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北归》泉鱼泉鱼泉鱼泉

3、第三章

　　脱不花望着朱祁镇。

　　阳光透过巨大的窗棂射在乾清宫的地上，他端坐在龙座之上，一身暗红色织金龙襴袍在落日的余晖中泛着夺目的光华，胸口的赤金龙纹张开五爪，宣示着他的威严，袖裾上若隐若现的仙鹤与灵芝暗纹，衬托着他的贵气。

　　“朱祁镇，”良久，她开了口，语气一如既往地轻松平常，百灵鸟一般轻灵的声音在空荡荡的乾清宫中回响，恰如那年初遇他时的模样。

　　朱祁镇望着她。她站在阳光里，面颊上带着些许红晕，仍旧像草原上的小鹿一样活泼健壮。良久，朱祁镇缓缓起身，轻轻地唤了一声：“脱不花妹妹。”

　　他依旧面如冠玉、儒雅从容，但眼中却藏着忧愁，声音中却透着悲伤。脱不花不由得收起了笑容，蹙起了眉头，她昂起头，盯着朱祁镇的眼睛，高声问道：“朱祁镇，你为什么不快乐？”。

　　朱祁镇没料到她会这样问，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

　　“你为什么不快乐？！”脱不花提高了声音，语中带怒，甚至带着些质问的味道：“我当初把你放回来，就是希望你能快乐，为什么你现在却一点儿都不快乐？！”

　　朱祁镇怔了一下，旋即低下头，微微一笑：“你怎么知道我不快乐？”

　　“你就是不快乐!”脱不花执拗地说，眉头蹙得更紧了：“你在瓦剌的时候，虽然身不由己，但你的眼睛里有光，有希望。可是现在，你的眼睛里空洞的像沙漠一样，笑容里也没有一丝欢愉！”

　　“你……你一点都不快乐……”脱不花抬起头，浓黑的睫毛轻轻颤抖者，晶莹的双眸中闪着幽幽的柔光。

　　朱祁镇眸子一黯，失了语，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这到底是为什么？”脱不花追问道，珍珠一般的眸子中逐渐溢满了泪水：“大哥说你已经打败了弟弟，夺回了你的皇位，有妻有子，锦衣玉食，为什么还不快乐？”

　　“是啊，为什么不快乐？……”朱祁镇低下头，修长的指尖摩挲着被日光染成金色的龙椅，喃喃自语道：“我已经重登了皇位，为什么会不快乐”他轻轻合起双眸，仿佛看见了南宫的残垣断壁和皇后日益消瘦的面庞，走到了高耸入云的奉天殿大门和闪着光芒的宝座前，听到了钟鼓玉磬和山呼万岁的悦耳声音，然而，和往常一样，祁玉还是来了，他质问着哥哥，为什么要以谋逆之罪诛灭护卫京城有功的于谦、兴安，将他们籍家弃市？！

　　脱不花瞧着朱祁镇，他的脸苍白如纸，浑身上下抑制不住地颤抖着。

　　“朱祁镇。”脱不花咬了咬薄唇，轻声道：“你很孤独。”

　　朱祁镇惨然笑道：“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如何不孤独？”

　　“你能不能别再笑了！”脱不花看着朱祁镇僵硬的笑，突然感到几分愠怒，她瞪着朱祁镇，贝齿咬紧，“你这样简直比哭还难看！”

　　“呵……”朱祁镇冷笑着开口道：“好看与否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也没有人在意……”

　　“为什么？！为什么没人在意！你不是皇帝吗？！”

　　朱祁镇呵呵苦笑，脱下身上的龙袍，眸中浓稠的悲哀结成了坚硬的寒冰：“如果我脱下了这身龙袍，不再是大明皇帝，而只是小民朱祁镇，又有谁会在意我呢？”

　　“我在意你啊！”脱不花仰着头，少女真挚的眼眸满怀热切地迎着帝王的目光，没有丝毫畏惧：“怎么会没有人在意你，我在意你，允贤姐也在意你啊！”

　　“允贤……允贤……”朱祁镇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颓然跌倒在御前台阶上，他双臂抱着头，将它深深地埋在胸前，蜷缩着，颤抖着，像一片暴风雨中的秋叶，他的声音干涩哽咽：“允贤…..允贤……我对不起她……”

　　“允贤姐怎么了？！！”脱不花大惊，赶忙冲上前去，把朱祁镇的头从他紧缩着的肩头挖了出来，却被他红彤如血的双眼吓了一跳。

　　“按祖制……允贤要为郕王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