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北归》泉鱼泉鱼泉鱼泉

16、第十六章

　　翌日晚，苏伊尔帐中，红烛高照，暖香宜人。一曲胡琴曲终了，苏伊尔舞罢，也先便让乐师们退出帐外歇息去了。他走上前来，牵起苏伊尔的手。苏伊尔的指尖冰凉，仿佛冬日里毡包檐上的冰溜子，她微微颤抖着，仿佛春日刚出生的羊羔子，勉强站起，却脚下一软，止不住地打了一个趔趄。也先轻舒猿臂，搂住她的纤腰，微一欠身，便将苏伊尔拦腰抱起，拢在了怀中。苏伊尔陷在也先宽厚的胸膛里，鼻中尽是他温暖的气息，禁不住心潮起伏，伸手紧紧地环住了也先的脖颈。苏伊尔被也先抱着，轻轻地放在了床榻边，也先伸手抹去苏伊尔脸颊上的泪水，温言道：“你看你，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别哭了。”

　　“我还以为大汗已经……”苏伊尔哽咽道。

　　“怎么会，你的大汗是长生天选定的人，怎么会那么容易就死了呢。”也先将苏伊尔拥进怀中，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玩笑道：“只是委屈了我的王妃，流落在自己的哥哥这里，险些做了他们明朝人说的那个什么‘寡妇’了。”

　　听到也先口中说出“明朝”这两个字，苏伊尔的心仿佛被野兽撕了一个大裂口，汩汩地流着鲜血，哥哥说的果然没错，他绰罗斯·也先果然还是心心念念着那个南蛮的女人！苏伊尔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后，挣脱了也先的怀抱，她双目灼灼道：“我可不愿做什么寡妇！大汗是草原的雄鹰，我自是要做陪伴着雄鹰的母鹰！”

　　“这有何难！”也先抱起苏伊尔，让她坐在膝头，微微笑道：“察罕·苏伊尔美貌无双，是草原上行走的鲜花！等着吧，我的母鹰！等我重归王庭，你就是这个草原上最尊贵的女人。”

　　苏伊尔望着也先的眼眸，他那一潭温柔如水的目光后隐隐透露出鹰鸷一般的杀伐之气，让她的心如堕冰窟。也先啊也先！你终于说到了你最关心的主题！苏伊尔几欲流泪，忙大笑掩饰道：“哈哈哈哈！这可是大汗自己说的，重归王庭后，就封我为可敦！”

　　“听好了！重归王庭后，察罕·苏伊尔将是我也先唯一的可敦！”也先笑道：“只不过，虽说做这个可敦是早晚的事，但若是花当早日出兵助我平叛，我的鲜花便能早一日做我的可敦了，不是吗~”

　　苏伊尔仿佛能够听见自己的心破碎的声音，原来，来到兀良哈的这些日子，也先对她所有的温柔，对她说的那许多的甜言蜜语，统统不过是为了而已王位而已，何曾有一丝的真情！她深吸了一口气，强颜欢笑道：“我兄整备粮草已毕，三日后便可出兵征讨。到那时与伯颜将军合兵一处，定可剿灭叛贼，助大汗重归王庭！妾略备了些薄酒，提前恭贺大汗王师凯旋！”

　　苏伊尔起身，走向几案。案台上就摆着那两杯酒，其中的一杯，就是夺人性命的毒酒。苏伊尔伸出双手，将那杯毒酒捏在左手中，右手则擎着另一杯。就在这一瞬间，她想起了那张温暖的狼皮褥子，泪水便忍不住地涌了出来。苏伊尔几乎要后悔了，可她知道，此时，哥哥的刀斧手早就已经埋伏在了帐外，就算这杯毒酒没有奏效，他们也会冲将进来，将也先乱刀砍死，枭首送于阿嘎多请功！

　　长生天！你为什么要如此残忍！叫我察罕家与绰罗斯家结下如此孽缘！

　　“爱妃的贺酒如何迟迟不见来呀？”

　　苏伊尔听到也先的声音，忙擎着两杯酒，定了定神色，走到也先身边，定身答道：“适才跳舞时伤了右脚，行动有些不便，因此迟慢了…..”

　　“伤得重吗？”也先接过酒杯，将它们放置在一旁，撩起苏伊尔右脚裤管仔细查看伤情。他手心的温度传来，将苏伊尔的脚踝暖得十分熨帖，恍惚间，她仿佛回到了那年秋猎。她骑马的技艺不甚娴熟，一个不留神便从马背上摔了下来，也是伤了脚踝，而他，也是这样关切地问她。数十年过去了，曾经那个少年已成为了草原霸主，可他掌心的温度却还是那样温暖。苏伊尔心中澎湃汹涌，她抑制不住地问他：“大汗还记得那年秋围，我也是如此摔伤了脚的吗？”

　　“怎么不记得，”也先笑了笑：“那时候你才十岁，一个女孩子，偏要跟着我们男孩子围猎，结果连马也拉不住，伤了脚踝。”

　　“那你……那你还记得那次围猎，你打到的第一张狼皮送给了谁？”
　　“记得，送给了我的苏伊尔小妹妹。”
　　“瓦剌男子猎到的第一张狼皮是何含义？”
　　“苏伊尔…..你这是在怪我没有封你为可敦吗？”
　　“是！是！”苏伊尔心中的委屈终于隐忍不住喷涌而出：“我满心欢喜地穿上嫁衣，却只做了个王妃，倒不如那个南蛮女子！我……”
　　苏伊尔的话音还未落，就被也先打断了，他温柔地拭去她脸颊上的泪水，柔声道：“我封她为可敦，不过是为了与明朝达成互市，怎么能比得上你我的情谊？，那日阿嘎多来犯，我部其实早有准备，不过是被那个南蛮女子打草惊蛇了，匆忙之间提前动了手，失了先机，这才功败垂成。我带携着她去明朝求援，不料那个朱祁镇竟然不顾盟约，坐视不管！这样的可敦，要她何用！”言罢，也先端起床榻边的两杯酒道：“爱妃，你我满饮此杯！定能旗开得胜！重返王庭时，就是爱妃晋封可敦之日！”

　　“大汗，有这番话，苏伊尔知足了……”苏伊尔盈盈闪闪地，似有泪光，却笑意盈盈地接过了也先手中的一杯酒，毫不犹豫地直着脖子，咽下了肚中。

　　她的目光逐渐黯淡，身子如一片飘落的黄叶，落在了也先怀中。她眼中的泪水滑落，轻轻地对这个她心爱了一生的男子说了声：“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