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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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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帝以郕王薨,犹用其制,盖当时王府皆然。
——《明史》(113卷)
“武清候石将军到!”
司礼监太监曹吉祥正吩咐执事太监们做事,就听到殿外传来通报。曹吉祥顾不上继续点视,忙快步奔出殿门外迎接,刚刚走到中庭,便见几十名前军身披战甲、腰挎长刀,径直冲了进来,为首的一人,亮湛湛银盔,明晃晃宝甲,背宽似虎,腰粗如熊,一双拳头似醋钵,一颗头颅如公牛,正是武清侯石亨。
曹吉祥满脸堆笑,忙迎了上去:“石将军得闲?什么风把您吹到这儿来了?”
“那三十八名殉葬的嫔妃,可都验明正身了?”石亨问道。
“正在验,正在验,”曹吉祥拍着胸脯答道:“这等小事,何劳石将军大驾,交由我等去办,绝对妥当!”
“曹公公有所不知,”石亨摆了摆手,五十名全副战甲的士兵迅速在内院中散开,五十步一甲士,将内院守了个水泄不通:“这些女人中,有一个名叫杭允贤的,是郕戾王最为宠爱的贵妃,据破宫之日缴获的太医院单据,这个杭允贤似乎身怀六甲。”
“管她怀的什么,晌午一过,都送上黄泉路!”曹吉祥咬牙道:“这些个余孽,一个都不能留!难不成?石将军忽然间动了菩萨心肠,想让这女子把那祸胎留下来不成?!”
“哎,怎么会!”石亨抱拳向天示意道:“你我拥立太上皇重登大宝,是为天意!为佑皇权稳固,怎可留下余孽祸胎!非得斩尽杀绝不可!”
曹吉祥不解,追问道:“既是如此,石将军却为何兴师动众,带甲五十,到这皇宫内院来亲自监理?”
石亨屏退左右,附在曹吉祥耳边悄声言道:“曹公公,你有所不知,这杭允贤实在是不一般!明里是郕戾王的宠妃,私下里却与皇上暗通款曲。我是怕皇上偷天换日,给这女子找个替死鬼,却让这女子逃脱了,到时候诞下祸胎,不管是这兄弟俩谁的种,终归是皇上的势力。到那时,皇上羽翼丰满,我等却又有什么清福可享?”
曹吉祥听了这话,惊得一身冷汗,忙道:“还是石将军考虑得周全!只是,查抄郕戾王后宫的时候兄弟们杀红了眼,那时宫里当值的宫女太监,死的死、散的散,都没剩几个给我用的,更别说找一个认得杭贵妃的宫女太监了。”
“不劳曹公公担心,”石亨摆了摆手,两个军士压着一个婢女,送到了二人面前。这个女子粗手大脚,脸膛泛着草原民族独有的黑红颜色,如墨点漆般的瞳仁出奇得大,里面写满了恐惧,曹吉祥上下打量了一下这女子,奇道:“这是何人?怎么一幅番邦的打扮?全不像个宫里的人,倒像……瓦剌人!”
“曹公公好眼力!”石亨摆了摆手,左右把这女子押入了殿内,石亨便悄声对曹吉祥道:“说来真是个巧!前几日也先入朝求封,他的妹妹脱不花也来朝觐见。皇上乾清宫与众臣议事毕了,却把满宫里的宫女太监都清了出去,独留这位番邦公主在殿内说话。我们的眼线让皇上支得远,只偷得了几个字,听得他们尽说些什么‘孤独’‘快乐’的话,这番帮公主提到‘允贤’二字,皇上竟然又哭又笑,失仪非常起来!”说到这里,石亨左右环顾,怕被人听了去,便拽着曹吉祥的衣服,咬着他耳朵,压低声音嗫声道:“我估摸着,杭允贤在瓦剌时,必定和这番邦公主有什么瓜葛!他们中定有人识得她!昨夜便遣人潜入外使下榻的驿馆,把这伺候番邦公主起居饮食的丫头掳了来。这丫头定认得出!”
曹吉祥抱紧双拳,弯腰行了一个大礼,由衷地赞叹道:“不愧是清风店大败也先的武清侯石将军!智计超群啊!”言罢直起身子,抬起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二人哈哈大笑,迈步走进了殿门。
大殿内安放着三十八张木床,即将赴死的嫔妃们身着素绫立于其上,从坚固的房梁上垂下
三十八条绳索,挽成了三十八个死结绳套,悠悠荡荡地垂在妃子们的面前,宫殿内的哭声震天价响,幽怨的女子们用悲愤的泪水淹没了一切,无望地等待着香消玉殒的那一刻。
“曹公公,哪一个是杭允贤?”石亨问道。
曹吉祥抬了抬下巴,两个小太监将门首的一个女子从木床上拽了下来,扯了条白绫把她的双手负于身后,捆了个结实,连拖带拽地拉到了石亨面前。
这女子如云的乌发整齐熨帖地梳起,挽了一个精致的归云髻,如柳叶般纤细的秀眉裹着一双冷峻高傲的杏眼,清瘦的脸颊上略施粉黛,与淡色的薄唇和秀挺的鼻子相得益彰。石亨打量了一下这个女子,她的脸上平静祥和,不见一丁点儿流泪的痕迹。要不是身后撕心裂肺的恸哭,绝不会以为她同她们一样,是即将赶赴黄泉的人。
石亨也曾久经战阵,见过视死如归的士兵,也见过屁滚尿流的将军,眼前这个身姿娇弱如蒲柳的女子面对死亡竟可以如此从容不迫,不得不令这位将军称奇。
“你叫什么?”石亨问道。
这女子闭上双眸,不言不动。
“你……叫什么?”石亨再问。
这女子仍旧纹丝不动。
曹吉祥恼怒,叉开五指,捏住这女子的下颌,厉声吼道:“要死的人了,还装什么高贵!!”不料话音未落,曹吉祥的脸颊上便结结实实地着了一掌,登时间火辣生疼。
这女子杏目圆睁,薄唇微抖,高声怒道:“卖主求荣、挑拨离间的贼子,也配和我说话!”
曹吉祥恼羞成怒,高声叫嚷着让小太监与他拿把解腕尖刀来。石亨怕曹吉祥误了正事,忙按住他的肩膀,令军士们将适才的那个瓦剌丫鬟押上前来,对这丫鬟说:“你,去看看,这个女子你认不认得。”
两名军士放开了这瓦剌丫头。她怯怯地低着头,呆了半晌,才挪着步子,行着谦卑的礼节,凑到了要她辨认的女子面前。她挪到她面前,抬起了头,与她目光触碰的一霎那,她缓缓地摇了摇头。她读懂了她的意思,霎时间便收起了眼中的讶异,重新恢复了往日的淡漠平常。
她回过身来,对石亨行了一个大礼,操着一口不大标准的中原话说道:“将军,这屋子里光线有些暗,奴婢患有眼疾,有些辨认不清。”
曹吉祥脸上挨了一掌,巴不得赶紧验明了杭允贤正身,送她早上黄泉,便急令两个小太监将女子押送到院中。其余人等也随曹吉祥鱼贯而出。
正午日光正盛,这瓦剌丫头辨认了良久,才对石曹二人道:“两位将军,这女子奴婢的确是认得。”
石亨喜道:“快说,她是不是郕戾王贵妃杭允贤?!”
石亨盯着这丫鬟,等待着她的回答,却看见这瓦剌女子棕褐色的面庞露出了异样的浅笑,原本充满着恐惧的双眸忽然闪现出坚毅野性的光芒。石亨心中一惊,这种目光他再熟悉不过,难道她竟不是个普通的丫鬟,而是草原上最勇敢的野狼?!!
“她是叫杭允贤,但却不是什么郕戾王的贵妃娘娘,而是我们草原上的活观音,最美丽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