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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落花沾湿愁满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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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经天. 第三言 落花沾湿愁满怀
庄公梦蝶,何也?英雄一怒为红颜,何也?风雨阁主为救日华放弃中原剑庄,何也?
自从那日看到黑纱被人一手撕裂,那张寒冷如冰的娃娃脸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他想面无表情的走过去一掌掴死他。
——好个莫风尘,我一番心血,而今被你毁于一旦,你叫我情何以堪?不择手段的事做得多了,你又何必在意一两条人命?你为什么永远都不懂,我这样靠不断杀人存活的人,还有什么视为珍宝的。
君山之巅一片狼藉,还站着的人只剩三个,风雨龙头令一出,江湖之上有多少暗潮汹涌,风云变幻,赵日华只是冷眼睨了一眼,不下跪,也不说一句话。
似乎早就料到,莫风尘也不说话,举着手臂,鹰隼般的眸子一直盯着他。
究竟是什么时候,认识了日华这样一个骄傲得甚至有些冷清的人,他刚刚接掌风雨阁的时候,才十五岁,最爱的师尊离开了,最喜欢的女子也离开了,那个高高在上的简主叛变了,就算是隆重的接位仪式也是在一片缟素中悄然度过,从那以后,他习惯了穿白衣,因为病弱得几乎像一个废人,所以他的身体总是羸弱得消瘦,将身子裹在过分肥大的衣袂里,赤着脚,慢慢的走到落花小筑去,喜欢饮一杯清茶,然后倒在花间睡去,仿佛万丈软红皆在一瞬间枯萎,恍若他一醒来身边就有可以依靠的人,像师尊,像简师兄,不必再踽踽独行,不必再为那些本不该他操心的计策,野心而殚精竭虑,苦心经营。
有一天睡醒以后却发现一个少年抱着一个稍小一点的女孩栽倒在他面前,那少年面目极清俊,隐隐的虽然稚气未脱却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凛然生威,那种完全游离于世人的冷清,他脸上是血和泥混合在一起的诡异情形,他手里紧紧地攥着一把剑,即便昏过去也是手中青筋暴出,那把剑,真美,在阳光下水灵得仿佛一泓幽潭。
不过那时的少年公子只是冷笑了一声,心道许多天缠绵病榻,这风雨阁也是该惩治了,怎叫那么个少年横冲直撞晕在这,往后,若是这地方跟相公堂子一样,独霸天下的威仪该往哪摆?!
不一会,就看见黑光身后带着一队人,冷静的走进来,把手放在胸前,半跪在地上,毫无波澜的道:“让阁主受惊了,属下办事不力,没能阻挡擅闯者叨扰阁主,请阁主惩处。”
莫风尘翻身站起来,掸了掸大腿上的土,微笑着,一边缓步向前走,一边道:“请蝉姑娘过来,把他治好了,嗯……在建两座楼子吧,舒服一点,专门给他,和那个小女孩住,安排好酒好饭。”
“你觉得呢,黑光?”他突然回过身,微笑着朝他问了一句“你看,还有什么施恩的手段么?”
黑光淡淡的低下头,沉声道:“阁主宅心仁厚,属下即刻去办。”
他听到这种话,只是虚弱的笑了笑,转身走了。笑的原因,有很多。走了两步,才想起来摇了摇头,宅心仁厚?他几时宅心仁厚过?能越过风雨阁的护卫的人,自是高手中的高手,他当然要好好款待。
因为事务繁忙,再次见到那少年时已是半月之后,经过一番整理之后,利落非凡,谁知道一见面他第一句话就是:“只要你帮我救我妹妹,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这句话一字不落的被他预料到了。莫风尘微笑,凝神看着手中的一朵小花,不置可否,开口淡淡的:“我要是救不活呢?”
那少年脸色苍白了一下,不说话,一把剑直指他苍白的脖颈,黑玉就要奔过来,被他扬扬手护喝退了。
顿了顿,看那比自己年长的少年紧紧抿着唇角,他浅笑倩兮香香软软的道:“蝉姑娘来看过,你妹妹这里不太好,需要长时间的调养。”说着,他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心脏。看着少年的剑尖仍旧不肯放过他的脖子,他还是笑,“你知道我会叫你做什么么?”
少年的脸色一贯的苍白,静静地吐出了两个字“杀人。”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当初会有那么阴恻恻的对白,仅仅过了四年,日华用自己的本事证明了,当初的施恩是有道理的。
但是日华正是因为太骄傲了,所以他认为对的事情从不服从他,也没有扬言单纯的要为他或风雨阁做什么,他心里只有晓月,只要能治好晓月,他不屑干什么龌龊事。
后来有一次他们带晓月去嘉兴游湖,这段红尘往事却是由那个每天缠绵病榻的女孩说出口,赵氏一门原是金陵的望族,所以自小日华就开始习武,又是奇才,还很刻苦,所以小小年纪便学有所成也不奇怪,晓月不比他,是个女孩子,身子骨又柔弱,家里人不让习武,有一回他们到会稽拜访铸剑大师决明子,临回嘉兴的时候一家人找不到晓月,这才发现她在铸剑房里看痴了,后来她的才能得以发掘,仅十岁便铸得一手好剑,被称作‘剑心’,懂剑的心得人,一夕之间身价百倍,扬名江湖,冷泉,红颜,瑶光,干邪等名剑都是出自她手,得赵氏晓月一剑,有一度被看作是一种荣耀。
后来赵家家道中落,为了夺取赵晓月所著的《天明决》,黑白两道群起而攻之,那孩子身子骨本来就不好,又很年幼,没有戒心,所以被下了一种奇异寒毒,日华发现的时候,已然晚矣。父母双亡,赵日华以一人之力,从嘉兴一路狂奔到洛阳,曾经有一度,他眼前除了血红色什么也看不到,只记得抱着晓月,在一片狼烟中奔逃着,永远不放下手中的剑,见人杀人,遇鬼诛鬼!杀到丝毫感受不到身上的伤所带来的火辣辣的感觉,目眦欲裂,灵魂都要逸出来!伴随着困兽般的嘶吼声,他脸上混合着泪和血,内心里却不忍心再去触碰那个伤口。
后来蜻蝉姑娘来看过,对莫风尘说赵晓月来的太晚了,即便是神医,这辈子也医不好她了,只能用名药那么耗着,不让病情再恶化,也不可能再抬手铸剑了。他知道这句话对于那个女子来说意味着什么
——丧失生存的意义,斩断自己赖以生存的羽翼,何等杀伐残酷!
赵日华自那天开始,就变成了这样一个寒冷得骄傲的人,对待那些曾经伤害他的双亲的派外善人,他伤好以后一个也没放过,而且决定了,用自己全部生命呵护晓月,自己最爱的胞妹。
夜未央,凉如水,金石玉砌,他在华丽得空虚的日晖楼里就这么看着花开花落,日月经天,负着一柄冷剑,以一种傲然如神祗的姿态俯视着他剑下的蝼蚁,人生百态,他恍若忽然就看透了,这些年,为了让晓月得到最好的治疗,他为了风雨阁做各种各样的事,才和那个少年联袂走到了如今。
现在在君山之巅,一切都寒冷得要冻起来。风尘举着那枚象征着无尚权力的龙头令,眸如鹰隼,寒冷似冰,命令他即刻回洛阳。
这是一种无情的对峙,过得时间许是太久了,他看到风尘手下不稳,蹙着眉几乎要从肩舆上栽下来,他立刻飞身扑上去,把他稳稳的抱在怀里,从他手里将龙头令一把夺过来,放在夹衣里,但他没有跪。
莫风尘看到,突然笑了,笑得丝毫寒冷的味道都在顷刻间灰飞烟灭,那个少年是很香香软软的人,所以这个时候笑得很是开心。五马换六羊!赵日华这样在心里骂。
白衣少年从日华怀里跳下来,从内衫里掏出一个泛着碧色的玉脂瓶,翻手扔到简秣龄手上,缓缓道:“简主,这是黑蝇的解药,只要不是死人,今夜子时之前必然会伤好复原。”看着简秣龄微笑,他扬了扬手,示意黑玉将阵法解除。
一切都结束的时候,简秣龄冷冷的眯起了眼睛,他本来想到了,来得火箭队的人会很少,但是居然不是很少,是根本只来了一个人,原来能让无恙那种高手耗了一夜精疲力尽的就是一个小小的火箭手啊,风雨阁,当真厉害。
轻轻叹了口气,莫风尘再次开口,那声音像铮铮的琴弦一样,很动听,很稚气,却很寂寥,“简主,你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妄图伤害我在乎的东西,不知道是不是料定我脾气很好。”
不等简秣龄回答,白衣少年已经转过身去,黑光要把他抱回肩舆上去,莫风尘摇了摇头,微笑道:“小赵,我们回家啦。”
日华抬眼看了一下君山上满目狼藉,在朗朗日光下过分的让人心有不忍,但是他眼里没有简秣龄,抬手把风尘抱在怀里,足尖微点,转瞬跳到肩舆上,黑光带领着逶迤的队伍慢慢的下山了,他却蓦然发现风尘的眼睛竟然从未离开过那个绿色的剪影。
那少年宛若琉璃的眼睛里有一种可悲的成熟阴冷,他勾了勾唇角,淡淡的道:“小赵啊,你知道么?今天我生气了。”
他抬手把他的眼睛阖上,不忍再让他看下去。“我知道。”
“小赵,我一定会给你报仇的!简主好可恶啊。”
少年把他的手从自己眼睛上拿下来,转身很认真地看着他。目若琉璃,千回百转,水光潋滟,让人不忍的心旌荡漾。
日华微微皱了皱眉,又把他的身子扭过去,不想再看他。沉声道:“不要吵我睡觉,给我老老实实的回洛阳去。”
日华今年也不过二十有三,已然一派成熟稳重。怎么这孩子就总也长不大呢。
他可以手里染血,可以为了一个死去的师尊心机用尽,但是明明已经是到手的耳食,却被轻易放过了,他放弃的是他用生命赚来的呢,现在却又说要对简主宣战,说是报仇,其实那孩子,那样深沉的心机,到底还是为了自己吧,不管是当初的怀柔之术,还是现在的生死相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