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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湘天破寒初(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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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醉本想回屋睡觉,但路过尚煜轩的时候看到灯还亮着,盈盈灭灭的,豆大的一点,却很温暖,他笑起来,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当即推门进去,无恙手中握着笔,荫湿了纸上一大片,人已经枕着一条手臂睡着了,一头青丝倾泻而下,竟将那一贯严肃冷清的人勾摹出一丝柔弱来,沈醉站住了脚,不经心间,眉宇间点点柔情却是骗不过人的,纵然平日里嬉笑怒骂皆成自然,也并非心中就是个浪荡子。
白衣公子长身而立,在月光下清绝不可方物,他弯下腰身,将无恙拦腰抱起来,很轻,甚至比记忆中还要轻,也许是舒服了,无恙唇间绽开一抹笑,手臂有意无意的勾住沈醉的脖颈,他微微一愣,忽而想起少年时代那个内向的小师弟,也是这般喜欢由他抱着睡觉。
沈醉师承澜沧幽篁宫银翎教主,七岁入宫,二十浪迹江湖,次年以‘破寒枪’‘云涛雪’两门绝学名扬江湖,被冠以‘西江醉仙’之名,自此行踪不定。
那日他正在洞庭山庄喝酒观潮,煞是潇洒,有人通报说故人来访,一见面才认出来,现任的中原剑庄之主武无恙竟是当年的同门师弟寒湘,同样师承银翎教主,不过那时的寒湘勤奋乖巧,十年后无痕大祭司便向银翎要做徒弟,自此便是武道不同路,专攻亦没有任何交集,武学典籍在正北的日楼,术法典籍则在正南的月阁,再多隐秘的窃想也只得作罢,却是胸腔中那点点的钝痛与怅惘自此总是挥之不去。
“寒……湘。”沈醉略微失神,声音有些寂寥,有淡淡的回响,后来方才意识到是自己尚且未忘那人的名叫了出来,谁人能够想到,昔日的点点滴滴一下子尽数涌了出来,便是覆水难收。
犹记得初次相见时那一袭雪衣的孩子手执幽冥索刀,安静得站在银翎教主身后,好似不食人间烟火,虽然清淡,却全然没被银翎的美貌遮掩,出落得一身气质高华,除却眼角眉梢的淡淡稚气外,无可挑剔。
可他沈醉偏偏见不得这般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样子,被银翎教主收作门下后,也是变着法的捉弄寒湘,就是想要看看那孩子更美的笑容,更多的表情。南疆气候湿热,有一次他们到寨子中去弘扬教义,为教众祈福,那次是苗寨中常发生的山体滑石,他们都掉进了矿坑中,头顶上是万重瓦砾,下落的时候沈醉还是长袖一卷,将寒湘带进怀里,沈醉轻轻的闭上了眼睛,几乎是同时便感到身侧那切骨的疼痛,然后便是骨头断裂的声音,寒湘也听到了,脸色在一瞬间变得苍白若死,眼里透露着恐慌,沈醉却笑了,“寒湘,给老子把那表情收回去,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好怕的!”
话虽如此,在狭小的空间内翻身都是问题,寒湘只能蜷在他怀里,不敢动,时不时轻声问:“大师兄,你好些没有?”
沈醉便故意龇牙咧嘴的叫唤“哎呦喂,疼死老子了。”
看到寒湘焦急无奈的神情,沈醉却又没来由的心疼,当即收了表情,柔声宽慰道:“寒湘啊,你说,有大师兄在你是不是死不了?好了别担心了,稍微睡一会,嘿,这地方也就这点好处,密不透风的冻不着。”
矿洞外寒风凛冽,最底层却是暖意融融,沈醉的唇贴在寒湘额头上,带着某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隔了一日,突然听到矿坑外一声高亢的嘶鸣,还有扑闪翅膀的声音,寒湘在手指上结了一个狮子印,扬声道:“飞卿!”
而后那只通体雪白的大白鹰便俯冲下来,一阵乱啄之后,沈醉用内息探了探,在瓦砾上空找到一个缝隙,当即将寒湘揽在怀里,一掌云涛雪拍出,尘土飞扬之间沈醉吩咐道:“寒湘,右翼交给你了。”
瞬间玄铁长枪与幽冥索刀同时出招,将劈头盖脸一阵浇下的大石块尽数割成齑粉。真力耗尽,又加上右侧手骨断裂,沈醉带着寒湘一起摔在飞卿身上,而后他便看到了那个幽篁宫历史上最美艳的教主,最离经叛道的大祭司,银翎和无痕,他们站在一起,竟给人某种俯瞰众生的错觉,一位主司武学,一位主司术法,皆拥有傲视中原武林的力量,银翎教主原名叶倾城,是曼荼教的圣女,两人初识时无痕祭司还是幽篁宫左护法,师承昭和大祭司,从那时起两人便纠葛一直到如今,直到历史上再无人记得他们的传奇,只剩下彼此,也只有彼此可以证明自己的存在,时光,便是如此强大而无情。
同样,这个词也印证在他和寒湘身上,犹记得寒湘做的一手好菜,师兄弟夜半烹酒煮茶,不晓得是月光醉人还是人自醉,还未入酒便微醺。
当年的琴瑟和鸣,同床共枕突然都变得很遥远,沈醉怀中抱着无恙,轻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问世间,惟情之一字最伤人,只因它最甜蜜。
沈醉替无恙掖好被角,本是柔情百转的心思,忽然耳边有轻微的响动,西江醉仙当即眼神一敛,转瞬已然追出窗外,后山处有一个回风林,前方的人一袭几乎要与夜色融合的黑衣,几个起落已出现在三尺之外,有一缕幽深的寒光从沈醉眼里划过,当即站定,长袖一卷,轻如飘絮,白玉般的手却从袖中悄然探出,凝结起一层薄冰。
云涛卷起千层浪,天下飞雪未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