是古董，但因为家里出过一个赔钱货，时间更迭，库存更是所剩无几。安皓白的学杂费还是靠二姨的铜镜换钱买的，那时她摸索着雕花，沉默许久，幽幽叹道：“卖了吧，又不是二八少女，这张吓人的僵尸脸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给二白凑学费。”
　　安皓白感动不已，就算没有父母，他还是有很多爱他的人啊。
　　最后钱拿到手，二姨含泪买了一筐大牌彩妆，换了聚光灯高清镜。
　　穷一代安皓白体会到这真挚的关怀，含泪去星爸爸出卖了自己廉价的劳动力。
　　好一个无私亲戚和懂事后代的感人故事。
　　安皓白怀念地整理起了房间，不知道下一次回来是什么时候。
　　半夜时分，动车渐渐远离老家，回学校宿舍的路上，他仿佛又体会到了当年进入人类社会的那份惶恐和期待。

　　夜晚是有归属感的，昼夜颠倒间，一晃过去了数天。飞机的轰鸣声滑翔而来，抬头望去，朗朗广阔。透过玻璃看向太阳，满目天光，白冷冷的线好似穿透了安皓白的身体，穿透了那一团模糊而又自卑的血肉。像太阳神冷傲愤怒的目光，质问他这个阴暗羞耻的畸形儿为何不在圣光下化为灰烬。
　　天大地大，而我族偏偏只身困于囹圄。
　　幸得以仰见天光，以孤独拥抱太阳。
　　安皓白百感交集，在漫长的旅途中放空自己的脑袋，只留心去接受这份震撼。

　　但是一杯水泼醒了他，以及他的邻座。
　　他冷静地抹了把脸上的水，和旁边那个黑发男人同时抬头，缓缓看过去。
　　“对不起对不起，刚刚飞机颠簸了一下，没拿住杯子，你们没有被烫到吧？”一位尴尬的女生急忙道歉，慌张地从包里掏出纸巾递给这两个人。
　　“哎呀这怎么办，刚倒的水，没有被烫伤吧…”
　　滚水？
　　安皓白顿了一刻，扯起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没有没有，还好啦没有这么烫，没事没事，擦擦就行了。”
　　旁边那个男人沉默地甩了甩手，跟着做出一个没关系的手势后就用毛毯盖住了胳膊和手，一副想继续休息的样子。
　　安皓白放宽了心，看旁边的样子，应该不是烫水，那自己的表现就没问题。
　　女生摸了摸自己提着纸杯壁就已经烫红的指尖，满是疑惑，也许今天真的是遇到了两个善良的人吧。
　　安皓白又舒服地躺了回去，继续盯着窗外。可惜玻璃窗上的几道水迹影响了视野…
　　看着水痕间的雾气，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感涌上心头。
　　转头看向那个黑发的外国男人，却正好对上他漆黑的眼睛。一触即逝，两人都撇开目光。
　　这份尴尬和怪异没有持续多久就结束了。飞机降落，在兴奋的人群中他们无言地收拾行李，无言地走向不同的路。

　　安皓白拖着行李箱，大包小包却显得轻松。挥手叫了辆车去学校，在路上寻找着这异国风光的区别。
　　到了目的地，住宿条件确实比原来好很多，超出了预期，但住宿费也是…超出了预期。
　　内心流着泪办完了手续，时候已经不早了，他翻着地图，犹豫地看向了一个地点，这是二姨口中父亲工作的地方。
　　早年二姨为首、姥爷姥姥等一众人围坐成半包围弧线，而对面就是他那个谜一般的父亲。
　　像审判般问出一个个试探而露骨的问题：
　　“在哪里工作呀？”
　　“工资多少呀？”
　　“有房有车吗？”
　　……
　　虽然最后自家的叛逆孩子还是不听话，转头就跟着洋鬼子跑了，但是这少得可怜的信息还是很珍贵的。

　　“WTM集团…”
　　半包围结构的高耸楼层把阳光挡得干净，安皓白站在主楼门口，压抑的社畜气息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