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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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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亨大惊,还未及高呼,一支短箭已挟着劲风,擦过了耳畔。廊上的军士们乱作一团,还未看清楚敌人的来路,就已纷纷中了箭矢,身旁的曹吉祥膝盖上早中了一箭,扑倒在地,杀猪一般哀嚎不止。
“瓦剌人!!”
不知哪个识得瓦剌短箭的人高呼了一声,走廊上未中箭的军士们各个惊惶不已。“皇宫内院,怎么会有瓦剌人?!”“瓦剌人占领京师啦?!”话音未落间,却见十几个蒙面大汉手擎着长刀,鸷鸟一般从屋檐上降落。他们抢占了先机,却并不恋战,十几人使动短小兵刃,杀出一条血路,簇拥着两女子冲出大门,骑上宝马,飞驰而去。等到宫中锦衣卫赶来支援,这十几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石亨恼羞成怒,心中暗自悔恨自己过于大意了。这么多年在前线与也先部兵来将往,当知他最善奸谋,怎么战场上吃了那么多的亏,却还是不长记性!石亨收拢了锦衣卫,稍作点视,便直扑驿馆而来。
石亨带着锦衣卫狼奔突豸到驿馆门前,便迎面碰上了自己的老对头。一众蒙古勇士战袍齐整,在驿馆门前列为两行,手里的火把明焰跳动,映得当中一个人脖子上的刀痕结疤忽明忽暗,这人刀眉斜飞,豹眼生威,见到石亨,微微颔首道:“石将军,别来无恙。”
“大汗别来无恙,”石亨瞪着也先,双眼像是要喷出火来,咬牙道:“宵禁已到,大汗率这许多甲士,意欲何往?!”
也先摆了摆手,不动声色道:“石将军,适才皇上遣人来报,说是宫里走了水,锦衣卫救火不及,着我进宫救驾呢。”
“哼!”石亨看着也先豹眼中暗藏的狡黠,冷笑一声道:“宫里确实出了乱子,却不是走了水!”
也先故作讶异道:“那皇上唤我护驾,到底是何意啊?”顿了一顿,又上前了一步,逼视着石亨,慢声道:“难道,是有人要谋反么?”
石亨抽出长刀,怒目圆睁,厉声道:“我大明国事,岂容番邦置喙!??来呀!给我到驿馆里,把意图刺杀皇上的番邦刺客给我搜出来!!”
双方人马长刀出鞘,相向而立,一场恶战,一触即发。
也先摆了摆手,示意兵士们收起弯刀:“石将军此话怎讲?我大元与大明会盟已成,已成兄弟之国。兄长家出了乱子,弟弟岂有袖手旁观的道理?这是其一。”也先顿了一顿,言语中已带了些凛冽寒意:“其二,石将军说刺客是瓦剌人有何证据?!如有证据,也先甘心就缚,按你大明律,当场处斩!如无证据,你石亨此番行径,就是意图破坏大明北和之国策!挑起了争端,边关再起战火,难道是你石亨所愿吗??!!”
也先双目炯炯,声若洪钟,回荡在廊前。双方正僵持不下,却听得宫里来人通报,说是“皇上召锦衣卫回宫护卫”。石亨纵然怒气冲天,却也不愿落得个抗旨不尊、挑动战火的罪名,便压制住心中怒意,着锦衣卫收兵回宫。
也先看着锦衣卫渐渐远去,紧张的弓弦这才松弛了下来,他快步退入驿馆,着左右紧闭大门,吩咐蒙多带着兵士守紧前后,这才来到厢房门前。
他的手搭在门框上,只需轻轻用力,就能推门进去,可是心中千般愁绪、万重思念却不知从何说起。三年前,他放她南归,以为她回到挚爱身旁,就能诸般顺遂、快乐自由。但他用心呵护的大雁,却被锁在了皇宫大院里,成了失去自由的金丝鸟。这大明的皇宫内院,暗流涌动、波云诡谲,不知她受了多少委屈,又闯过了多少鬼门关!竟然连朱祁镇这个大明皇帝,都无法护佑她周全!昨日若不是朱祁镇瞒过权臣的手眼,将允贤之险告知了脱不花,他险些就要失去她了。想到这里,他的心揪成了一团,痛苦地战栗者,手也控制不住地抖动。
阖上双眸,长舒了一口气,慢慢吐出心中的嗳闷之气,也先缓缓推开了面前的这扇门。
“大哥,允贤姐吃了药刚睡下!”脱不花听到门声微响,从秀床边蹑手蹑脚地起身,食指搭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也先将将探进了半个身子,就被脱不花制止住了。他不敢再动,唯恐门扇的吱呀之声弄醒了佳人。
脱不花看见哥哥卡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不由得好笑,蹑着步子走到门边,用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半圈,也先失笑,侧过身子,从打开的门缝中钻进了屋内。
“笨!”脱不花皱了皱鼻子,用嘴型默声地嗤笑着哥哥,笑他平日里横扫千军,此时却笨手笨脚地像只草原上的傻狍子。
“允贤......她还好吗?”
脱不花抬头望着哥哥,屋子中昏暗的烛光忽明忽暗,他平日里坚毅的眸子也一阵明亮、一阵黯淡,宛如天边的启明星。
“你这么关心允贤姐,何不自己去瞧瞧她?”脱不花拖着哥哥的手,硬是把他拽到了秀床边,凑近大哥的耳边悄声道:“娜仁花和那些闯宫救人的勇士我都已经藏好了,大哥就安心在这里陪着允贤姐吧!”也先来不及反应,脱不花已经飞身出去了。
也先慢慢地坐在秀床边。允贤的脸颊苍白如雪,清瘦的身子裹在衾被之下恍如无物,她的呼吸极浅,却悠长细润。蓦地,她眉头紧蹙,额头渗出了细细的汗水,梦呓般地喃喃着什么,两点清泪从眼尾滚落,渗入绣枕之中。也先叹了一口气,忍不住轻抚她的脸庞,替她拭去了泪珠。可是不一会儿,这泪珠却连成了长线,像草原上突如其来的骤雨,从允贤的脸颊上倾泻了下来,她的呼吸愈来愈急促,不安地在榻上左右翻腾,双手在空中乱舞,仿佛要抓住什么似的。
也先的心像是被野兽的利爪撕扯了一个大口子,汩汩地冒着鲜血。他抓住她的冰冷的手,毫不犹豫地将她拥入怀中。她的身子那样轻、那样冷、颤抖着、呻吟着,像大雪天出生的羊羔子。也先把她紧紧地圈在胸口,用他的胸膛带给她温暖......
不知过了多少时辰,也先忽然感觉到怀中的羊羔似乎在微弱地挣扎,这才松开了双臂。允贤脸上的泪珠兀自未干,眸中是化不开的悲苦。也先伸出手掌,想为她理了理鬓边的几丝乱发,她却像被烫到了的猫,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
他不再坚持,站起身背对着秀床,望向窗外。
允贤看不到他的脸,只借着莹莹如豆的烛火,瞧见了他背在身后紧握着的双手。从脱不花零零散散的言语中,允贤已经知道,三年前是也先放她南归,今日又担着这天大的干系救她出来,看来确是错怪他了,她想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
“谢谢你……”终于,允贤打破了沉默。
“谢我什么?”也先的回答简短凝练,不着波澜。
“多谢太师救我,”允贤轻声道。
“称我可汗,”也先答道。
允贤一怔,随即道:“多谢可汗相救。”
也先转过身子来,高大挺拔的身影挡住了微弱的烛光,将允贤瘦小的身子笼罩在影子里,他居高临下地瞧着允贤,漠然道:“不要谢我。是朱祁镇要我闯宫救你的。”
“闯宫…..”允贤有些慌乱,声音之中也带着一丝颤抖:“宫中出什么乱子了吗?皇上……皇上他怎么样了?”
允贤宁愿付出生命、伤损名节嫁给瓦剌太师,也要救朱祁镇的性命,这一节也先何尝不知,只是此时又亲耳听到她的言语之中溢满了对朱祁镇的关怀,也先的心口还是抑制不住地发闷:“朱祁镇没事。不过,大明的土地上却再也容不下你了。”
“不行,我要回到皇上身边,”允贤挣扎着起身:“石亨和曹吉祥把控朝廷,一手遮天,迟早要害死皇上,到那时,我大明内乱难平,百姓恐怕……”
“够了!”也先一声断喝,惊得还在门外偷听的的脱不花破门而入,惊声叫道:“大哥,允贤姐!你们怎么了?!”
“脱不花!”也先皱起眉头,面若寒霜:“从今天起,你与杭允贤同吃同住!直至我们回到王庭!”
“也先!你凭什么限制我的自由!”允贤毫不畏惧,双手捏着被角,眸子中闪烁着倔强的光。
“就凭我们已经行过了大婚之礼!你,杭允贤,就是我的可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