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北归》泉鱼泉鱼泉鱼泉

10、第十章

　　大法师将允贤挡在身前，让群情激愤的百姓围拥着他，一步一步走到高台上。

　　“大汗，快救救可敦啊！”蒙多着急得眼睛都红了，手柄弯刀，只等可汗旨令一下，便冲入人群中将允贤解救出来。却见可汗只是双拳紧握，极为艰难地下了命令：“大法师手中拿着火种，如有不慎，莫说允贤，百姓也难以逃脱。蒙多，去找伯颜，半柱香后，听我响箭为号，前来接应。”

　　“可是这里……”
　　“快去！”

　　蒙多跺了跺，带着一半护卫，风驰电掣般地疾驰而去。

　　“大法师，”也先翻身下马，愤怒的人群分为两边，让出了一条道路，也先走到大法师面前，他身量高大，以睥睨之姿俯视大法师，威严凛凛，不怒自威：“大法师受我瓦剌万民景仰，无论王庭如何变幻，大法师的地位都将如东喀喇雪山一样稳固！何必，要为蠢人卖命？”

　　大法师被也先道破心机，心中一惊，脚下先自软了，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也先瞅准机会，轻舒猿臂，将允贤圈进了怀中。他用高大的身子将她包裹得严严实实，用喷张的血肉为她充做铠甲。

　　大法师环顾左右，见愤怒的波涛中只漂浮着眼前这两叶扁舟，心中料定也先并不敢大开杀戒，又见日影并未到与阿嘎多与阿剌知院约定的时候，便定了定神色，故作镇定拖延道：“大汗是瓦剌的神主，要解了可敦身上的妖法，消弭长生天的怒气，须得自流其血方可。”

　　“不行！”

　　也先怀中一空，一个瘦削的身躯挡在了他的身前。

　　允贤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护着他。她曾经亲眼所见，他挥舞着弯刀，带领着他的数万铁骑，踏得大明山河破碎，她本以为他不过是一个心机深沉、无利不搏的草原霸主，就连放郑齐归国，也不过是他搅乱大明政局的一步棋而已。如此狠辣果决，怎么会在乎小民的性命？可她似乎是错了。他为救那个孩子、为救她这个已经失去价值的可敦，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置身险地。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难道真的是她错了吗？

　　大法师勾了勾唇，嘴角浮起了一丝不宜察觉的笑意，胸有成竹地高声叫道：“大家看哪！大汗已被这女妖摄去了灵魂？！否则我们瓦剌的雄鹰怎么会变成对大明朝俯首称臣的虫豸？！！”

　　周围的人越聚越多，愤怒的人群密不透风，将二人团团围住。百姓们虽然并不言语，却把大法师的话信了十成。原来，互市开放后，虽商贸繁荣，双方商户却时有摩擦。南人狡黠，长于贸易，联合起来压低皮毛市价，让瓦剌百姓苦不堪言，一时间民怨沸腾。忽而草原上流言四起，说真正的大汗早在北京城下就已经被天雷击死，而眼前的这个大汗不过是被女妖控制的傀儡，否则怎么会一分赎金都不讨，就放回了大明朝的废帝朱祁镇。更有甚者，便说这女妖控制大汗尚且恶心不足，每日便以行医为名，将吃人脑髓的蛊虫下入药材中去，好让瓦剌牧民甘心情愿地牛羊毛皮贱卖给南人。

　　这些流言，瓦剌百姓原本将信将疑，但此时竟亲眼看见他们的大汗愿意为了魔鬼自流其血，便再也容不得他们不信了。

　　愤怒的百姓们攥紧拳头，一步一步向前逼近，他们的口中高呼着“烧死女妖！烧死女妖！”。允贤正要张嘴解释些什么，脖颈中却热烘烘地尽是也先的鼻息声：“允贤，慢慢后退，去火柱那里。看我点头，你便将那孩子解下。”

　　“嗯！”允贤轻身应道。她靠着他的身子，慢慢后退，直到挨到了柱子边。她仰头。正午的阳光异常刺眼，她藏在他高大的影子里，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却笃信他的话，紧紧地盯着他的下巴，捕捉着他每一个细小的动作，恐怕遗漏了什么。她也曾给也先诊过咳疾，像一个寻常医官那样望闻问切，那时的她，只从也先的面目中看出了凶狠和杀戮。然而，此时的他，却似乎真的有些不一样了。

　　正在思量间，允贤却感到袖中一凉，似乎是一个寸许长的坚硬之物，耳听得也先轻声道：“用刀子隔断绳索。”允贤来不及回应，便被也先一双手控住，紧退了一步，“砰”地靠在了柱子上，刚好与那孩子背向而立，她握紧手中的短刀，一点一点地，开始切割绳索。

　　“既然长生天已经说了！这女妖是万万留不得！”也先单手虚拢，拘住允贤脖颈，转过身来，对着藏在人群之中的大法师高声叫道：“大法师，烧杀这女妖的火刑，还是要大法师来主持，不是吗？”

　　此言一出，百姓们迅速让开，原本以人群为掩护的大法师瞬间失去了屏障。大法师本以为也先会拼出性命回护允贤，却不料出了如此变故，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硬着头皮趋步向前，却只把步子迈得极缓慢，心中切切盼着阿剌知院赶紧带兵来救。

　　“大法师走得如此缓慢，难道是想错过时辰，好让女妖脱了魂，继续戕害百姓吗？！”也先一双狼目，紧紧地盯着大法师，大法师不由得全身发汗，手脚冰凉，张口结舌，无话可辩。只好加紧了几步，挪移到火柱旁，欠身行礼，哑声道：“请可汗……请可汗……将这女……女妖…..缚住……”

　　也先回眸，望着允贤，轻轻地点了点头。恍若一瞬间，允贤抽出袖中短刀，割断了绳索上最后一丝纤维，将那孩子拥入怀中，却听得台下一片惊呼。回头看时，大法师已倒在了血泊之中，双目圆睁，脖颈兀自汩汩地留着鲜血，显然是毫无防备。

　　也先高举手中长刀，长啸一声，犹如一匹站在山巅俯瞰群雄的狼王，带着凛然决绝狠厉狂野的威武之风。

　　霎时间，寂静无声。遽然，一匹健马奋蹄而来，破开了人群，直奔高台而来。允贤身子一轻，已被她拦腰提起，放在了马背上，又退身抢了几步，抱起了那孩子。

　　允贤弯下身子，伸出手臂，却在将要触碰到他的指尖时，听到了也先的一声痛呼。这声痛呼并不大声，但在允贤听来却直入炸雷一般，她的心怦怦直跳，定神看时，一只羽箭已深深没入了也先的肩头。

　　“也先！”

　　这个声音，也先是多么熟悉。三年前，允贤曾无数次地叫过这个名字，他对她的嗓音是再熟悉不过了，然而，那时的呼唤中，除了愤怒地斥责，就是假意的欺骗。可是这次，是他恍惚了吗，怎么她的声音中仿佛藏着一丝关心和担忧？！长生天对他也先如此垂怜，他怎么能让她陷入险境。

　　也先紧紧地咬着牙关，伸手一探，抓住了允贤的手，便抱着孩子翻身上了马背。他弯腰从箭桶中取出一只羽箭，回头一射，将将与飞来的第二支箭相击，“铛”地一声，两支羽箭尽皆没入草丛之中。

　　“阿剌知院，你要造反吗？！”也先对来人喝道，他威势凛凛，震得阿剌身后一众甲士驻立原地，纹丝不动。

　　阿剌知院见状，忙高呼：“百姓们！也先残害大法师，触怒长生天，如何能做我瓦剌的可汗！？！只有成吉思汗的血脉才能让瓦剌长盛不衰！！”

　　话音刚落，阿剌知院身后便出来一人一骑，这人身材短小，面如猪肝，眼神飘忽，颤颤巍巍，正是阿嘎多。

　　百姓们正自沉浸在大法师被女妖控制的可汗残忍杀害的惊恐之中，忽见黄金血脉如神一般从天而降，纷纷哭倒在地，对着阿嘎多匍匐跪拜。

　　见此情状，阿嘎多顿生豪气，振臂高呼道：“百姓们！与我们的甲士一道，诛杀妖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