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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梦里江湖游侠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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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经天. 第一章梦里江湖游侠儿
刚刚入冬,天气还带着些许微凉的时候便下了一场雪,漫天大雪纷飞顷刻间便遮蔽了那一方苍穹,团团簇簇的裹着长风从天而降,那雪没有一丝一毫的浪漫,反而很寒冷,很凄艳。雪转千回,宛如道道破空而来的白练一般凌厉,不留一丝空隙。
方游放眼看君山上满眼雪原,那苍茫一世的白色,白得纯洁无瑕,白得绝望哀伤,一如眼前这个人的雪色衣袂,方游贵为点苍派霹雳堂堂主,在眼前这个男人剑下竟然走不过三十招!他不敢相信,也不想相信。
点点血色掉落在他面前的雪地上,宛如一支料峭冷艳的红梅悄然绽开,血液滴落得越来越多,方游嘶哑着嗓子问面前的这个人
“赵日华!你……你,只是为了‘辟血暖玉’么?莫风尘什么不能给你!”
赵日华开口了,声音很优雅,很冷清,宛如三尺幽潭般的寒冷温柔,他缓缓地说:“他什么都能给我,但是你还不懂么?我不是作为风雨阁二阁主的身份杀你的,我就是我。”他顿了顿,然后从方游藏青色的内衫中拿出了一块朱色的玉佩,拿在干净修长的手指间把玩了一阵,又道
“记住了,是赵日华想杀你的,目的只是这块玉,和风雨阁没有关系,和风尘更没有关系。”
寒风飒沓,卷起他的雪色衣袖,卷起方游的长发,这一切都显得很无奈,很让人惘然。
“还有什么要问的?”
方游冷笑道 “呵……风雨阁,总有一天,它会成为众矢之的!赵日华,莫风尘!”
他把剑又往方游心脏深处送了一寸,很快,方游慢慢的低下了头,只剩下雪地上滴滴答答的血迹,那声音像琉璃摔碎一样,竟然令他这样的修罗都不由得心里一冷,但是赵日华只是缓缓地收紧了手指,不置一词,转身向树林深处掠去。
赵日华一袭素衣,肤色很白,那是一种长年不照射阳光的白,看起来很苍凉,他的眼瞳是一种深深的碧色,仿佛一片通透碧绿的玉佩一样,淡然,潇洒,优雅,毫无波澜。然而每次举起剑的时候,那双眼睛里仿佛正在下一场经年不灭的雪一样,深邃如三尺深潭一样的冷冽,鹰隼一样的寒冷。
衣袂如风,丰神英俊,为人不羁,风流玩世,心狠手辣,杀人如麻,这就是风雨阁二阁主赵日华给整个武林的印象。
风雨阁是在很多年前出现在洛水河边的,从开山祖师凤飞开始,一直传到莫风尘这里,这个可怖的组织已经隐隐有了江湖霸主的姿态,这种主宰奠定了‘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号令,莫风尘的‘风雨龙头令’和赵日华的佩剑‘冷泉’一旦出现,必然意味着会有人消失或有异动。
他在茫茫雪原中疾速奔驰,所到之处宛如一道白色闪电穿梭着。赵日华缓缓地握紧了手中的那枚‘辟血暖玉’,耳边长风如梭,寒风凛冽,他眸光凛凛,看不清究竟在想什么。
二阁主从君山雪原到洛水河边的时候已过晌午,洛水河边波光粼粼,堤岸杨柳,烟水多情,长风吹动一片春光潋滟,水中有几蓬湖下在阳光下跳跃,老艄公摇着橹,歌声高亢,这里的景象和君山完全不同,很温暖。赵日华顺着河边一直向东走,不久便到了阁中。
然而他没有立刻回行宫,而是穿过几个花廊,一直走到了风雨阁的最深处,那里有一个小阁楼,斜飞的砖瓦在阳光下宛若琉璃,巨大的紫藤拔地而起,一直长到与屋顶持平,几乎要将整个阁楼覆盖,遮出一片浓荫,宛如老人枯槁的双手守护着这一方天地一样。在建筑顶层的牌匾上写着‘月清寒鹤楼’几个字。
他拂袖走进去,几个侍女躬身道:“二阁主。”
他沉声问道“晓月呢?”
“赵姑娘打从前几日二阁主走了以后便患了伤寒,这番伤上加伤,一直在榻上躺着呢,阁主吩咐了蜻蝉大夫来看,可是赵姑娘身子实在是太弱了,一直不曾好。”
这是他早就料到的事情,即便是莫风尘请遍名医,晓月总是这个样子,恹恹的,淡淡的,不愠不火,不卑不亢。
二阁主淡淡的点了点头,走到里面暖阁去,她的房间里面点着袅袅的残香,直叫人昏昏欲睡,木制的牙床上躺着一个女子,一身淡黄色的衣裳,绣着名黄色的小花,那女子不绝代倾城,不冷艳孤傲,看上去过分苍白的脸上淡淡的溶烟眉,嫣红的嘴唇,很温暖,很清丽,她身上弥漫着一股倦怠的气息,那么类似于洛水的恬淡气质,丝毫不咄咄逼人,几乎要与这房间中的烟融合了。
赵晓月隐隐的看到一个孤高的剪影出现在床头,笑了笑,握住了他的手。
“哥,事情办得还顺利么?”
雪衣男子点了点头,却没有将话题接下去的意思,淡道:“我在街上买了一块玉,可疏暖经脉,你戴在身上。”
黄衣女子静静的看着那通体朱色的‘辟血暖玉’,低声叹道:“哥,不要总是对我这么费心,蜻蝉姑娘每天都来给我调理身子,已经很好了,最起码我现在可以看清一些东西了。”
他没有说话,晓月便笑了笑,牵起他的衣角道:“哥哥今天穿了一件白衣服,是不是?”
还未开口,风雨阁主的随行官便出现在清月楼里,半跪在他面前,沉声道:“二阁主,阁主请您到‘落花小筑’去议事。”
赵日华长睫微挑,头也不回的冷冷道:“让他等着。”
这声音不大,却寒冷如冰,丝毫不似二阁主平时那般温柔优雅,一股犀利凛冽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出来,那随行官微微一愣,竟然产生一种冷彻心骨的恐惧,这种气势,万物皆成齑粉的气势!丝毫不亚于莫阁主。
那榻上的黄衣女子勉强撑起身子,眼神悠然,看向锁窗上那一根根遒劲粗黑的紫藤花干,眼里划过一抹落寞,笑笑的道:“哥,总这样对待阁主不好。你是不是气他前几日拿铸剑图谱来给我看?其实那是我主动要求的,我每天躺在这里,不能做什么自己能做的,虽然无法再像以前那样铸出天下无双的利剑,但是至少不想做个废人,你能懂么?我在花叶深处,想永远追随哥哥的脚步的,心情。”
赵日华闻言,微微一怔,看着她道:“晓月,何苦呢?”
赵晓月重新躺在牙床上,抬眼看向屋顶繁复的花纹,眼神竟是一种很孤寂很奇特的光芒,
“没什么,如今的晓月愧对‘剑心’的称号,唯一的心愿就是让哥哥高兴。哥,快去找阁主吧,不要耽误了你的事。”
落花小筑
这里有半亩池塘,一圈密密匝匝的梨花树,漫天花瓣翩跹而舞,落在池塘中,铺满了地上的乌黑,仿佛一场经年不灭的雪从天而降一样,一个少年趴在梨花树上,慢慢的向树梢处爬着,微笑的看着一只杜鹃鸟,就像在欣赏一件艺术品一样。
他的右脚踩在一根细枝上,脚下微微使劲,身体便突然从树上掉了下去,一片白影闪过,稳稳的接住了这个少年,赵日华抱着少年落在地上,微微挑眉,讥诮道:“你要见我就是为了让我保护你玩鸟的时候不掉下来么?”
那少年也穿了一身白衣,长了一张娃娃脸,头发像乌黑的锦缎一般,笑起来仿佛万花顷刻间盛开,灿若朝霞,这不会武功的少年赫然就是风雨阁主莫风尘。
看到赵日华,他笑道:“小赵,你来得真及时,我正想把那只受伤的杜鹃放回林子里去,你帮我做吧。”
他冷笑道:“你真委屈我。”
莫风尘只是轻轻的微笑了一下。
二阁主微微松手,莫风尘稳稳的站到了地上,他背对着赵日华,缓缓地坐了下去,伸手将地上的落花拾到自己的衣摆上,那笑若一池春水的眼神逐渐凝聚,微笑道“日华,我最近说过让你杀人了么?”
莫风尘伸手从草地上摘下一朵玉芙蓉,放到鼻翼间闻了闻,缓缓道:“日华……我前几日满楼里头找你,偏生不见人影,便知道你去点苍了。”
雪衣男子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的道:“我不是为你杀人。”
“所以我没有权力管你么?”白衣少年笑了笑,柔声说,“但是无论如何,杀人总不是什么值得自豪的好事情。”
他剑眉微扬,蓦然冷笑了一声,讥诮道:“这句话说出去怕是没有人信,呵,杀人如麻的风雨阁主居然还是个一片善心的好孩子!”
莫风尘转过身来看他,眼神里却是淡淡的“我杀人放火是为了风雨阁,我劝阻你不要杀人是为了我们两个将来不会报应得太厉害。”
赵日华听到他这样说,眼神里也是很复杂,沉默半晌,揶揄道:“手里头沾腥的事都是我去干,就算有报应,跟你有关系么?”
“有。”他虽然在笑,但是那双晶莹透亮的眼睛里却是丝毫笑意都没有的,“都是我指使小赵做的,我们一起死,好吧,只不过要等到风雨阁最辉煌的那一天,这是师尊的心愿。”
风雨阁主摊开手,歪着脖子微笑,似乎在他看来死亡是多么微不足道的事情一样。赵日华却冷哼了一声,拂袖转身,准备回日晖楼去。
一只白玉一样的手拽住了他的衣角,莫风尘在他身后波澜不惊的道:“日华,我布了一个局,需要你帮忙。”
闻言,二阁主停住了步伐,手里慢慢的婆娑着袖中的冷泉剑,略略沉吟道:“可是为了浮生园?”
提到浮生园,白衣少年攥着他的衣角,慢慢从草地上站起来,和他并肩而立,眼神清远而辽广,似乎要一直看到那远在峨眉山上的浮生园一样,那一瞬间,那个一直在微笑的少年眼里却蓦然闪过了一抹冷冽阴狠之色,仿佛刚刚出鞘的利刃割碎了整个天幕的犀利一般!
莫风尘慢慢眯起狭长的凤眼,一字一句的道:“简秣龄,呵,简园主,你做的太过分了,莫怪我风雨阁辣手无情!”
日华淡淡的睨他,勾了勾唇角道:“除了简秣龄,我还没见过你为谁动气。”
原来虽然风雨阁近几年来势力越发变强,但也越发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杀人放火无所不用其极,其中不乏毒药迷术,暗杀等等手段,因此莫风尘在江湖上早已被称作邪魔外道,心中不忿,几大门派约定在峨眉山上和风雨阁主商讨此事,但是莫风尘多年不曾出阁,便假称身体抱恙,要赵日华代他出席,不曾想他却已经直奔点苍而去,这下非但没有赴约,还杀了点苍掌门的得意爱徒,因此新仇旧恨,点苍掌门方未清便立志要杀了风雨两位阁主以泄心头之恨,这一下群情激奋,几乎要几大派联合直攻洛水风雨阁。
他这几天确实身体不好,阁中事务几乎都在床榻上完成,本来只是几个古板的掌门老道,还不至于他绞尽脑汁想不出应对的法子,但是这个时候在峨眉山上的浮生园突然出现了一个自称简秣龄的简园主,简秣龄是六年前震惊江湖的一个人,自从他在英雄大会上以一套‘问情剑’震惊江湖,立刻成为了一个神话般的人物,但他似乎不为所动,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在峨眉山上隐居了,现在又不知什么原因突然出现,并且立刻以卓越的才能成为攻打风雨阁的中坚力量。
莫风尘接掌这块土地已经六年了,他从不认识简秣龄这个人,但他知道为什么他存心要覆灭风雨阁,正应了他那套剑,问情,问的是他的师尊,问得是整个风雨阁。
风雨阁在建成初期,凤飞在洛水河边设定了几道关,被称为‘修罗八阵’,从古到今已经经历了数百年的风雨,现在已经没有人敢来尝试克服这个阵法,因为仅仅第一道关便已横尸千万,无人可破,在这一点上,历代阁主都有着无与伦比的自信。
——因为风雨阁主就意味着,天下无敌!
但是莫风尘知道,这八个阵中的任何一个都困不住简秣龄。
一念及此,睥睨远方的眸子忽而黯了黯,微笑道:“你说的对,从没有人让我这样费心过,但是,他不一样,他是简秣龄,他是一个少有的可以让我尽全力对待的人,因为……”
顿了顿,那个珠玉生晕的文弱少年笑了笑,漫不经心地道:“他不是个侠,只是一个偶尔好心的魔。”
身侧的雪衣男子充耳不闻的望着远方翻卷不息的云海岚雾,有几缕发丝垂落在胸口,遮住了那双冷傲的眸。
“简秣龄正随着中原试剑庄的大队人马向洛水赶来,你要怎么做?”
白衣少年冷清清的笑了一声,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击着手中的折扇,呼出的气息很寒冷,说话却很从容“自然是阻止他们不要来伤害我的地方。”
“日华,如何?你做得来么?”他侧目看着赵日华手中那柄剑,掩盖了眼底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赵日华的手指蓦然停止了婆娑冷泉,微微扬眉,笑道:“我有什么做不到的。”
那两个人的白色衣袂缠绕在一起,有一种,很温暖的感觉,很安全。但是他们都清楚,如果不是为了风雨阁,为了师父的遗愿,这个年仅19的少年不会每天心力交瘁到下不了床的地步,如果不是为了护着晓月,他更不会在茫茫雪原中为了几颗珠子,几块玉,几株草,让自己手上染上最血腥的味道,他们都有要守护的东西,不能失去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