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不负卿》江上弄哀筝

4、重回王府（四）

　　在望川，魏重雪所有的温顺淡泊，清尘高雅都只是一个陷阱，他看不见他皮囊背后的阴险、精明、暴戾和狠辣，轻易交心的代价，便是使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沟壑。

　　不知重来一次，他还会不会如此选择。秦肖失笑，有此假设的从来都是痴心妄想之人，不在当时当刻力争改变，反而却想在末路挽回，他也果真愚蠢。

　　听得宋君席在一旁抱怨，“阿雪，你这做的有点过分哪，是不是克扣人家饭食？他这么瘦，下次我都不好找地方下刀了。”

　　魏重雪望着秦肖消瘦的身形，目光渐沉，冷道：“本王会注意。”

　　宋君席把盛满血的碗送到屏障后面，外侧房间只剩他们二人。

　　两人沉默半晌，秦肖觉得尴尬，想找些话打破这压抑的沉寂，便道：“你派去望川的人明明已经找到乌虻草，为什么不给严昭服用？”

　　据他所知，严昭中的是一种名为软梦魂的毒药，无色无味，入口即化，即便是从皮肤接触到，毒性也能渗进体内，达到口服中毒的同等效果。软梦魂是一种慢性毒药，中毒者虽不至于立刻致死，但身体却会比死还难受。肌肉乏力，全身疲软，梦魇缠身，一点点耗光人的体力，使中毒者最终饱受折磨而死。

　　古书中记载，软梦魂确实有解药，便是乌虻草，只是此草长在望川连天山险境，那里迷障重重，蛇虫毒蚁居多，委实难得。

　　秦肖从瑾王府逃走之前，魏重雪的人已经拿到乌虻草，若是给严昭用了，毒已解，断不会是现在这种情况。莫非其中出了变故？

　　“那人失踪了，下落不明。”

　　两月前，魏重雪收到魏七的传信，信中表明乌虻草已到手，即刻便可返回玉茗城。然而七天已过，人和草都没回来。魏重雪派人去望川寻找，却也打探不出任何消息，如同人间蒸发一般。

　　秦肖想，难怪魏重雪着急寻他，严昭的病，没有药物缓解，根本很难支撑的住。他的血，虽不可解毒，暂时压制毒性发作还是能办到。

　　“既然已经逃走，为什么不离开玉茗城？”魏重雪忽然问道。

　　秦肖回神，笑容勉强，“也不是不想走，只是城里到处贴着我的画像，走到哪都会被人指认是采花大盗，一个个追着要送我去县衙自首。在城里躲了几天，后来便准备出城，但还没到城门口，就看见一群武装森严的官兵在城门把守，见人就对我的画像，稍微长得像一点的人都会被抓起来，因此只好打消出城的念头。”

　　“哈哈，那一定是章邺出的主意。”宋君席走过来，笑道。“他向来鬼主意最多，这次逮到妖君，真是多亏了他。”

　　秦肖无语。

　　“嘿嘿，开玩笑，开玩笑嘛。”宋君席道。又问，“你怀里抱的什么东西？”

　　“汪！汪！”阿询冲他凶狠地吼叫。

　　宋君席逗弄它的耳朵，笑道：“这小东西挺精神的嘛。”

　　秦肖毫不客气地拍掉他的手，道：“阿询受了伤，麻烦宋大夫帮它看一下。”

　　“既然求人，就客气一点。”宋君席不满道。还是接过小狗，低头查看伤势。

　　“阿询…”魏重雪薄唇中吐出这两个字眼，黑眸冷如寒冰。

　　秦肖抬头疑惑地望着他，不明白他为何对“阿询”二字如此在意。

　　宋君席这时道：“好了，基本没什么大问题，都是皮外伤。”他递给秦肖两只小瓶，“蓝色的口服，白色的敷在伤口上，不出七天，伤势就能完全好转。”

　　秦肖道了谢，站起身，道：“既然没别的事，我先回去了。”

　　宋君席摆手，“不送不送。”

　　秦肖出门，向园外走去，走到莲池，注意到魏重雪在他身后不紧不慢地跟随着。

　　他无奈转身，道：“瑾王还有事要说”？

　　魏重雪脚步停住，眼冷似雪，薄唇微启，“姜淮奚，我们谈谈。”

　　细雨轻盈如丝，飘落而下，渗透进泥土里，留下一片浅淡湿迹。魏重雪黑发间水珠莹润，一滴雨水沿着面颊匆匆滑落，逐渐消隐于衣襟深处。秦肖看着看着，心间忽的一紧，轻嘲想魏重雪这张脸果真动人，不加任何修饰，也能让人一眼难忘。也难怪他在望川轻易就信了他漏洞百出的说辞。

　　“你想谈什么？”

　　雨点越下越大，园中侍从仆人纷纷跑到屋檐下避雨。两人唯恐雨势迅疾，弄湿衣物，心照不宣向着湖心亭走去。

　　盛满莲叶的池水泛着涟漪，波纹一圈圈向外围舒展。水底几只红色金鱼在恣意嬉戏，刚露出水面，便被飘零雨珠吓得缩回池底。

　　“魏庸是你杀的？”

　　“什么？”乍听此话，秦肖怔在原地，心中莫名。随即领悟，扯嘴一笑道：“我连魏庸是谁都不知道，瑾王上来就是一句质问，是否有些不妥当？”

　　魏重雪与他对望，眼神莫测，道：“你应该认得他，三天前夜里魏庸曾去过闲居园给你送饭。本王问过候在园外的侍卫，那夜魏庸进了中厢不到半个时辰，出来时神智便不太清醒。”

　　秦肖脑中闪过一张油腻市侩的脸以及老仆那些恶言恶语，平静道：“我的确使用一些手段吓过魏庸，不过仅此而已。瑾王难道只凭这点就能定我的罪？”

　　魏重雪淡淡看他一眼，道：“不能。”

　　秦肖刚松口气，只听魏重雪继续道：“魏庸死状可怖，全身筋脉俱断，五官难辨。他右颈上有一道梅花印记，看纹路，是被人用针刺上去的。”

　　“是涅耳？”秦肖惊道。杀人之后在死尸右颈刺出一朵盛开梅花，确实是传闻中涅耳的手笔。他在003提供的人物介绍中依稀见到过有关他的寥寥几笔。

　　【涅耳为玄海三头蛇妖王和聚灵宝地九头鬼鸟的独子，容貌奇丑，个性狂躁。出生时天地混沌，雷电大作，西天降下一道闪电，劈中荆厘国和玄海地界之间的信渡寺，在当时人妖两界引起轩然大波。】

　　【涅耳为人擅妒，心胸狭隘。曾贪恋荆厘国皇后聂如歌美貌，因求而不得，妖性大发，咬死聂如歌及临水阁内一百二十三名侍从侍女，场面惨烈。每位死者右颈均有一枚梅花针印。】

　　据他所知，涅耳二十年前就被姜淮奚和玄海众妖合力镇压于望川连天洞。洞顶结界牢固，灵力充沛，洞外又有七位功力大成的长老轮番看守。涅耳即便再厉害，也已是强弩之末，不足为惧。严守之下，怎么可能逃的出来？

　　秦肖又道：“你确定是涅耳？”

　　魏重雪直直望着他，不语。

　　秦肖想到魏重雪方才的问话，一时头大，苦道：“你不会以为我是涅耳吧？”

　　魏重雪淡道：“在望川清云酒楼，你沐浴时本王看见你背上的梅花胎记。”

　　秦肖一僵，“可这也不能证明我就是涅耳。魏重雪，你知道，涅耳生性残酷，睚眦必报，不仅为人，也为妖界所不齿。我既坐到妖君这个位置，自然要令众妖信服，涅耳已被玄海驱逐，我怎么可能会是他？”

　　魏重雪没接话，只道：“本王似乎还未曾见过你的真身。”

　　据传涅耳身长两丈七寸，三头两翅，体型宽大，样貌粗陋。见者无不生畏，闻者无不丧胆。荆厘国人推崇美貌至上，故对涅耳这等奇丑之妖无不唾弃讥讽，素来没有什么好脸色。涅耳在荆厘国不被待见，处处碰壁，因此心中怀恨不已，血屠临水阁，这也是原因之一。

　　瑾王府外围的缚妖法阵，如果没有特殊令牌准许通行，确实能让闯入众妖当场化形，魏重雪若想确认他是否是涅耳，最快最直接的方法就是逼他显形，最方便最快捷的途径就是把他赶到法阵之上。

　　可他身上正戴着锁灵铃，灵力全消。一旦显形，身体衰微，灵力无法护体，几乎必死。魏重雪若用此招，就是要亡他的命。

　　秦肖抱着阿询的手抖了几抖，他强装镇定，道：“没什么好看的，玄海皆知我真身是只雪狼，瑾王若不信，尽可派人去求证。”

　　“那倒不必。”魏重雪道。“本王只是问问，你不必有负担。”

　　“呵呵，好。”秦肖干笑。他看雨势变小，忙道：“雨快停了，我们走吧。”冲进小雨之中，全身挂满雨丝。

　　魏重雪在他身后冷不丁道：“你吓魏庸用的什么方法？你身上还有灵器？”

　　秦肖站在亭外道：“只是支发簪，灵力不强，没什么杀伤力。”他从发中抽出那根玉簪，“瑾王想要就送给你。”

　　“不必。”魏重雪冷然道。

　　秦肖一笑，走到湖边，弯身摘下一支枯莲。指尖从玉簪轻轻划过，只见一股细微灵力在指头涌动。他将这股灵气注进莲叶之中，霎时花瓣缓缓撑开，一朵红莲亭亭开放。

　　“这朵红莲由灵力孕育而成，生命旺盛，四季都不会凋谢，瑾王可以送给严昭。”他将莲花捧到魏重雪面前。

　　“多谢。”魏重雪默默接过，脸色更冷了一分。

　　秦肖奇道：“你似乎不太开心？”

　　魏重雪冷着张脸，捏着花茎，面无表情道：“开心。”

　　呵呵，这张脸，完全没有说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