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北归》泉鱼泉鱼泉鱼泉

14、第十四章

　　晨起披衣出草堂，
　　轩窗已自喜微凉。
　　水涌帘动微风起，
　　一夜熏风满院香。

　　春花渐萎，一场场如丝的细雨后，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了。不觉间，也先已同允贤在这大同城中休养了数月。他箭疮初愈，精神和气力也逐渐恢复起来。他心中记挂着脱不花和伯颜，不知他们前往兀良哈与花当谈得如何，还未痊愈，便要急着离开大同城，允贤和蒙多恐他长途奔波，伤情加重，都是不允，商议之下，便定了由蒙多先行前往兀良哈打探消息。也先则须再多盘桓几日，待得伤情痊愈，再行前往兀良哈。自蒙多走后，也先终日记挂在心，允贤见这个素日里习惯了张弓搭箭、纵马奔腾的人，如今整日闲坐着养伤，也着实闷得紧，便借着置办吃食衣物的当口，唤他一同去大同城中的互市上，顺道置办两匹上好的脚力。

　　一入城门，直对着的就是大同城的新市长街。清清的瓦房和土灰色的墙，搭成了一间又一间简易的铺面，空间虽是不大，极目望去，却一间一间地从街头连到了街尾，熙熙攘攘、九曲十弯，宛如草原上弯曲流淌的河流。汉人的绸缎庄和瓷器铺对面是瓦剌的牛马和毛皮，温婉的江南吴音中蹦出几句豪迈的塞外之声，商贩走卒络绎不绝，马车人流熙来攘往，竟似不亚于大明朝的都城。也先想起了，三年前瓦剌的铁骑攻破大同城时，这条长街上房屋尽毁、炊烟散尽，如今互市不过年余，竟又是一派繁荣景象，他禁不住地喟叹，布衣小民对生活的热情，就像广袤无垠的草原——枯尽了、又再生，干枯的草根需要一场大雨，而他们，需要的不过只是一丁点安宁的时光。

　　也先正自出神，却听见身边的人说道：“夫君心中定是在想：想不到边关战火甫息，民生就恢复得如此之快。”

　　他俯身，瞧着她笑意盈盈的俏脸，忍不住弯起食指，在她秀丽挺翘的鼻尖上轻轻刮了一下，笑道：“娘子莫不是夫君我腹中的虫子，简直要把夫君我的心肝脾肺都给摸得通透了。”

　　允贤的脸可疑地红了一下，抬手打落了他的手：“你现在这副装扮，举止需得得当！”

　　也先瞧了瞧身上的干净整素的宽袖棉布直掇，拿腔拿调地笑道：“娘子定要把为夫扮作书生模样，这可真叫为父这个斗大的字都不识几个的莽夫为难了啊！”

　　“这还不都要怪怨你自己，谁让你那天给赵大娘胡诌，信口就说自己过去是个读书人，”允贤掩口低声道：“赵大娘在街上开着熟食铺面，你的穿着举止若是给她瞧见了一丝不妥，恐怕节外生枝了。”

　　也先正了正头顶的秀才方冠，拱手欠身，行了一个“秀才礼”道：“娘子先请~~~”二人相伴着，顺着长街人流，缓缓向前徐行。

　　东张西望地找寻了许久，二人方在一大片绸缎庄和瓷器铺中发掘出了一家骡马店，刚踏上门槛，主家便迎了上来，二人定睛看时，见这主家面皮黝黑、细目阔口，操着一口不大流利的汉话道：“二位随便看看！我这里可都是好马！”正是个瓦剌商人。

　　“我近日要行个远路，烦劳主人家给挑一匹脚力健的。”也先道。

　　“这位客官要行远路，必得选个好脚力，前面这几匹却是不行，请二位后院挑马。”主人家从前引路，将二人直引入后院中，后院的马槽中，正拴着几匹高头大马。

　　也先拍了拍一匹通体黝黑、筋肉结实的良马，张口询问道：“主人家，这匹售价如何？”

　　“啧啧！您真是好眼力！这马是整个大同城里最好的了！”这商人一面用手拍着马背，一面口沫飞溅地说道：“您瞧瞧！背阔腿长，筋肉结实，脾性也是极佳的！您若实心要，三十两足银，定不亏了您！”

　　“怎的这样贵？！”也先还未来得及搭话，允贤早已吃惊得瞪圆了眼睛道：“平日里一匹好马最多不过十五两！”

　　“这位娘子，”这商人抢过话头道：“您这话就外行了！但凡您懂一点儿马，就觉得我给您这价格，绝对不亏您！”

　　也先上手掰开马嘴，瞧了瞧切齿，将手收回，扯过商人衣袖，抹擦了手，笑道：“实不相瞒，我原是瓦剌养马的牧民，您这马，年齿可是不小了。缘何敢叫三十两？”

　　这商人一怔，旋即叹了口气：“哎！即是瞒不过行家，我也就如是与您说了吧。”言罢压低声音道：“老儿的马都是兀良哈的好马，平日里货源充足时，价格也不过就是个十几两。怎奈前翻去贩马，这兀良哈牧民们的好马都被他们的大王花当征买了，说是资以聘礼之用，迎娶个夫人。因此老儿没收到什么好马，好不容易有这几匹宝贝，就想着卖出个好价格，好保住本钱不是……”

　　也先听到“花当迎娶夫人”，不由得心中一紧，打断了商人的话道：“老人家可知道这兀良哈大王花当迎娶的是何人？”

　　“说是一个名叫其木格的贵族之女……”商人道：“您管这个干什么呀！须知物以稀为贵！听说王庭阿嘎多大汗近日也在征马，客官要买就尽快下了决断吧！这几日我这手中还有这几匹看得过眼的，再过上几日，说不定连驽马都寻不到踪迹了……”

　　“可您这价格也太高了，我们须得多看……”允贤的话还未落地，早看见也先一手牵住马缰，一手从兜里摸出了二十五两银子，扔进了商人的怀里。这商人喜笑颜开地收了银子，将二人连马殷勤地送到了院门之外。

　　也先牵着马出了大同城，二人行了半程，全然无话。最终，还是允贤打破了静默：“你是不是在担心脱不花和伯颜？”

　　“是，”也先坦言道：“花当在征马”

　　“兀良哈要起兵了”允贤望着也先，他双眉紧蹙，似有万般忧虑。允贤顿了一顿，道出了也先心中之忧：“不知花当到底是要帮谁？”

　　也先缓缓地点了点头，头也不回地直视着前方，一字一顿道：“允贤，我必须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