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北归》泉鱼泉鱼泉鱼泉

12、第十二章

　　这句话是多么熟悉。是了，初次见她的时候，他就是这样对她说的。惠民药局防治大疫的药材不足，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尝试一下她的方子。她给病人们诊病熬药，他们却嫌弃女子做医官不吉利，对她避之若浼。只有他，眉毛都不曾一蹙，便吞下了和着鸡屎泥水的药汤。

　　往事如烟，纷至沓来。允贤忍不住地想，想起了阿嘎多污蔑她是朱祁镇的暖被人时，他用“这是我也先的女人”为她正名；想起了大婚当日大法师污蔑她是妖女的时候，她问他“你相信我？”，他毫不犹豫的回答“当然。别怕，有我在。”；想起了他明知自己欺骗了他，却仍旧对她说“有你这句话，我就够了”。原来，他一直对她是信任的，这种信任绵远悠长、直至今日。无论他们是敌人，还是朋友。

　　而祁钰……她不能否认，他是爱她的。他的爱像高山的雪水一样纯净，像虔诚的信徒一般真挚。他想要她华服美衣地做一个贵妃，他想要她规规矩矩地听从他的安排。他浓烈的爱耗尽了她的血、蒸干了她的泪，把她的心撕得粉碎，再一片一片地缝补起来。他要她爱他，眼中看不见苍生地爱他，为他医治病痛、舔舐伤口。可是，他怎么会知道，医者，医得人□□的病痛，却怎能医得了人心？

　　错过的流年，不忍回眸。而如今，她怎么忍心，又一次辜负他的信任。

　　允贤扯过一团布条，将它折叠成条状，递至也先嘴边，柔声对他说：“可汗，你将这布条咬在口中，拔箭头时痛楚难当，万不能咬伤了舌头。”

　　也先张了嘴，却并不咬白布，只是对蒙多和伯颜道：“伯颜、蒙多…….你们…….帮脱不花去……..我自……..自有话对允贤说。”

　　伯颜蒙多得令退出帐外。允贤阻挡不及，埋怨道：“一会子拔箭头，正需要他们两个按着你，免得挣扎过剧，反而伤得更重，你怎么把这两人遣出去了！”

　　“允贤……我有些话，此番不说，唯恐没有机会说了……”也先的言语平缓如常，但却如一记重锤击打在允贤的胸口，她的气息不由一滞。

　　“你别说了，省点儿气力，以后有的是机会说。”允贤劝慰道。

　　“不……一定要听我说，”也先坚持道：“允贤……我……我强行要你远离家国，并不是有意的…….”
　　“嗯，我懂”
　　“我汗位初定…….王庭……尚有许多人不愿与大明互市结盟……他们污蔑你，我….我却没有替你辩说，你……”
　　“嗯，你有你的难处，我不怪你。”
　　“苏伊尔是兀良哈部花当的妹妹……”
　　“嗯嗯，我都懂，别说了。”
　　“你真的相信我？”
　　“当然~~”

　　允贤的声音是那么温暖柔软，她的眼中氤氲着温柔的雾气，将也先的心轻轻包裹，慢慢地，他昏昏沉沉起来，身子轻轻地，仿佛徜徉在她那海子般的眸子里，沉醉…….长生天啊！感谢你对我如此仁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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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汗~~大汗~~醒醒~~”

　　“嗯……”也先艰难地睁开双眼，一张长满络腮胡子的大脸凑到眼前，见他醒了，高兴地叫了起来：“大汗！大汗！”

　　“蒙多……这是什么地方？”

　　蒙多扶着也先从塌上坐起：“大汗，这儿是大同城。”

　　“大同？！”

　　“啊！是这样的。伯颜和脱不花已带着咱们的精锐去了兀良哈找花当。您受伤太重，行不得远路，才到这大同城来。这大同城离得最近，又是互市的繁华之所，能寻到许多解读的药材，”蒙多一面说，一面端着一碗汤药来到了床榻边：“大汗这毒中得真是凶险！可敦不眠不休地，陪护了好几夜，我都撑不住……”

　　“什么？！允贤也在这儿？！”也先心中一惊，猛然坐起，扯动了伤口，登时间疼地“嘶”了一声。

　　“是啊，大汗，到大同城来，就是可敦提的，她说这个地方开放了互市，药材比较全，”蒙多忙回道。

　　“不是让你送允贤回大明朝去吗？！我的话你也不听了吗你？！”也先怒道。

　　蒙多见可汗雷霆震怒，忙跪倒在地，口中却小声嗫嚅道：“大汗只说要臣下送可敦回大明，这大同也是大明……”

　　“还敢顶嘴了你啊！”也先又好气又好笑，正要叫蒙多别跪了，就听到木门吱呀一声，一个清瘦的女子推门而入，她手中提着几包药材，上着淡粉色斜襟比甲，下着绛紫色粗布褶裙，素发一无饰品，俨然一个大明朝的农家妇人，却是允贤。

　　他禁不住勾唇，胡子也弯成了快乐的形状。他见过她飒爽男装地在惠民药局行医，见过她麻衣烂衫地在淘金河淘沙，见过她庄重华丽的大婚装扮，唯独没有见过她身着汉人农妇的衣服样子。

　　她转过身，吱呀一声关上了满是破洞的门，阳光透过那些小洞子漏了进来，浇洒在允贤的素衣上，斑斑驳驳地，带着满身的烟火气。

　　“你别怪罪蒙多，到大同城来，是我的安排。”允贤一面将手中药材放到了桌上，一面走到床榻边，挽起了袖子，为也先把脉。

　　“才几日不见，我这个‘大汗’就变成‘你’了？”也先收起笑意，故作严肃道。

　　“不光是我要叫‘你’，蒙多以后也要叫‘你’，”允贤头也不抬，似乎丝毫不在意也先到底生气了没有：“这大同城人多眼杂，让别人发现了你的真实身份，实在是太危险了。”

　　她认真地低着头数着他的脉搏，冰凉的指尖触上他低烧未退的皮肤，一股清凉之意从腕部流入血脉，抚慰了他烦躁不安的心。

　　“嗯，身体好些了，”允贤起身回到桌边，将今日的药材细细检查了一便，从中去除了几味药，对蒙多行了个礼道：“烦请蒙多将军将这副药煎一下，三碗水煎一碗即可。”

　　听了允贤的话，蒙多立刻起身煎药，竟是连也先的脸色也不看一下。这驰骋沙场杀人如麻的大将，此时倒对一个女子如此言听计从，倒也真是怪事了。也先只好笑着叹了口气，由他去了。也先转过眼来，只见允贤在屋里归置家什，忙碌而熟练，宛如一个居家的妇人，而他，却躺在床榻之上，白得着这份享受，这难道不是汉人说的“夫唱妇随”…..哦……不，应该是“妇唱夫躺”才对。正自胡乱思量间，却听得门外一个老妇人的声音叫道：

　　“大妹子！在家吗？我给你们小夫妻送些吃食衣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