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双城》藤真

8、湘天破寒初（上）

　　君山之巅壁仞千里，当汴梁的街头巷尾响起梆子声的时候，这里听不到，当苏州的花街升起艳红的花灯时这里看不到，恍若君山四周的薄雾彻底将其与世隔绝一般，隔去了万丈红尘，隔去了山光水色，这里所有的，只有一种肃杀的寒冷，沁凉如水的刀光剑影。
　　入夜，铁桶一般的沉重让沈醉这等闲散人很不适应，他望着恍若近在咫尺的月亮，叹了一口气，略略紧了紧衣带，拿起寒枪，向惺亭方向走去，雪白的衣袂滑过密林如织，飘过水榭河道，远远的便望见简秣龄斜倚在柱子旁，踏上一条长腿，衣带微松，便露出雪白的锁骨，他手里拿了一杯酒，似笑非笑的望着，不喝不动，好似高贵优雅的白昙盛开着，却无人采撷一般的孤寂，但沈醉知道，他这样的人，让人不敢采撷，因为简秣龄带毒，是那种一旦吸上便食髓知味不肯放手的毒。
　　“虽然老子最讨厌你们伪君子那一套诗词歌赋，但是我还是要说，那个什么少年听雨歌楼上来着？”
　　他闻言，浅浅一笑，缓缓抬起眼神，看着沈醉转瞬从河道上踏水而来，赞道：“沈兄好轻功。”
　　沈醉微一挑眉，走近几步方才看清楚简秣龄脸颊淡红，双目一派水光潋滟，伸手探上他的额头，问道：“一个人喝了多久？”
　　简秣龄柔声道：“无他，良宵美酒本是潇洒的事，况且今日事务不多，喝多久，都没关系，没关系。”
　　沈醉方才觉出不对劲来，凝眸看向简秣龄手里拿杯酒，其色如血，味洌如冰，香似白箩，历经八十味食材，百年封窖，十年前才刚刚启封，之后便被全数送入宫中，确实是御酒‘青蛇血’，他沈醉还尚未尝上一口，简秣龄是如何弄到手的。
　　好似看出沈醉的疑惑，简秣龄勾唇一笑，道：“如若我说婉妃是我的女人呢？”
　　沈醉冷冷道：“狐狸精就是狐狸精。”
　　一笑恍若清风过，简秣龄似乎再没有别的表情，只是他那双眼睛里是不带笑得，轻拂衣袖，他又从地上抱起来一瓶青蛇血，从袖中拿出一个青边白瓷的琉璃盏，缓缓注入血色的美酒，竟在这苍白的月光下透出一抹诡异的苍凉，沈醉静静的看着，忽而疑惑道：“为什么短短一日老子就觉得既看不透你又看得透你？”
　　简秣龄闻言，扬起眼角，淡淡道：“和我在一起二十年的人同样做出如此评价。”
　　“嘿，狐狸，你知道么？如若不是无恙的原因，老子才不会到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来，更不想看见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闹心得慌。”
　　简秣龄坐在他对面，将杯中物一饮而尽，方才扬唇回道：“是么？”
　　沈醉也不客套，青蛇血饮了一杯又一杯，却不见他赞这御酒如何好，反而问道：“说吧，你们要老子做什么？”
　　简秣龄微微一笑，红唇鲜艳如花，吐出的却是冰凉的字字如刀：“八月十五我要去黑乌林要沈明玉，在这期间，麻烦沈兄不要离开君山，如遇变化，阁下便与武庄主做主罢，杀无赦也好，玉石俱焚也罢，只要争取时间等我回来。”
　　沈醉又是一杯酒下肚，冷笑着问道：“变化是指什么？杀无赦是杀谁？玉石俱焚的时候，需不需要把那些伪君子一块算进去？”
　　他但笑不语，雪白修长的食指挑了几滴酒，向一棵大树弹去，转瞬之间立即发出摧枯拉朽的声音，一株高大遒劲桫椤刹那间从中间断开，却没有倒下，简秣龄看了看，笑容依旧，眼神里却是锐利如刀，寒如深潭，浅浅淡淡的道：“树中空心，掩人耳目，龙气既亡，何言九州？”
　　沈醉转头望着已然被简秣龄一弹指打穿的老树，沉默半晌，问道：“你练得是哪一路的功夫？如果我猜得不错，这门功夫已足够让你称霸江湖，何必再苦苦执着于那个风雨阁？”
　　简秣龄笑道：“帮我，我就告诉你。”
　　沈醉摇了摇头，却没有再说话，仰首饮尽一壶酒，犹自大步离去，简秣龄听到他苍凉的声音，不成调的小曲：“试问今朝何时醒转，琵琶欲诉无悔，转眸梦中江山一醉一黄粱，干戈且试人共醉，谁与共醉，无人共醉……”
　　余韵袅袅，简秣龄勾起唇角，抱起一大坛青蛇血，一口一口的喝，姿态很优雅，眼里却是弥漫着一层雾一般的冷寂，并非寂寞，而是寂灭。
　　月行中天，忽而下了一场小雨，顷刻间君山之巅便是一片烟水空茫，简秣龄面目表情的望着，然后回过头来，那一袭月白的衣裳在冷风中飒飒抖动，却始终未曾退却半步，一如那女人的坚韧与柔软。
　　她低声叹了口气，“简公子……”
　　简秣龄忽而笑了，那种浅浅淡淡的笑，明亮而且温暖，月竟痴了，那么静静的望着，又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