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北归》泉鱼泉鱼泉鱼泉

8、第八章

　　冬去春来，牧草渐生。允贤已在草原上困留了数月。也先给了她可敦的尊荣，与她一同出现在各种祭祀大典上，却从未踏进过她的大帐。他对她礼敬有加，赐给她华丽的衣服首饰，吩咐可靠的奴婢服侍她。她想去采药也好，随着蒙医学医术也罢，他都一律准允。可每当她要他放她南归时，也先冷峻的面庞上就会罩上一层寒霜，疏离的眼神如同变了一个人。允贤有时候忍不住回想，回想起他手执白雁时热切的目光，回想起他抵着她的额头在漫天霞光中温柔的低喃，回想起他在阿嘎多的大帐里说“这是我也先的女人”时不容置疑的语气。他将她带到瓦剌，虽说并不出自她的意愿，却也是救了她性命，三年前他能放她南归，为什么今日却不可以？

　　是了，杭允贤，不过这位意图吞并大明的草原雄主向自己的俘虏皇帝朱祁镇示威的工具，而带着大明皇帝的和亲旨意带她回草原，让她做这个可敦，不过是为了向整个草原宣示，他们的可汗曾经失去的，有朝一日终究要拿回来。

　　这就是她的价值，除此之外，别无其他。而在她的价值失去之前，也先是不会放她南归的。想明白了这些，允贤也就不再走进也先的王帐，不再询问什么时候才能南归了。好在瓦剌与大明不再刀兵相向，边境的黎明百姓也不再生离死别、流离失所。她既是医者，不如用心行医、治病救人，也好为百姓做些什么。

　　春意渐渐浓郁。

　　草原上却悄然爆发起了疫症。先是牛羊大片死亡，后染病牧民人数急增。短短一月，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声。误中疫症之人，先是干咳、四肢无力，关节酸痛，后高热、腹泻、呕吐，短短两日之内，面色即由潮红转为青紫，呼吸之声急促窘迫，遂而致死。

　　王庭草药不足，允贤着人去大同城的边境互市上购买了一些辛夷、佩兰、兰、桂、花椒、吴茱萸等避秽驱毒的药材，以备救治。可连日以来，在允贤这里求医问药的牧民却寥寥无几。允贤在大帐前架起铁斧，熬制成药，却并无疫民前来领取。

　　月朗星稀，婢女娜仁花瞧了瞧眼前熬制的一大锅汤药，无奈地叹了口起气，正要将这药力散去的药汤泼洒在僻暗处去，却瞧见脱不花郡主朝着大帐走了过来，忙跪在地上行了个礼：“郡主。”

　　脱不花瞧着这一大锅汤药，皱了皱眉头问娜仁花道：“今日还是没有牧民前来领药吗？”
　　“还是没有，”娜仁花答道。
　　脱不花将手中马鞭一甩，转过身子来，气鼓鼓地冲着也先的大帐高声叫道：“是谁的子民，谁也不管一管？！！任由他们污蔑允贤姐！！”
　　娜仁花吃了一惊，赶忙跪地磕头道：“求郡主小声些，可敦白天配药碾药，现在已经歇下了。且可敦本就受人非议，郡主如此出头，那些人怕是更要说闲话了……”
　　谁料脱不花听了这话，叫嚷得反而更大声了：“说吧说吧！有什么闲话！让他们尽情地说去吧！反正不来治病，到时候死了，那通神的人也救不了他们！”

　　“脱不花！”伯颜从王帐中冲了出来，一把揪住脱不花，瞪大了眼睛，语气中微带训斥之意：“别说了！大哥叫你进去！”

　　“二哥别拉我！我偏要说….让那些蛊惑人的人听见…..嗯…..嗯……”脱不花话音未完，便被伯颜一张大手捂住了鼻子，拦腰挟着，抱进了王帐中。

　　“大哥！”伯颜刚刚把妹妹放下来，脱不花就一个箭步冲到也先的案几旁，冲着也先叫嚷了起来：“大法师污蔑允贤姐，你到底管还是不管？！”

　　“不管，”也先头也不抬，继续看着案几上的文字。

　　脱不花又气又急，一把抄起桌上的书报，将它团成了一个小球，扔在了地上：“大法师暗通阿剌知院，意欲谋反，让阿嘎多重归王庭，这你也不管吗？！”

　　“脱不花！”伯颜赶忙将地下的纸团捡起，递给了大哥，板着脸训斥妹妹道：“你个小姑娘，懂些什么？”

　　“我懂些什么？！”脱不花眼中泛出了点点泪花，她的声音几乎嘶哑：“军国大事我是不懂，可是，我知道，我被疯狗咬了，是允贤姐救了，大哥中了雷，是允贤姐救了。大哥和允贤姐行大婚礼节的时候，有多么欢喜，放允贤姐走了以后，有多么落寞！可是，大哥那时对允贤姐有多在意，她重归草原之后就有多冷淡！我不明白，大哥怎么可以听信大法师的话，对允贤姐不理不睬，整日里去钻那苏伊尔的毡帐？！”

　　脱不花目光灼灼紧盯着大哥，看到他的眉间不受控制般地抖动了一下，却并没有动怒，只是走过来捏了捏她的肩膀，盯着脱不花的眼睛，目光中带着不容质疑的威严：“脱不花，苏伊尔是我的王妃，你见了她也要见礼，听明白了没有？”

　　“我不明白！”脱不花皱着眉头，倔强地盯着也先的眼睛。

　　也先提高声音，厉声对伯颜道：“伯颜，叫两个人带脱不花出去，让她回自己的大帐！”

　　“二哥，不用了，我自己有腿，自己会走！”脱不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王帐。

　　“大哥，你……你何苦要瞒着脱不花？这不是让她误解你吗？还有……这样……对杭姑娘也太不公平。”伯颜看着脱不花出了王帐，这才对大哥如此说。

　　“伯颜，”也先一手搭在伯颜的肩膀，一字一句地，仿佛要把这几句话刻入伯颜的心中：“明日的祭祀大典上，无论出了什么变故，都不要让脱不花和允贤出来，听到了没有？”

　　“大哥，我还是去帮帮你吧！”伯颜帖木儿说道：“阿剌知院和大法师联手，实力非同小可，我今晚就和蒙多把杭姑娘和脱不花都送到兀良哈的花当那边去，明日好腾出手来，祝大哥歼敌！”

　　也先默默摇了摇头，伯颜帖木儿跺了跺脚，急道：“大哥！你为了稳住花当，都已经娶了他的妹子了，他难道还会背叛我们吗？”

　　也先缓缓张开紧紧攥着的双手，将手中的纸团抚平递给了伯颜：“这是花当的来信，你看看。”
　　伯颜接过一看，忍不住攥起拳头，咬牙道：“狼子野心！趁火打劫！他……他竟然想要脱不花做他的王妃？！”

　　“伯颜，允贤和脱不花不能送去兀良哈”也先的目光灼灼如火：“其一，王庭一旦起了变动，花当会坐山观虎斗。倘若我们赢了，他就帮着我们平叛，倘若阿剌知院与阿嘎多赢了，他就会打着护佑黄金血脉的旗号追杀我们，如此狼子野心的人，怎么能把允贤和脱不花送到他那里去。其二，雄鹰捕捉兔子，只在眨眼，若送走了允贤和脱不花，难免阿剌知院不会嗅到些什么，我们就会功亏一篑。明日，你一步都不要离开脱不花和允贤，等着祭祀大典上的消息！如果……”

　　“如果什么呀大哥？！”伯颜急道。

　　“如果我……失败了，你就带着脱不花和允贤，去大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