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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聚散光阴知等闲 ...

  •   第五言 聚散光阴知等闲
      君山的清晨雾气很重,简秣龄起得早,睁开眼睛望了望窗外,披起衣服站起身来,推开门,他缓步而行,灰色的珠履踏在葱茏的草地上,清凉的露珠登时便沾湿了鞋底和衣摆,慢天白雾恍若一道道素绫纠缠在一起,只见远方凉亭水榭都显得很模糊,更有一大片水汽从河道之上飘起来,梅子雨时节的江南,有一种烟笼寒水月笼沙的感觉。
      他走到井边,打算弯腰从井里打出一桶水来,修长雪白的手指刚刚放到绳子上,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简秣陵又松手直起腰来,遥遥望了一眼屋内,他向前走了几步,一头长瀑般的黑发垂在腰际,随着脚步缓缓摆动,在漫天白雾之中,简秣陵的背影更像一个秀丽高挑的女子。
      他没有束冠洗漱,衣裳也不整齐,就这样坐在一个凉亭中,寂寂无声,素净若雪。简秣陵扬起眼角,也不知他在看向哪里,更不知他在想些什么。总之,那双灰色的眼眸里清亮得恍若摔碎的璀璨琉璃。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遥遥的听到远方的山麓有母鸡在鸣叫,简秣龄旁边的房间里走出来一个女子,一身鹅黄色的衫子,容色素雅,平静得恍若一泓深潭。月轻轻挽起袖口,去敲简秣龄的房门,许久没人应声,她站了一会,却看到远方的亭子里坐着一个男人,雾气散了许多,看到他脸色有些苍白,略微带笑。
      月走到他面前去,问道:“简公子什么时辰起得,怎么不梳洗,一直坐着么?”
      简秣龄挑眉看着她,说话的语速很慢,也很优雅,柔声道:“我半个时辰前起的,因为你说服侍得事情要下人做,所以我没有梳洗,一直在这坐着。”
      听到简秣龄平静的一起回答了三个问题,月不禁浅浅的笑起来,说道:“那你起那么早干什么?”
      简秣龄神色淡淡的,“我愿意。”
      他言语温存,眉眼带笑,很是有一派风流韵味。月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也不叫他,转身去打水,然后双手并用,抬到屋里去了,木头的瓢将水舀出,清凉凉的倒到盆里,月又将简秣龄的衣裳准备好,也是绿色的江南绸缎,穿起来舒服。
      又等了很久,简秣龄才推开门迈腿进来,月在一旁帮他梳洗着,淡淡道:“昨夜武庄主说今日早上让简公子到正堂去一起吃早饭,说是要介绍几个朋友来。”
      简秣龄没有同意,也没拒绝,只是缓缓地扬起的殷红的唇角,说道:“昨夜你帮我留门了么?”
      “啊?”有些愕然他忽然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月道:“留晚了一会,子时看简公子没回来,就去睡了。”
      简秣龄看着月缓步走到桌旁,倒出来一杯茶,一时无话,便转过身坐下。
      “唰!”蓦然间一声尖啸,一片清冷的白光闪过,恍惚间耀花了月的眼睛,她微微蹙了眉,突然间警醒,叫了一声“简公子!”
      “噗嗤!”剑芒冷冽如霜,一截冷剑破窗而入,直扑简秣龄背后空门!传来衣帛的断裂声,原来他左肩的衣服已经被震裂了,但是他还在喝茶,月知道他喜欢喝百子莲和龙舌草泡的花茶,简秣龄微微一笑,牵动着眼角。
      背后死穴距离剑刃只有一寸,他也刚好将茶喝完,蓦然间手腕一翻,空杯掉转,隐隐的有一个细密的声响,紧接着两扇窗户被人一下撞开,来人一声清啸,一掌将飞来的冷剑震飞,飞剑一下插到了房梁上。
      简秣龄唇角含笑,静静的望着茶杯,柔声道:“武庄主,早上好。”
      来人短咳了一阵,搬了一把椅子,坐在简秣龄身边,用手遮着嘴唇又咳了一声,问道:“何人如此大胆,白天刺杀简公子?”
      简秣龄将手中的白瓷茶杯放到武无恙手中,赫然见到茶杯上插着三枚青色的短针,若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到,武无恙凝眸,即刻脱口叫道:“明玉醉飞花!”
      所谓明玉醉飞花是江南山庄庄主沈明玉的独门功夫,专门用于暗杀,只要手指一动,漫天细针犹如暴雨梨花,如果眼力不好,有时死于非命都不知道原因是什么,可以说,这是暗器中的祖师爷的。
      简秣龄又倒了一杯茶,却没有喝,支颌浅笑道:“方才我察觉到武庄主从门外路过,所以没有躲那把剑,但是感到那把剑周围还携带了点东西,依照风声判断,应该是毒针,所以用杯子挡了一下,不成想是明玉醉飞花。”
      武无恙的脸色变了一下,眼神里闪烁着一种很严肃疑惑的光芒,他朗声道:“这怎么可能!沈前辈是武林中的元老,为人严谨,声威很高,他这么做,原因何在?而且,这醉飞花为什么不晚上再发,到了晚上,几乎没有人可以看得出来。”
      闻言,简秣龄勾起唇角,笑了一下,“照这么说,武庄主,沈大侠现在就在中原剑庄了?”
      武无恙紧紧地握着杯子,叹出一口气来,静静道:“没错,今天早上刚到的,我想让你见得人就是他。沈明玉武功高绝,此次围剿洛水河畔,一定是很有用的。”
      简秣龄含笑,又道:“这个刺杀我的人应该姓沈。因为沈明玉今早到,而且这个针的特点太明显,但凡不是蠢人都看得出来这里面有嫁祸的嫌疑,恰恰如此,我不认为沈明玉是笨人,必然能想到这一层,正因为他用醉飞花,所以用醉飞花的人,一定姓沈。”
      顿了顿,简秣龄将手拢到袖子里去,道:“至于为什么晚上不发,那是因为我安排了剑庄武功比较高的弟子轮场驻守,里面最要提防的便是刚刚到这里的人,所以晚上他出不来。”
      武无恙想了一下,又问道:“可是一个刚到君山的人不可能知道你住在这么隐蔽的地方啊。”
      他雪白修长的手指缓缓地扣在桌子上,淡淡道:“这里面有内贼。”
      武无恙眼神冷冽,看着简秣龄蓦然道,“简公子,我还有个疑问。我想,你所谓的姓沈,想必不止有沈明玉一个人。”
      简秣龄想了想,唇间浮过一抹意味深长的淡笑,抬手唤月过来,“月姑娘,文房四宝,要无心水墨。”
      月一直很安静的站在简秣龄身后,听到沈明玉一事,神色也是平淡,但是那双琉璃般的碧色眸子里骤然间滑过一抹冷锐如军刀的神色。
      听到简秣龄说话,她转身到屋里去拿文房四宝,还有那种落在纸上后立刻消融的无心水墨,没有心的墨,传说是用无心之人的灵魂,情圣的热血,以及万年雪狐的神做成的,麝香味浓厚,落笔即逝,遇血才现,这种墨,千年不褪色,天下罕有。
      简秣龄抬手润笔,柔声道:“我给浮生园写一封信,让他们去追寻江南山庄内的线索,调查没有在庄内的沈家人,武庄主尚且大伤未愈,不宜走动,秣龄这就随你去吃饭,顺便见一见这个沈老前辈,如何?”
      简秣龄说话做事总是恰到好处,也许就因为这种恰到好处,让他总给别人凌驾于自己之上的错觉,甚至于对于他的关心都显得有些受宠若惊,因为他是个完美到让人觊觎的人。
      武无恙又是一阵轻咳,手指掩着双唇,虚弱的轻声道:“简……简公子,无恙与你一同对抗风雨阁二阁主,大体知道你的情况,赵日华武功高绝,天下都罕逢敌手,你们二人又是棋逢对手,想必,此时你,咳咳……定然也不好受,还是多休息为好……再请大夫来诊治一番。”
      简秣龄闻言,牵动唇角微微一笑,将方才桌上的茶递到无恙手上,又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柔声道:“你太多虑了。我说过了,我是天下第一,不管用什么手段,我比他强,就是比他强,我不允许有人可以伤害我,你懂么?”
      他说话很温柔,但武无恙却感到一种刺骨的寒冷,恍若那红润的薄唇中吐露的是多么恐怖的东西,让他不由得睁大眼睛望着简秣龄,什么叫做不允许有人可以伤害我?那是自信还是自负,或者是说,他在逼迫自己完美,逼迫自己成为救世主一样的存在,这是自己逼得,还是旁人逼得,无恙不得而知,但他每次看着简秣龄的智计,武功,都觉得他在拼命的想从自己身上压榨出来什么,让他可以心安理得的活着。
      送走了武无恙,简秣龄笑笑,一边将信笺装进鸽子脚上的竹筒里,一边对月道:“有的时候我不明白,为什么总有人拼命的想牺牲自己,成就些什么,以前我师父也希望我成为这样的人,我没做,不过我师弟做得很好,尽管他不会武功,身子骨弱到需要让人整天抱着。读书也只看兵法或者淫词艳曲,但他总是可以为了一件事或两件事不迷茫,不彷徨,我却做不到。”
      简秣龄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静静的看着白瓷的茶杯,手下在涮杯,看不出那浅笑间的唇角含着的情绪,眼睛里更是深不见底。
      月怔然,而后叹息了,缓步走到他面前,柔声道:“我做不到的事情很多,比如说我想让亲人不再为自己担心,想让自己变得强悍一些,想让天下间所有的人都不再伤心,我做不到,但是面前的小事我不会懈怠,因为,如果拼命牺牲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会有人伤心的。”
      她静静的望着简秣龄,甚至有一瞬间被他吸进去的错觉,但是简秣龄只是仰起头来笑了一下,然后拂袖而去,她明白,那笑里竟是含着鄙夷的,因为他想说,只能我怜悯别人,我是不必要被任何人怜悯的。
      中原剑庄正堂。
      静初师太手捏拂尘,闭着眼睛休息,点苍掌门李离慢悠悠的喝茶,还有‘铁索寒枪’蒋战,武当长公子萧风静,中原剑庄楚亦寒楚大侠,青清长老,沈明玉和他的下人,以及坐在正座上的武无恙。
      中原剑庄是靠武功高低排名的,楚亦寒是排名第三的剑客,虽然已经三十出头,但是为人沉稳寡言,长相颇为正派。青清长老是前任庄主的护法,白色髯须,整个人都很清瘦,缩在一件青色的单衣里,但他说话不太客气。
      一见简秣龄迟迟不来,登时朗声说道:“这个简公子到底是年少气盛,不过是救了我们一些弟子就这般托大,实在可恶!老夫平生最恨这般自以为是之人。”
      武无恙听了,急忙调停道:“简公子为救我们中原剑庄上下几百口子和风雨阁硬碰硬,此时身体怕是不太舒服,我们便等一会吧。”
      话音刚落,只见门口一个人便跨过门槛走进来,正是简秣龄,他一袭绿色衣裳,逆光站在门口,恍若全身都泛着温和的金色光芒,更显得秀丽明艳,有遗世独立的风姿。
      他微微弯下那一杆细腰,抱拳道:“简秣龄年纪轻,在座的都是英雄气概,武功高强的前辈,实在不该让各位等,秣龄在此道歉。”
      他说话的时候总是带着那种很温柔的笑,声音也是波澜不惊,听到这番话,在座的都有一种被抬高身价的感觉,不由得对这位简主带了一抹好感,何况,那日是他救的自家性命。
      无恙抬眼看到简秣龄,两人相视一笑,无恙便起身将他带到了沈明玉面前,道:“这位就是我跟你提起的,江南山庄庄主,沈明玉沈大侠。”
      简秣龄打量着沈明玉,他的神色一直是淡淡的,已经四十多岁的年纪,全身上下除了衣服的缎子好一些之外没有可让人印象深刻的,因为他的长相很平常,是那种普通到极致的长相,但他的左额上刻了一个鲜红的“风”字,据说这个印记在很多年前就有了,江湖传说,沈明玉为了纪念已故妻子风氏刻意做了这个,现在看来仍然猩红可怖,丝毫没有因为岁月的痕迹而消退。
      简秣龄幽深的瞳孔里潜藏着一抹冷淡的笑意,与此同时,他也的确浅浅的笑起来,柔声道:“晚辈早就听闻沈大侠威仪,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沈明玉淡淡的抬眼望着这个秀丽儒雅的绿衣男人,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老身今日一早到的时候也听闻简公子文武双绝,机智绝伦,不由得心生敬佩之意。”
      沈明玉是一个说话做事都很规矩的人,在特定的场合说自己应该说的话,丝毫不显得突兀,当下几个人一起入席用早膳,其实因为这里除了简秣龄和沈明玉之外旁人都是重伤的身体,所以无恙预备的也很清淡,清粥小菜,特有的江南风味。简秣龄似乎胃口不好,都只是喝了几口粥便不再动筷子了,支颌浅笑,眼神静静的望着自己白皙修长的手指,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几个人一边吃饭一边闲谈一些风雨阁的事宜,闲谈之中,武无恙一边喝茶一边道:“探子来报,风雨阁主莫风尘执意不回洛阳去,赵日华没有办法,就派了几个人送他去嘉兴游湖顺便和奈何谷神医夏蜻蝉品酒赏花,大约过一个月会回来。”
      当下李离一掌拍在桌子上,碧绿的茶水呼拉一下都流到桌檐下。
      “这风雨阁主也太目中无人了罢!丝毫都没有把我们放在眼里,居然身边只带了一个人就去品酒赏花,哼,黄口小儿这般没大没小,老夫不报我派弟子之仇誓不为人!”
      简秣龄闻言,略略笑了笑,牵动起长眉,正好赶上月从门口走进来,附在他耳边说了什么,简秣龄笑意更盛,抬手将月拉到他身边坐,柔声道:“还是你照顾得周全,我确实有些想念浮生园中的兄弟,来日一定一起聚一聚。”
      月只是扬起唇笑了一下,不动声色地抽出手,站在他身后,竟然显得丝毫不与这气氛相悖,恍若自她身上流淌出一片金色的高贵光芒,一双古井一般的青色眼瞳让在场的人都觉得有些熟悉,但实在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不过这女子沉静素雅,倒也不觉冒犯。
      当下除了无恙和沈明玉之外,旁人看简秣龄与身边女侍言语动作十分亲昵,暗自揣测这风流佳公子定然又多了一段风流韵事,心中不免有的愤慨,有的觉得简秣龄本就是惊才绝艳之材,风流一些也没有什么。
      简秣龄收回眼,淡淡的望着李离,缓缓道:“莫风尘肩不能提手不能拿,除了满脑子王者之道之外,留他下来确实没有什么用处,况且,他身边仅仅那一个人就足够了。江湖上都以为赵阁主才是保护他的,其实赵阁主平时想必也不轻松,那些武林高手被人一招致死,除了他和少室山的方丈,我想不出第三个人有那个能力,所以,莫风尘身边的那个人应该是风雨阁中仅次于赵阁主的高手,如果我们贸然去掳人,会有两个结果,一是敌不过,二是被莫阁主算计死,这两样,我觉得都不好受。”
      他一直淡淡的看着李离,娓娓道来,本来李离想要说趁此时机将莫风尘一网打尽,但被简秣龄想到,还不留情面的指出不可行之处,李离不由得有些尴尬,转过头去一个人喝茶,甚至不想再接触到那人那双恍若洞察一切的清明黑眸。
      月闻言,莞尔一笑,抬手给简秣龄奉茶,恍惚蓦然间想到了什么,手腕顿了顿,微笑道:“公子不就是那第三个人么?你若去,定然无虞。”
      简秣龄没有说话,只是笑。无恙登时苦笑道:“月姑娘你这是在说我们中原剑庄无人么?简公子留守君山,自然是要对付赵日华,这等事,是不是除了他真没有旁人做的来?”
      她显得很轻松,瞥了一眼沈明玉,神色仍是淡淡的,蒋战和萧风静埋头喝粥,楚亦寒和青清长老神色愤然,显然静初师太脸色也不好看。
      武无恙也注意到这话头不对,瞬间也想不出什么转还的话来,只见月落落大方的弯下腰,语气清朗朗的道:“月并不是这个意思,自古以来,赵太后身边有触龙,楚庄公身边有管仲,天家更是岳飞良材,杨家忠胆,各位前辈武艺超群,胆色过人,自然不可小觑,只不过公子是月的主子,月心里敬佩,有什么说什么,到底是武庄主你误会了。”
      这下她把事情都推到自己和武无恙身上,倒是更让在座的觉得身价未贬,是旁人误会的过错了。
      武无恙笑了笑,道:“月姑娘说得对,倒是怪我,引人误会了。”
      月眉眼一弯,淡淡的笑,席间没有再说什么,都是草莽中人,没有那么多规矩,当下几个人便散了,简秣龄最后才站起身来,回头看了她一眼,柔声笑道:“伶牙俐齿,真不知道是对付谁的。”
      月想了想,缓缓道:“你本事大,但做多做少是没有人强迫的,我这样说也不过是觉得你身体不好,出去做些不耗神的事好一些。”
      简秣龄凝神望着她,蓦然问道:“你是想让我做不耗神的事,还是,想让我去送死?”
      她蓦然后退了一步,简秣龄出手如电,瞬间扣住她的手腕,重复道:“是不是想让我去死?”
      月那双古井般的眸子里瞬间划过一抹雪亮的光芒,也不做挣扎,淡淡道:“我想对你好。”
      见他没有反应,月柔声重复道:“我想对你好。让你习惯,生病的时候要找大夫,寂寞的时候有人在身边。”
      他垂眸,双唇划出一个极其冷艳的弧度,柔声道:“我很需要。”
      但是瞬间他便灌入一股真力,将月震到屋外,随即拂袖而去,冷冷的声响轻飘飘的回荡在这间屋子里。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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