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神书》随闲

5、武川山

　　文清走进院内，看到随处倾倒的柱子，半塌陷的穹顶，武川山神的神像已经被敲碎，大半个脸和身子不知所踪，剩下的部分卡在坍塌的柱子和石壁上，借着月光隐约能看到上面铺陈金粉和壁画的痕迹，有几分可以确定这里有过的热闹辉煌。
　　文清考虑着要不要用神力帮武川山神修一修庙宇，他左右瞧瞧那仅剩的神像，大眼，方脸，长耳，虎背熊腰之势，看架势，这武川山神该是高大威猛，庄严肃穆的样子？文清思前想后，拿捏不准。修葺还是等见过武川山神之后再商议吧，天越来越黑，山里也越来越危险，文清决定先去找找小六。
　　来时的村子里并没见人活动，看来极有可能在这山里了。文清分出两缕神识，分别去往西山和东山，他自己则借着夜色往山顶穿寻。
　　风声呼呼作响，万木倾伏，月光穿过大片的阴影铺陈在地面上，影影错错，如鬼魅魂魄。一个凡人孩子在这里一定待不下去。文清探寻一番，并未感觉到人气，只得收回神识，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这山里不光没有人气，甚至连野兽和飞鸟都不出没，是什么样的妖兽如此可怕？这些生灵不可能完全消失，是不是需要找找山里的洞穴呢？
　　文清无功而返，沿着山路慢慢往下走。突听身边传来两声欣喜的呼喊声。
　　“公子，公子？”
　　文清愣住，左右看看，漆黑一片，四下无人，哪里来的声音，又听那声音甚是着急：
　　“公子，公子，我在这儿，下面...”
　　文清低头往下看。路边的野草丛中闪着一抹一抹的白光。他弯下腰扒开杂草，借着光才瞧见那草里原来掩着一座神龛。微弱的白光和声音正是从那神龛中发出的。
　　文清蹲下来仔细一瞧，一个精致的手掌大的小人从神龛中一步一步移出来，毕恭毕敬地朝他作揖行礼。
　　“你是谁？”文清好奇的看着他，顺手将他提出来放在了手心里。
　　那小人有些害怕，晃晃悠悠站稳了身子才道：
　　“公子可是文清神君？”
　　“你认得我？”
　　“太好了，您真是文清神君，我可等到您了”
　　那小人激动的泪流满面，抓起衣袖就往脸上擦。
　　这难道是哭了？
　　“你是...”
　　“我是武川山神!”
　　文清愣住，他将手中的小人放到眼前细细打量，左看右看都是一个文质彬彬，弱柳扶风的样子，怎么也无法将眼前的人和刚才神庙中庄重威武的神像联系在一起。
　　文清不敢放肆，将他重新安稳地放到神龛内，不好意思地问道：
　　“山神为何变成了如此模样？”
　　“此事说来话长，神君能否先随我来。”他看着有些着急，摆动着小小的身子，用尽全力将神龛里小小的佛像推开。神像后面有一个小小的洞口。文清一抹身闪进洞里。这里面四方明亮，桌椅床榻整整齐齐归置着，竟是一间温馨的小房子。
　　文清内心惊叹，原来山神除了庙宇，还有别庄么？
　　一个青衣绿裳的公子紧跟他身后，关上门，朝他行了礼，快步走到床榻前，将鲛纱帐拉开给他看。
　　这床上躺着一个消瘦的少年，约摸十三四的样子，套着粗麻布衫，满身的乌青，额头上裹着的纱布隐隐渗出血色。
　　“我神力不足，还请神官帮忙看看。”
　　文清走上前，坐在床边，两指在那孩子额间探测了一番。
　　“还好，只是有些浊气还未清楚干净，应当是太累了才没醒来。”文清取出灵袋，拿出一粒杏仁大的饼团，掰了一半放进少年嘴里，又从桌子上招来一杯水，喂他服下。
　　“谢过文清神官。”
　　“山神不必客气，叫我文清吧，只是刚才在林中，山神为何不现神身。”
　　那山神很不好意思的解释：
　　“小神名叫容长，在人间实在是无法长时间保持原型。刚才在这神龛内感受到有神识飞过，才敢外出等着神君。”
　　“武川山是钟灵毓秀，灵气充沛之地，你神力为何低微至此？”
　　容长耷拉着脸，露出一个苦笑：
　　“十多年前，北海之滨吹来浊息，武川山的灵气就被阻断。六年前这山上来了妖兽，四处杀害生灵，吞食生气。我为了不让他为祸山下，只能耗尽大半修为设了结界，将他困在山上。这几年时时在山里与妖兽纠缠，没有修行，没有供奉，只有消耗，没有进修，我的神力越发衰弱，再过些时日，可能神识也会受损。我只好白天现出原身。夜晚阴气盛行时，躲在这小小的神龛里，靠着神龛的供养保持修行。”
　　文清听他说完，只觉得眼前矮他一头的山神，光芒四射高大俊朗了起来。心想，他那神庙里光辉伟岸的形象还是有道理的。只是一想起那少了半边脸和身子的神像，和破烂的神庙，又咂摸出一股子心酸来，只得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武川山神辛苦了。无川山神这样的天地仁心，日后会福泽深厚。当下我能尽力的地方，尽管吩咐，我定当竭尽所能。”
　　容长很久没听到这样贴心温暖的话，对文清神君好感倍增。
　　两人你来我往，正交流着武川山的情报，床上的人突然苏醒了，大喊了一声：“爹！”挺直身子，坐了起来。将文清吓了一跳。
　　容长赶紧端了一杯水递给少年。这少年接过水，才发现自己躺在柔软的床上，身边一坐一站立了两位神仙般的人物。
　　回过神的文清上前替他拢了拢脸上的碎发，问道：“你可是张六？”
　　那少年连连点头，直愣愣的看着眼前漂亮的人，眼前的人太好看了，浑身发着光，手指也那么温柔，这一定是在做梦。他低下头，看着手中瓷白晶亮的杯子，一口气把它喝完，甘甜清凉，与他平日里喝过的那些水味道不同，更加确定了这就是在做梦。他这样想着，赶紧闭上眼睛，直愣愣又倒回了床上。文清目瞪口呆，张大眼睛，傻在了那里，表情僵硬的看向容长：
　　“这...”
　　容长偷笑：
　　“他大约没见过您这样神仙的人物，以为自己在做梦。”
　　“你可真会说话。”
　　文清尴尬的收回表情，心想，要么就是这山神骗我，替我解围，要么就是这孩子怕我，又吓晕了？我做了什么？这么可怕吗？
　　容长走过去，将茶杯从来张六手中取出，用指尖沾了一滴水，点在他眉心，喊了一声张六。那少年便醒了，又看到了这两人，他使劲的晃了晃脑袋，受伤的地方隐隐还有点儿疼。
　　“张六，快醒醒，你还记得自己在哪里吗？”容长问他。
　　少年摸了摸头发，可能碰到了伤口，嘶，长吸了一口气答道：
　　“我记得，我记得我在山里采药，山崖上有酱果，我想采回去给爹吃。”
　　“然后呢？”文清问道。
　　“然后...然后，然后那山里有人，巨大的怪人，他在吃鸟，不是，吃野兽，生吃，满嘴都是血！满身都是血！”少年睁大了眼睛，浑身颤抖，眼角泛起了湿气。
　　文清看了容长一眼，两人对视，又看着少年的眼睛，摸了摸他的头，示意他继续讲。
　　“他眼睛是红色的，长着獠牙，满口是血，突然就冲我扑过来了，我只闻到一股腥臭味，一惊吓就摔了下去，再醒来就在这里了。”
　　容长补充道：“我那天正在妖兽的洞穴四周净化浊气，听到有拖拉的声响，就躲起来刚好看到一个黑影拖拉着一个孩子往山洞里去。我上前他过了几招，他受了伤，丢下这孩子跑进了洞穴。我神力不济，不敢硬闯，只得先将这孩子抱来治疗。”
　　文清疑惑道：
　　“这山上只有一只妖兽吗？听这孩子的描述，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
　　人？这孩子说山里见得是人！”
　　文清看着张六问他：“你是看到了他的双手双脚，才说他是人的，对吗？”
　　“嗯，嗯。他有腿，有脚，他还冲我笑，满脸是血”张六惊恐地点头，他看了看文清，又看了看容长，着急地问道：
　　“两位恩人，能不能送我回家，我爹还在村子里，生着重病，我得回去照顾他。”
　　真是个好孩子，文清摸了摸他的头，对他道：
　　“你安心，你爹的病已经治好了，如今他应当有力气找些吃食了。我受你爹所托，上山寻你。找到你时，你已经被这位容长公子救治过了。”
　　张六连忙对着容长行礼拜谢：
　　“多谢容长公子救命之恩，我...我以后...照顾完我爹后，我一辈子给您当牛做马！”
　　容长赶忙笑着推辞，要不得，要不得，他一个小神，守护一方山水也是分内之事，只敢收一些贡品和供奉，哪敢差使人当牛做马，这可是要损修为的：
　　“小公子大可不必，我不过举手之劳。”
　　那少年却认真道：
　　“对您来说是举手之劳，对我来说，可是生死的大事。您不愿意收我当个小厮，就让我给您点长明灯吧。”
　　文清听完，对这孩子青眼有加。虽说神不邀功，无过便是功，但是凡人常说，有恩不报非君子，人或神，都不该舍其道而独行:
　　“你若是想报恩，就常拜武川山神吧。”
　　说罢，他长袖一抚，张六便沉沉倒在了榻上，昏睡了过去。
　　“我将他送他山，再回来找你。”说完带着少年一起消失了。
　　容长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听到了敲门声。他打开门，又变成了巴掌大的小人，奋力地把神像推开，才将文清神官请进来。
　　文清看着容长额上的细汗，心想，不光神力差，身体也不好啊。他走到桌旁坐下，打开灵袋，找了一会儿，翻出一个琉璃瓶子，闪着金光，很是好看。打开瓶子倒出一只圆溜溜的小白球，他捏了捏将它递给容长：
　　“吃了它。”
　　“这是？”
　　“吃了它，虽然不能祝你恢复全部神力，大概也能帮你修复五六层神力吧。”
　　容长拿着它，也捏了捏，只感觉滑滑的，弹弹的，放在嘴里又感觉是在蠕动，甚是奇特，他硬着头皮咀嚼了两下，不敢细品，将它咽了下去。
　　“感觉怎么样？”文清一脸微笑地看着他，好奇地问道。
　　容长运气探了探神识：
　　“嗯，感觉体内气韵丰沛，无感轻盈了许多，多谢文清神官。”
　　文清仍然一脸笑意：
　　“嗯，我是问你，吃起来感觉怎么样？”
　　“...甜...软....软糯的...”
　　“咦？竟是如此吗？”文清举起琉璃瓶，晃了晃里面的白丸子，那金光也一晃一晃闪了几下。
　　文清犹豫地问道：
　　“神官能不能告知，刚才给我吃的是何物？”
　　“可以啊，这是文昊神君殿内桉楝木上的仙蜂卵。”文清边晃边解释。
　　“我讨要了些，放在百花仙蜜和檀木汁叶中浸泡了百年，又在泰泽泉的泉水里吸纳了百年灵气，密封在琉璃瓶中。此物用来补神识，养神力是极好的。”
　　容长听完，感觉每一种东西都很好，口中却又翻江倒海，但仍是不死心地问道：
　　“它...可是活的？”
　　“那是当然，仙蜂可活千年，这些宝宝们，可是能孵化的。”
　　说完又补了一句：
　　“刚才在你嘴里都不挣扎，难道是泡傻了吗？我是不是要改进改进？”
　　容长顿时脸色铁青，内心哭泣，让你多嘴，让你多嘴，吃完还多嘴，找打。
　　文清看他脸色不太好，不免有些紧张，心想，这仙蜂卵应该没毒啊？嘴上却不敢直说：
　　“你神色不太好，可是吃完哪里不舒服了？”
　　“不是，不是，小神一下子恢复许多神力，可能有些补过头了。”
　　文清安下心，显得异常开心：
　　“那可太好了，我暂时不用改进配方了，既然你神力恢复些，我也正有事要托你。”
　　“不用客气，您说吧。”
　　文清掏出灵袋，从旁边拉开一个小口，哗啦啦到倒出一堆桃核。
　　“麻烦容长公子连夜将它们剥一剥，将里面的仙桃仁取出，这仙桃仁太硬，凡人无法实用，还劳烦你把他们磨成粉，明日给山下的村民们每人吃一颗，可助它们驱逐浊气。”
　　武川山神面对铺满一桌子的仙桃核，傻了眼。
　　文清笑着对他说：
　　“明日我去会会那妖兽，劳烦容长告知我那妖兽的洞府了。”
　　“后山巨峰洞内。”
　　“多谢，明日有劳山神了。”
　　说罢，灵光一闪，便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