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北归》泉鱼泉鱼泉鱼泉

13、第十三章

　　“大娘，我们在，您进来坐，”允贤将手中活计放下，旋开了门，一个农妇提着包袱跨进门来，瞧见也先坐在床上，喜笑颜开道：“大兄弟！你可或是活过来了！”

　　乡下人嘴角质朴的弧度，让这位见惯了虚假谄笑的帝王有些陌生，也先忙用胳膊支起身子，欠了欠身道：“多谢记挂。”

　　也先这一行礼，大娘笑得更欢实了，一手拉着允贤，边笑边叫：“啊哟！我说大妹子，你家里的人长得五大三粗的像个乡下人，这礼行得！啧啧啧！快赶上衙门里的县太爷了！”

　　也先余光撇了一眼允贤，她的脸上泛起了一层可疑的粉色，云蒸霞蔚，煞是好看，便故意不张口搭话，就手掖了掖被褥斜躺了，目光却直视着允贤，存心要看个热闹。允贤微微抿了抿嘴，嗫嚅道：“大娘取消了，我……我家的……就是个庄稼汉……”

　　“我不信！”这大娘把包袱放在桌上，一面展开，一面压低声音道：“我看你们小夫妻都是大户人家出身，否则……”说到这里，大娘扭头朝门外努了努嘴：“那么能干的下人能听你们的指挥呀。”

　　“大娘……我们……”允贤正心中盘算着如何将慌撒得圆一些，就听见也先说：“大娘，我已听我家娘子说了，近来多亏了您的照应，小人与娘子谢过您老人家了。”

　　“嗨！不过就是把这闲置的破院子给你们落个脚，这有什么的呀！”大娘摆了摆手道：“要我说小伙子，你可得多谢你的娘子！你可是不知！你家娘子为了给你抓药治病，可是把身上带的一应体几首饰都给当了。这样好的娘子哪里去找啊！”

　　允贤见这房东大娘越说越高兴，竟是要坐下来深聊的意思，忙收起包袱，寻思着找个什么借口打发了她，却不料刚张口叫了声“大娘”就被也先打断了：“大娘说得极是！小人家里本有些田产，也算是乡里的富户，与娘子家订的是娃娃亲，自幼在一起玩耍，也算是青梅竹马。早先年中了秀才，指望着博个功名，好风光迎娶娘子。不成想那县官看上了家父的田产，哄骗不成，就随便找了个由头害了家父，收了田产。岳父家见小人家道中落，便反悔了亲事。幸得娘子不弃，与小人一同背井离乡。我三人本想着去塞外谋个生计，不料却误中了瓦剌猎户捕猎的毒箭，这才困到了此地。我是杀了狗官与娘子私奔到此的，求大娘一定要保守秘密，赐我们一条活路啊！”

　　这番假话编得入情入理，编假话的人偏又声泪俱下的让人不得不信，允贤又好气又好笑，也只得配合着演戏，吞了半口口水，卡在喉头，“呜咽”拜伏道：“大娘……”

　　“哎哟！瞧瞧你们！这是干什么呀！”大娘忙伸手扶起允贤，温声安慰道：“狗官死有余辜！我要去告发了你们，那可是要天打雷劈的！”

　　“多谢您了，”允贤取下头上的玉簪子，塞进大娘的手中道：“我与夫君调养得身子好了，就立刻走了，绝不会拖累您的！些许房资，大娘不要推辞。”

　　“这话说的，”玉簪到手，妇人立刻站起身来，抬脚便往外走：“你们两口子放心吧！大娘隔几日就给你们送些吃食衣物过来！”脚步之快，声音还留在房中，人已到了院子外。

　　允贤听见蒙多说了声“大娘慢走！”这才放了心，插上了门闩，立刻听到了也先畅快地笑声。

　　“这还笑得出来啊你，”允贤瞧着他，想到适才他说自己“杀了狗官”时，那老妇人的脸上掩不住的骇怕和发誓时颤抖的双手，便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允贤望着也先，看到他笑起来脸上愉快兴奋的样子，像太阳穿过云彩放射出万丈光芒，如此明亮，像草原牧民篝火晚会上跳动的火焰，如此欢快。允贤仿佛被他感染了一般，喜悦从心间涌出，开始时不过涓涓细流，到最后却汇成了江河湖海。

　　“咳……咳……”

　　也先眉头微微皱起，扯动了允贤的心头，她忙走上前去，坐在榻沿上，轻轻揭开他肩头的衣物，憋笑嗔怪道：“笑！让你笑，伤口给笑裂了就心安了。”

　　允贤揭开也先肩头微微渗血的旧布条，毒血已流得尽了，但伤口却仍未见有愈合的迹象，他大笑间扯动了伤口，鲜血涌出，瞬间沾湿了衣物。

　　允贤找来医刀，明火消杀后，递来一团汗巾，对也先说：“腐肉不除，新肉难生，伤口就无法愈合，需得用医刀刮去方可。只是……只是这过于痛了……”

　　“我说过了，我的命向来都是你救的，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也先张口咬住汗巾，斜过身子，露出鲜血淋漓的伤口。

　　允贤捉着医刀的手微微颤抖，她合眸，长舒了一口气，定了定神，再三查验了伤口，这才动了刀……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滚落，胳膊上青筋暴起，双拳紧握，指节都成了青白色…..

　　终于结束了。允贤顾不得擦去自己额头的汗珠，便迅速扯过床架上被日光晒得干透的新布条，撒上田七粉，为也先裹住了伤口。

　　她扶着也先的肩膀，将他的身子侧了过来，却见他双目紧闭，口唇发白，气息微弱，不由得慌了神，忙去掐捏人中。

　　“嗯……”也先醒了过来，看见允贤为他着急的样子，不由心中一热，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微笑着说了一句：“这么医术高超的娘子给小人治病，小人若是死了，怎么对得起娘子。”

　　“这会子还有力气油嘴滑舌，快歇一歇。”允贤拉过一床被褥，为他垫在了身后。也先靠着松软的、带着青草香气的暖被，沉沉地、沉沉地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