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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等闲莫若催人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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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经天. 第二章 等闲莫若催人老
百子莲的花籽泡起茶来很好喝,淡淡的袅袅残香,纠缠着那浮萍几点,而且还有养神滋补的功效,面对一连几天不间断的刺杀,他应对得很累,这个时候闲坐下来喝一杯茶来之不易。
一念及此,这个一袭绿色衣衫的男人嘴角不由得噙着一丝笑,很优雅的道:“算起来,莫阁主,这杯茶是不是你打赏我的?”
峨眉山上,日月经天,破晓的第一缕光穿透层层迷茫的岚雾,一直照到这置身于万顷翠竹中的浮生园来,刹那的阳光竟然仿佛将这个不染丝毫软红的地方照得恍若琉璃,通透的绿,像片片碎玉一般,这竹屋的陈设很简单,几个竹桌竹椅,一副青瓷白芍药的茶具,白天的时候就连浮尘在空中翩跹的影子都看得见,这一切平静得泛不起一丝波澜。
但是就在同一个地点,昨晚这里阴风乍起,一轮一轮的刺杀者将这里围得一只蚂蚁都出不去,而简秣龄那时正在喝茶,已经六年不曾见到过了,这遍地的鲜血,如点点残梅般凄艳,如一蓬蓬轰然炸开的火舌一般,昨夜,那火焰一直在吞噬着他的衣袂,金铁交鸣,手起刀落,血花四溅,一切都结束的时候,他一个人拿着辟月刀站在夜风中,长风袭来,衣袂翩跹如漫天花雨,吹来浓烈的血腥味一直通到鼻孔里,近在眼前的惨白色月光把它笼罩在寂寞而安静的世界里,他宛如一个浴血修罗一样,聆听着只有自己呼吸的声音,又缓慢的将辟月刀拿起来把玩,那把刀长不过两尺,可以称作是袖中剑,蓦然挥袖,一道冷冽的浅芒仿佛片刻间割碎了整个天幕一般,冰冷清白,宛如情人间万千缱绻猛地风干一样,刀色如月,月色如冰,叱咤了山河,一声直冲九天的龙啸后,辟月收敛了光芒,被他笼在袖里,简秣龄缓慢的,勾出一个笑,回身走到竹舍里。
莫风尘说的对,他不是一个侠,他只是一个偶尔好心的魔,即便是偶尔,也是为了自己。
莫风尘想的对,他确实想伤害他拼命守护的风雨阁,他想在那地方施展整套的问情剑,问他死去的师尊,问天,问地,问整个风雨阁,凭什么他简秣龄要被如此对待!
他是个很优雅的人,所以没有人知道他心里居然还有恨这个那么强烈的字眼。
简秣龄缓缓睁开眼睛,将百子茶一饮而尽,想了一下,修长白皙的手指轻叩着茶盏淡淡思忖着。
他心里清楚,莫风尘根本没指望让这几轮刺杀他的人得手,他只是想先把他困住,好腾出手来将那些中原剑庄的人一网打尽。以风雨阁主的才智,能将这种事安排得滴水不漏并非难事,而且,莫风尘心里还留了千百种方法,他清楚得很。唯一能和他一争高下的赵阁主也没来,这是因为现在莫风尘身边不能没有他,多事之秋,只有赵日华的武功能保证他毫发无伤。
想了一会,简秣龄抬眼看向窗外的翠竹,阴影掩盖了眼底那一抹意味深长,他慢慢站起来,衣带当风,向山脚下走去,如果今夜遇到赵日华,他决不会有一丝一毫的诧异。他一袭绿衣长及地面,走起路来会发出沙沙的声响,从早晨到晌午,简秣龄也没有用轻功,走下了峨眉山,又到官道上转悠了几圈,最后向中原剑庄的方向去了。
中原剑庄就在君山之巅,依山傍水,北方是剑冢山,南临万仞悬崖,西方是洛水,东方便是汴梁帝都。地理形势极为优越,可谓是进可以攻,退可以守。一直以来,中原剑庄历史悠久,庄主之位在江湖草莽中就相当于赵太祖,因此中原剑庄在很早以前就成为了江湖白道的无上领导者,旗下有无数高手的中原剑庄同时和武当,少林,峨嵋,点苍等交结甚密,成互补趋势,此次围攻洛水风雨阁,无疑也是中原剑庄掌握主导地位。
有的时候,莫风尘会斜躺在落花小筑的花丛中,手里握着一杯茶,疑惑的皱了皱眉,呢喃般的问:“我……是邪魔外道么?”
但是没有人答他,就连他那逝去的师尊也从未如此提点过他,从小到大他是个那么容易拿到别人宠爱的孩子,正因为这样,他必须比别人担负得更多,他怎么可以像简秣龄那样任性的抛弃一切呢,19了,是大孩子了,要学会委曲求全,只要让自己在乎的人幸福快乐,他自己,何足挂齿?
君山陡峭,一路上层峦叠嶂,槐树遮掩着满山的青山秀水,明明前几日方游死的时候还是雪满天山,那么快就都消融了,简秣龄撩起衣袍,一步一步地走上山去,他一直没有用轻功飞渡,是因为他在想一件事,为什么赵日华还没有来,难道就眼看着自己走上君山去救人吗?还是他太自负了,早就在山上等着他拔剑。
那个人和莫风尘不一样,他心机再重,想杀人的时候也是光明正大的。
可是他又在一瞬间想通了,停下步子笑了笑,瞬间消失在君山半山腰上,到达中原剑庄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但是仅仅是那刚刚登上绝顶的一刹那,他宛若琉璃的眼瞳蓦然被照亮了!简秣龄微微一怔,心道风雨阁动手真快啊。只见绝顶之上日月无光,隐天蔽日,漆黑的天幕上仿佛又被人遮盖了一层一样,仔细一看,才知道那漫天飞舞的是成百上千的黑蝇,飞行密集,在中原剑庄前正好形成合围之势,仿佛一道坚不可摧的城墙一般,隐隐约约的不断听到那道墙里面传来低低的呻吟声,不是一个人的,而是很多很多声,交错在一起,被包裹在灰暗的一方天地里。
还有人抽起最后一丝力气,大声嘶吼:“师父!杀了我!”
浓烟密布,袅袅的在一团漆黑中冉冉升起,仿佛高踞于天台上的浮云一般,不断升腾,越来越浓,最后竟然变成了红色!宛如满天云袖蓦然溅上了一蓬蓬鲜血一样,凄艳可怖。
简秣龄不动声色的看着,微微一笑,将双手笼在袖筒里,拖着曳地的绿色衣裳,慢慢的走到那黑蝇面前去,果然,赵阁主,你太自负了。
黑眸千般流转,那秀丽的长眉轻轻挑了挑,竟然含着一丝残忍的媚色。他探出双指,一点流转着绿色光晕的刀尖被他夹在手边,摆开衣袖,停了一下,简秣龄缓缓回头,正对上了剑庄上一双淡然沉静的如古井的眸子,他勾起唇角打着唇语:“晚上好。我今天请你看烟火。”
那眸子依然清冷,尽管看清了唇语,仍然没有一丝波澜。
简秣龄回过身蓦然抽刀后仰,墨发如瀑,裂锦般在风中飞扬,一道绿色的浅芒疾速射出,那双眸子静静的看着他的眼睛,不惊讶,不恐惧,只是一团死寂。
两个人中之龙的男人,眼前仿佛横亘了时光沉寂。不论是为了什么,他们的立场永远都不会一样。
辟月的绿色很奇特,仿佛在一瞬间看到江南的细雨敲窗,那长着碧苔的青石板在你面前铺开,衣袂沾湿,落红满天,远方的佳人一袭绿衫举着十六骨的油纸伞在翠竹中浅笑盈盈,淡淡的乡愁就此弥漫开来。
江山如画,万里绵延不绝的好似一幅水墨。寸断了愁肠的一片碎玉,绝望悲哀的一抹刀光。
干戈寥落胭脂泪,江湖儿女江湖醉。那徜徉天地的刀光在一瞬间穿透了漫天黑幕,黑蝇漫无目的的匆匆躲闪着,仿佛不慎碰到那一抹光都会瞬间化作齑粉!
简秣龄再不迟疑,足尖微点,施展轻功便跳入了那一团黑色中,不久黑雾重新合拢,掩盖了辟月的色泽。
剑庄上的人缓缓叹了一口气,眼睛却鹰隼般一眨不眨的盯着简秣龄的身影。
喷洪暴发只在一瞬间!正当一切都归于寂静的时候,黑蝇围成的圆环四周突然燃起了袭天烈火!那火焰高达三丈,足足筑起了一道火墙,烈火在长风中摇曳,黑蝇被烧焦了,簌簌的落在地上,令人看了不由得头皮发麻,这火烧了几乎半个时辰,烧得仿佛九天的雷霆撕裂了重重苍穹,将所有的黑蝇都烧尽的时候。
只听得火墙中有一个声音优雅的笑道:“赵阁主,焰火好看么?”
中原剑庄上的那人自然就是赵日华,他的雪色衣袂在长空中飞翔仿佛一只巨大的羽翼,黑发翻卷,他眼神逐渐凝聚,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见火势仍然不息,他冷然开口:“你想把那些老弱病残都烧死么?”
“秣龄!”
“简公子!”
“简大侠!”
“简兄,好样的!”
一时间他听到很多赞美简秣龄的声音,多是夸赞他机智有胆识。赵日华淡淡凝眸,这才看到,那些被围在火圈中的人竟然都一个个的攀着绳子从中原剑庄的南方绝壁下爬上来,大火逐渐熄灭,里面只剩下一个人,简秣龄。
简秣龄掸了掸衣袍,虽然半点灰也没有落下来,但他还是掸得很仔细。
掸完了衣服,他静静的抬头看着赵日华仿佛下着大雪的眸子,笑了笑,柔声问:“赵阁主,烟火好看么?”
见他不答,只冷冷的抱剑站在夜空中,简秣龄淡淡道:“本来我一直以为,这个局是莫阁主下的,后来才知道,原来是你。你把风雨阁中的精锐杀手都放到我那里去,无非就是为了趁我分身乏术之际解决掉中原剑庄的人,所以你引他们出来,又放出了万毒娘子那里的天下剧毒‘黑螯’,但是你忘记检查一下了,如果不是因为君山这里的地理形势这样好,我根本不会离开。
我事先在中原剑庄方圆十里地下都埋了很多‘火凤尾’的菜油绳子。可以保证能够随时燃起大火保护自己,还在绝壁地下放了五十六条‘藤鸢尾’,让剑庄的人既可以不被毒虫叮咬,还能够从火圈中全身而退。”
中原剑庄的伤者中大多都是在江湖上颇有名望的人,像‘琵琶仙’杨潇潇,峨嵋静初师太,武当‘儒雅先生’李离,点苍玉明清,白鹭庄庄主武无恙,以及一些门下弟子,约合有三百来人,全都死的死,伤的伤,死者多半是被毒虫咬的浑身奇痒难耐,疼痛遍布全身八大穴,全部经脉,那种销魂蚀骨的疼实在很难忍受,所以自尽而终。另外的就是身上有几块黑斑,靠功力抑制毒素不扩散,但是如果得不到解药,早晚会死。
即便是这样,还是有很多人忍着伤痛,对着赵日华破口大骂“邪魔外道的狗主子!有本事来打一架,何必使如此卑鄙手段!哼,还不是被简公子两下就打解决了,走狗!下贱!混蛋!”
地上怨声载道,只有少数几个人沉住了气,向简秣龄道谢后便坐下运功疗伤。简秣龄一直沉默着,微笑得很优雅。
赵日华缓缓勾起了一个笑,冷笑道:“你们要我跟你们用真本事打架么?也好,今夜冷泉剑还未出鞘。”
他淡淡地扫了一眼,那睥睨着众生云海的眼神蓦然让那几个心有不服的人住了嘴。不动声色的躲到简秣龄身后去了。
“你非要站的那么高同人说话么?” 简秣龄叹了一口气,笑道:“赵公子,莫阁主的风雨龙头令还未下达,你单枪匹马队战三百多个人,怕是他都不会答应。”
莫风尘平日里虽然还要日华护着,但是若非特殊时刻他也从来都不会要日华涉险,对于那个弱冠少年来说,他在内心深处太恐惧一次次的失去自己最重要的一部分,最后只剩一个人踽踽独行,所以偶尔特别不放心的时候,曾经连发了十二张风雨龙头令召他回来,最后也只是被一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冷冷的挡回来了,为此,风尘总是很生他的气,气急了就用阁规处置他,还总是冷冷的摆架子。
纵身一跃,衣袂飘扬仿佛漫天飞雪,转瞬稳稳的站到了地上。赵日华看着那个一身绿衣的男人,深色复杂,开口却是懒懒的,透着一抹悠远缥缈的味道:“我还尊称你一句简主,是因为你有让人尊敬的地方,不过若是你因为仇恨一再出手,莫怪我风雨阁对你不客气。”
“风雨阁心狠手辣,屠戮武林,人人,得而诛之。”
简秣龄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态很平静,甚至丝毫义正言辞的味道都没有,倒像是饶有兴趣的咀嚼一样,说到最后,眼神明显闪烁了一下。
“简主,你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赵日华冷笑,拍了拍手,四周死寂的树林里竟然影影绰绰的亮起了火光,然后这一点火光就嘭的一声燃成了一个火球,自此一看,居然四周都是密密匝匝的火箭手,他们就像被人深埋的神鹰,一直不见天日的生活着,当这些火箭出动的时候,他们一个个目若鹰隼,行动矫健,他们盯住了每一个猎物,让他们无法逃离。这就是风雨阁的火箭手,每个人都能独挡一面的火箭手。
本来君山绝顶就不宽广,这一下,形成合围之势,不仅不能拿到解药,救他们活命都很勉强,但是简秣龄只是扫了扫四周,柔声道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派外善人不是那么好做的,你是不是也那么想的?”
“简主。你永远都不会是个侠,这一点,你比谁都清楚。”
简秣龄笑了笑,却没有再说下去,转身面对着江湖白道,或气愤,或绝望,或恐惧,或坦荡的面孔,微微叹了口气,朗声道:“徽之知道各位都是铁铮铮的好汉,不过如今情势危急,徽之希望还有能力的人留下四个,其余的退到‘鸢尾藤’下暂避一时。依诸位之见,如何?”
看着四个人主动站到简秣龄身边,其余人井然有序的退了下去,日华冷淡的道“简主,看来你早就部署好了。”
他只是笑了笑,“我知道你们的手腕。”
他垂下袖子,从里面把辟月刀抽出来,似乎最近总是动刀,虽然不得已,但他不喜欢动刀。
日华说话也是极淡,冷清清的从那双薄唇中溢出来,不惊轻尘,却字字如刀:“阁主有令,除了简秣龄,其他人一个不留。”
话音刚落,无数支火箭转瞬射向了还没来得及下鸢尾藤的武林各派,一时间抽刀的明晃晃的光影纷繁复杂,血花四溅,金铁交鸣声络绎不绝!
绿衣男子淡淡的展眉,轻声道:“武庄主,杨姑娘,麻烦了。”
这站出来的四个人分别是武无恙,杨潇潇,静初师太和李离,都是内功深厚的高手,武无恙长相甚为清秀,甚至有些江左才子的倜傥温和,一袭青色儒衫,自从去年在英雄大会上击败所有高手问鼎中原剑庄开始,他就俨然成为了下一位武林盟主的人选,此人擅用长索刀,通常人未到,长索已破空而来。杨潇潇外号‘血蝉娘子’,因为她喜好穿薄如蝉翼的红衣,又以下毒暗杀扬名,杀人无数,亦正亦邪,所以有此称号。简秣龄情人无数,她便是其中一位,本来同道中人都对她很不屑,可简主说她有用。
武无恙听到简秣龄这样说,儒雅的笑了笑,“既是简公子吩咐的,无恙自当竭尽全力。”
足尖微点,青衣飘荡,在长风中那人的身型恍若丝滑的绸缎一般,展开轻功,跳入了火箭围攻之中,一道银色的瑰丽光芒骤然撕裂苍穹,仿佛一道惊雷在空中呼啸,盘旋不散,银色长索上嵌了一把黑色短刀,舞起来仿佛巨龙呼啸,浮云过眼,在暗无天日的绝顶之上只见得银光乍现,已然血花四溅,他衣袖一振,短刀时而放在手中,时而通过长索飞到百里之外,炉火纯青,刀花狂舞。
转瞬已然挡开很多火箭,身子挡在鸢尾藤前面,护着那些白道中人一个个向下攀爬。血蝉娘子冷眼看着无恙竭尽全力的对敌,揶揄的笑了笑,身子靠在简秣龄身上,娇声道:“郎君,我若是帮你,你拿什么回报我?”
他将眸子从日华身上抽回来,很温柔的撩开她额间碎发,那里有被黑蝇所伤的剧毒痕迹,声音甚至带着些许挑拨的味道:“即便我什么都没有,你还会不会帮我,恩?”
“哎呀,你还真是,可恨可恶!”血蝉娘子红着颊,跺了跺脚,慢慢的踱步走到悬崖边上去,杨潇潇那双黑玉般的冷眸轻轻的瞟了一眼树丛里的火箭队,轻舒脚踝,缓抬皓腕,那浑身的红衣仿佛脱了线的蛇一般蠢蠢欲动,夜风阴冷,吹不散的万丈软红,吹不散的江山如画,那美艳的女子凌空飞渡,以一招‘飞鸿雪泥寻梅香’的绝顶轻功踩在枝丫上,笑了笑,声音柔腻“血蝉,去!”
那浑身的红衣仿佛在一瞬间挣脱了桎梏一样,胸,腰,手臂,腿,漫天红绫交织在一起,突兀的划破了粘稠的夜风,那种艳红,仿佛落花小筑的繁华尽落,又恍若瓢泼的鲜血顿时从天而落,红袖如刀,刀如美人朱颜。
莫问何日锁青锋,但求江湖儿女江湖醉!
血光狂舞,仿佛一道道凌乱的雷霆劈来!万丈残阳席卷而来,杨潇潇红衣飘扬,站在树枝上,一只眼睛看着火箭队的人身体都被红绫绞得七零八落,看着飞来的火箭被她折断,看着鲜血溅上她的红绫,另一只眼睛却是一壶浊酒,醉日繁花,是和简主的一夜缠绵,是的,她不要名利,不要爱情,只要这万世的繁华尽数为她倾倒!最为激烈艳美的生命,像飞蛾扑火一样的残艳的美,要那样妖精一样的处在众生之巅的男人卧在她身边。
赵日华面前站着三个人,简秣龄,静初师太,还有李离。他仍旧是那样古井一般的眼神,有一种点尘不惊的沧桑,他甚至一眼都没有看过火箭队,静静地婆娑着手里的冷泉剑,这把剑是很多年前晓月花费了三年为他所铸的剑,通体一片墨黑,剑身很薄,刻着繁复的彼岸花花纹,在阳光下那一抹纯黑竟然仿佛是透明的,有一泓冷泉静静地流淌,寂寞,但却不寂灭。那把剑挥舞起来的时候,并没有剑花绚烂,只是一道道墨龙不断的跃出,嘶吼,发出沉闷的回响。
李离使一支铁杆毛笔,身形一动便向他攻来,口里大声喊着:“畜牲!还我弟子命来!”
静初师太扬起拂尘,跃到他身后,直袭背后空门!日华举剑格挡,浑沌的黑色不断撞击在兵器上,这样的打斗虽然沉闷,却是最危险的,高手对决,一着不慎,生生死死只在一瞬之间。
“惊梦一指,云涛雪,万虎狂啸,化佛手,春光御雪剑,……”只是半盏茶的工夫,简秣龄已经从赵日华有条不紊的进攻中数出了十几招绝顶武功,他每一跃,雪衣飘扬,火光四溅,每一斩,都要静初和李离联手才能接下。
刀光火石只在须臾,不到半个时辰,静初师太和李离竟然都不由得施展轻功后退三尺,他们知道,这样打下去,绝对抵不过赵日华那样扎实凌厉的武功。
他冷冷的笑道:“方才你们要我光明正大的打架,还以为很困难,没想到……呵,不堪一击。”
尽管如此,一连和两位高手激战,他额边仍然覆上了一层薄汗。轻扬衣袖,剑尖直指简秣龄,冷泉那一点墨绿色的光照着简秣龄的印堂,剑光清洌的丝毫温情都没有。
简秣龄不说话,只是笑。长袖中蓦然伸出一截绿光,这事说来很巧,辟月这把刀是铸剑天才赵晓月十岁时上少林寺,送给方丈的刀胚,日后不知辗转何神人之手,最终铸成了完整的辟月。
武无恙和红蝉娘子一直都在对付火箭队,奈何好像那人就是活该用来斩杀的,杀了多少人,树林里就又冒出多少人,渐渐的,身体里被强行压下的黑蝇剧毒又顺着血脉流了,此时,那青色儒衫的男子半跪在树下,用短刀支撑着身体,苦笑着抬头看简秣龄,这一眼,蓦然令他惊愕了。
远方那一袭雪衣和一身绿衣仿佛是这茫茫夜色中令山河破晓的一道冷光,空中不断发出剑啸声,那一抹墨色和那一抹清碧的绿交织在一起,伴随着衣袂飘扬,两人皆不手软,日华足尖微点,错过直袭耳鬓的清冷剑气,双脚在树杆上一顶,横剑急挥,凛冽的风声在耳边飞过,眼前的绿衣也在疾速变幻着,每每双剑相击,每每两道光相互纠缠着,他就仿佛看到了世界的尽头,晓月羸弱的笑着,风尘弄花香满衣,风雨阁即使不再有他的影子,仍旧矗立在众生之巅,原来,自己不知不觉已经把那个栖身十年的地方当成了家。有晓月的地方,有风尘的地方,他的守护原来早已加深了意义。
刀剑相击,电光火石,冷冷的浅芒映衬了日华那仿佛落着雪的眸子,听不出语气的话:“简主,这次,我是以风雨阁二阁主的身份来的。”
简秣龄眼里划过他那样的神色,淡淡道:“我知道。”
那一战结束的时候,破晓的第一缕光恰好照在君山之巅,照在他们飞扬似雪的头发上,夜未央,图一醉,剑华百转,望断天涯路。
武无恙勉强撑着身子,划开长索,血禅娘子咬着惨白的唇角抖动着最后一道红绫,日华半跪在地上,雪白的衣袂染上了黄土,他一头墨发凌乱的铺在胸口,唇边的血液不可抑制的一滴滴滑落,但是他的手臂却延伸着,他的冷泉剑架在简秣龄脖子上,而简秣龄靠在树上,神色很平静,因为他的绿色长袖里裹着辟月,刀尖直指日华的额头。
他只要挪动手臂,简秣龄就会身首异处,自己也是一样。
“郎君!”红蝉娘子被吓得脸色惨白,尖叫着扑过来,日华长睫微斜,唇间划出一个冰冷的笑,缓缓抬起左手,食指颤抖着,最终远远的稳定的指着杨潇潇的额头,“惊梦指。”
七彩霓虹从他手指尖溢出来,树洞上一声爆炸声,杨潇潇摔在树下。
简秣龄一眼都没瞧过红蝉,眼里有些微的哑然,他微笑着对赵日华说:“你知道么?我比你强。”
他有些惊异,只是冷冷的睨着他。
简秣龄笑了笑,重复道:“你不信么?我比你强。”
平静只在一瞬间,“砰”的一声响,简秣龄振开双袖,内力迸溅,冷泉微微一斜,他纵身跳出,日华脸色苍白,维持着姿势半晌也没动。
简秣龄以一种优雅又残忍的声音娓声道来:“如果是莫阁主的话,对付我,至少要让他准备到让自己也无法突破的程度,不管你怎么厉害,你和他本质的区别就是,你光明正大,他不择手段。”
赵日华冷笑了一声,站起身来,他们背靠着背,看着远方的武无恙早已倒地不起,日华问道:“你不去救他?”
简秣龄微笑:“我救不了他,我不懂阵法。去了,会被射成蜂窝煤。”
以他的功夫,之所以武无恙打了整整一夜都无法战胜火箭队,他猜到了,火箭队的人根本没来几个,这是一个阵法,赵日华来之前准备的很纯熟的阵法。
“那么,”赵日华咳了一声,满手血花“你打算怎么办?”
绿衣男人蓦然收起笑容,转身扣住日华的手腕,左手掐住他的脖子,日华的手指动了动,最终却是没有作抵抗,由着他掐。
“你昨夜来此,目的不是我。是剑庄的人,你亲自出手跟我耗了一夜,我估计鸢尾藤下面的那些人已经快撑不下去了。”
“你是为了什么?”
看着简秣龄不愠不怒的脸色,赵日华没来由的想笑,他淡淡的道:“我为了什么?我自己觉得不是为了风雨阁,是为了莫风尘,这是他的心愿。”
“如果我杀了你,剑庄的人没得救,如果我不杀你,剑庄的人同样没得救,因为我们都是不怕死的人……你一开始就是这样打算的,可对?”
“我杀方游的时候曾经说过,我就是我,可是我告诉过你了,今天我是风雨阁的二阁主,不管怕死还是不怕死,都不能考虑自己,这一点,你明白么?”
简秣龄蓦然笑了,轻声叹了口气道:“你打算得真好。但是你这样的人,总是低估自己的地位。”
远方的山下忽然出现了一个黑色的肩舆,由四个人抬着,慢慢的抬上山来,赵日华看着那顶肩舆,眼里有掩不住的悲哀,“你把我的消息告诉洛水了?”简秣龄不置可否。
黑纱里一个人影逐渐显现出来,伴随着一声意味深长的叹息,声音虽然绵软,但很寒冷:“简主,我还你中原剑庄,你给我小赵,好不好?”
简秣龄微笑着点了点头,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一只白皙修长的娃娃手挑开肩舆的帘,手里却拿着和气质完全不相称的令牌,那令牌通体黑玉所制,一颗龙的头颅摆在正中央,口里吞吐着一颗血色的明珠。
那声音镇静的发号施令:“赵日华,我以风雨阁主的身份,用风雨龙头令命令你,立刻离开君山,随我回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