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神书》随闲

12、变故

　　瑶娘醒来时，想不到自己还活着，她怀中躺着一只龙形体态的女宝宝；小龙女爬在她身上撒娇一般用稚嫩的小龙角顶着她的脸，小小的身子七扭八歪游来游去。瑶娘心下那口气才吐出来，又化作满心的欢喜，她现在瘫软虚弱，只能抬起手，轻轻地抚摸了小龙女的额上的小角。小龙女得到抚慰，吐出舌头去添瑶娘的手指。
　　瑶娘安抚了龙女才看到了身边还有一人。那美人鱼正在闭目养神；她满头银发，银白色的鱼尾微微摆动，身上的鳞片却像是散发着柔光的一片一片白玉。脸上红黑相间的鳞片痣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散着钻石光泽般的肌肤，在这幽暗的水塔里她整个人熠熠生辉。瑶娘盯了一刻才认出她。她轻轻喊了一声：
　　“紫桐姐姐？”
　　白色的人鱼睁开眼睛，露出丁香色的眼珠。
　　“我前些日子去了龟族，今日若晚回一刻，可能就保不住你了。”
　　“多谢姐姐救了我和我的孩子。只是姐姐之前为何变成那般模样？”
　　紫桐看了看手中的白发和白色的鱼尾，面露哀色，那条小龙快活地游到紫桐身边，绕着她的鱼尾窜到她的怀里，试图亲近她。紫桐温柔地揉了揉它的脑袋，将她送入瑶娘怀中，她对瑶娘说道：
　　“此事说来话长，我不便此刻讲与你听。我消耗了不少修为，短时间内，只能以人鱼之身自处，还请瑶娘替我保守容貌的秘密。”
　　“姐姐放心。只是姐姐现下的样子被别人看到怎么好？”
　　“我会去北海处的珊瑚洞穴中几日修养心神，龙二与我形同陌路，不会察觉。你好好照顾自己。”
　　塔中接生的侍女跟着侍官进来时，塔内只有瑶娘和一只游来游去的小龙。
　　瑶娘和小龙被送回龙宫时，瑶娘的房里堆了一桌子的珍珠美玉。原来那龙二虽对生孩子留子嗣的事情并不上心，听到来人回报说有了龙女，殿中的虾兵蟹将，鱼鲨龟公一声声的恭维中喜笑颜开，让手下的人将刚收集的一堆珠宝法器分出一部分给刚出生的龙宝宝。
　　小龙一日日的长大，渐渐化形，摇身一变成了八九岁的少女。瑶娘为她取名蓉蓉。瑶娘每日在蓉蓉面前强颜欢笑，身体和容貌却日渐枯竭。自从她生下蓉蓉，龙二已经很少去她房中，但责骂和虐待并未减少。
　　文清看着走马灯中的瑶娘，眼睛越来越暗，越来越浑浊，偶尔手腕，脖颈处残留着青黄的痕迹。既无奈又生气，他气龙二毫无人性，又气瑶娘逆来顺受，忍不住问道：
　　“若不是有紫桐暗中相助，瑶娘怕是早已凶多吉少。那龙二变态至极，现在除了欺辱责骂，并不搭理瑶娘，她为何不带着蓉蓉离开？”
　　望舒却道：“你我瞧了这么久，从未见过蚌族的侍从和族人，更没见过蚌王和王后关照过瑶娘，文清可想过为何？”
　　文清这才发现，此事确有蹊跷，蚌王和王后与瑶娘感情深厚，定不会长久不联络自己的女儿。为何这几百年间，瑶娘在龙宫像遗孤一般活着。她为公主时，如此美貌骄傲；到了龙宫只因为一颗避神珠，就性情大变，逆来顺受，并不合理。
　　“难道是蚌族出了大事，龙二拿此事威胁瑶娘，瑶娘才不得不屈服？”
　　“你所想的只是原因之一，你还记得蚌王气急吐出的那颗珍珠么？”
　　文清点头。
　　“若不出我所料，蚌王怕是早已死去。此时的蚌族若不是尊王后为尊便是有了新的蚌王。瑶娘与王后母女情深，不会抛下女儿不管；定会想方设法救出女儿。同族皆有族内的秘法可取得联络，几百年都不见母女二人联系，此事必有妖。龙二应当深知原委，才能要挟瑶娘这样外柔内刚得女子。其二，瑶娘有了孩子，怕是一时半刻更离不开龙族了。”
　　“她为何不能带着龙女离开？”
　　“恐怕是在龙女化神。”
　　“化神？何为化神？”
　　“你大可把化神看做是凡人的飞升。凡人历经几百年的修行方可有机会修成仙或飞升成神。虽然神族后人，吸呐天气灵气而生的神兽，神鸟，一出生便带着心脉，先天拥有神识，神力，但这些神修习五百年之时仍有一劫变数，这变数便是化神。”
　　“我飞升成神亦有近千年，竟从不曾听闻过这些？”文清愕然，此刻方体会天道寻常，万物万灵平等之感。继而问道：
　　“听魔君大人所言，这化神可是异常凶险之事？”
　　“你从不曾听闻这些，也是正常。一来化神一事，原本也简单，若是出生在九重天这种天地灵气聚集之处，渡劫一事正如凡人的家常便饭，不值一提。对于普通的神兽与神鸟来说，若不能汲取合适的灵气滋养心脉，化神时便会引来三界幻象，渡此幻境之神若不小心轻则坠入鬼道，终日遭受噬心之苦；重则为天道所弃不神不魔不鬼不人。”
　　文清听罢，大惊失色，比起化神想来凡人耗尽千百年的修仙成神之路虽千里迢迢就像漫天星辰可有循规蹈矩的途径。此时他多有安慰，若是当年没有飞升成功，还可羽化重投轮回，若是化神失败，又当如何呢？又想到武川山上，瑶娘的尸体，不绝悲从中来，他叹道：
　　“难怪人界和八荒常驻的神，仙，大多都以族系而居。只是瑶娘这一生实在太可怜了，平生竟没有可选之路。”
　　“文清为凡人时，可有遭遇过怨憎会，求不得？”
　　文清低下头细细思量，他为人时，一心求道，得父母兄长鼎力扶持方能避琐事，养身心。如今想来，竟没有许多做人的感悟。他沉下心境，想去琢磨一番，忽而想起当孩童时的一件事，他轻轻陈述：
　　“千百年前，我还是一个孩童，某天与兄长一起逛街，在戏院子里遇到一只梨花猫儿，那猫儿刚出生不久，长的杏儿眼，短鼻，虎头虎脑，甚是可爱。我央求兄长将他买下，欢天喜地带回将军府。我将它置于屋内，日夜和我在一处，一起吃，一起睡，互相陪伴很是满足。然而不知从第几日起，将军府内开始传出夜晚有野猫鸣叫的谣传，连接着几夜，夜夜如此，扰的整个将军府许多人睡不好觉。直到一天夜里，那猫儿叫声也来到了我的窗下，屋内的小猫也喵喵的叫个不停，与屋外的猫叫声遥相呼应。我那时年纪小想看个清楚，开推开窗户，一只黑色的大野猫从窗外的墙下窜上来扑进了进了我的屋里，将我吓了一回。两只猫，一大一小，一黑一黄，喵喵地叫着绕着对方团团转个不停，大的舔着小的毛发，小的依偎在大的脚旁。他们很开心，显得我很多余。我偷偷去厨房备了许多吃食放在院子里和房间里，想着他们都会留下，将军府里便会有两只猫。第二天，那两只猫儿还是消失了，从此再也没出现。我伤心了许久，父兄安慰说，野生的猫儿是留不住的，没有缘法，不可强求。”
　　望舒盯着文清看了许久，直到他结束回忆，才慢悠悠道：
　　“若这龙二能懂一点缘法的道理，瑶娘便不至于如此可怜。人间常道的生离死别，不能自主，谷易满，欲难平。你有世间难得的好父兄，那猫也有难得相伴的猫儿。”
　　“魔君说的是。”
　　望舒突然冲到文清面前，盯着他的眼睛细细打量，直到文清的神色由惊愕慢慢化为两汪净水，又从两汪净水荡漾出桃花色的波澜，一双手臂将他用力推开。望舒得意洋洋的退开一步问道：
　　“文清飞升前修的可是无情道？”
　　文清脸上的绯红还没消完，不好意思地揶揄道：
　　“魔君大人又知道了。”
　　望舒笑道：
　　“大道本无情，情藏于万物。想你小小年纪，便事事领悟，果然是天资独厚。只是担心你这无情道修偏了，以后必要好好引导你才好。”
　　“魔君大人费心了，我资质有限，不敢劳魔君大人上心。”
　　文清心想，我飞升成神，皆是因为运气好罢了，和天资独厚可是相差千里。朱雀赐福苍生的机缘可不是随时能遇到的。
　　“看顾文清并不需要花费心思，文清受着便好。”说罢，握住了文清的胳膊。这次走马灯的波动尤其强烈，文清被周围的漩涡搅散了长发，长袍和衣带裹成一团，还好被望舒拉着一只手臂才免得被着力量卷起。再看望舒，自己施了定身术，仍旧端端正正地立在那里，衣冠整齐，悠然伸出一只手撸了一把文清额前的秀发，冲着在漩涡中挣扎的文清喊了一声：
　　“都说面由心生，我看文清的面相莫不是偷偷练了有情道？”
　　不等文清呛声，时空转变。龙宫正殿内，或站，或跪满满当当占满了一屋子的北海各族的人。包括第一次在瑶娘记忆中出现的北海龙王。北海龙王金色长发，形容枯瘦，面色有虞，一副头疼欲裂的模样，扶着额头端坐在龙椅上。
　　瑶娘面容憔悴，跪拜在大殿内，也不知哀求了多久，声音喑哑祈求道：
　　“求龙王救救蓉蓉。蓉蓉她是您的孙子，她还未化神。”
　　她声音还未落下，殿上一排虾兵蟹将齐齐跪下，一片呼声叫喊：
　　“龙王万万不可啊，事关我北海海域万千生灵。”
　　北海龙王犹豫不决张口闭口都不是，伸出手拉起这个不是，拉起那个也不是。龙二立在一旁也是面色沉重，一声不吭。瑶娘看看龙王，在看看龙二，她跪着挪步上前，抱着龙二的双腿，凄声哀求道：
　　“二殿下，蓉蓉她也是你的女儿，她一直敬重于你。”
　　龙二没看瑶娘的眼睛，只将她踢到一边，脸色更为阴沉。
　　北海龙王看此情景，唉声叹气地问道：
　　“烨皛公子，除却此法，可还有别的可行的法子。”
　　“我只知此法，龙王可去别处询问，三界广袤，或许别处有些法子也未可知。”
　　一声极好听的声音传出来。望舒和文清闻声寻去。见大殿内侧的珊瑚礁石后慢慢走出一位俊美的公子。他一身黑衣墨发，头发长及脚踝，皮肤白的近乎透亮，鬓若刀裁，面若中秋之月恰如一块黑玉中包裹的一团羊脂玉。抬起头来，目露星光，一双黝黑的眼珠沉寂如夜空。文清痴痴地看着他，一手拽了拽望舒的袖子，说道：
　　“比下去了，竟将魔君大人你都比下去了。”
　　文清拽了一下，魔君大人竟毫无反应，他侧头一看，正瞧见望舒直直盯着那个叫烨皛的男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文清松开他的袖子，心下感叹：
　　“这魔君大人不仅多情，还重色，这可别是见色起意了？”
　　望舒并未搭腔，目光一直追随着那位名叫烨皛的公子。
　　殿内瑶娘痛苦的冲着出现的男人喊道：
　　“我女儿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她！”
　　烨皛看着地上的女人，面露疑色，他并未见过这女人，更没见过她女儿，一时不知她的话从何而起。
　　那龙王赶紧说道：
　　“此事与烨皛公子无关，妇人无知，公子莫怪。”
　　又吩咐侍从：
　　“将她的嘴堵上，莫要伤及无辜之人。”
　　几个侍敢上前，眼下也没有些水草，柔絮之物，几人只好七手八脚将她嘴捂上了。
　　烨皛看着女子无助的呜咽，泪水从那堵在脸上的手指中滑落，若有所思。
　　且说众人听到瑶娘的申诉，生怕龙王拿不定主意，顿时窃窃私语，殿内嗡嗡作响，鲨族最先开头道：
　　“龙王，拖不得了，我族族人死伤尽万，我族实在是撑不下了。”
　　那处蟹族族长也申述道：“我族也死去了上万人，缺胳膊少腿的更是不计其数，求龙王大人怜悯。”
　　紧跟着虾族，鱿族，各个小族的族长都跟着站出来让龙王判决。
　　龙王看看已经失神瘫坐在地上瑶娘，恨恨对着龙二到：
　　“蓉蓉是你女儿，你自己决定吧！”
　　龙王冷冷瞪了二儿子一眼，愤怒地退出大殿。龙二见亲爹把这棘手的事儿都推给了自己，顾不得大殿上的热闹，前脚跟着后脚也进了后殿。
　　“父王，虽然我并未好好照顾过她，但她仍是我血脉相连的女儿。你这样狠心让我去做这个决定？”
　　北海龙王听闻则停下脚步，眼前这个儿子比不上大儿子一个鳞片，只叹惜大儿子是个重色之人，龙族只剩下眼前的草包，他点着龙二的胸口说道：“这时候开始心疼你女儿了，平日里不见你想起自己有个女儿。若你真舍不得你女儿的龙珠，也可以拿你体内的龙珠献祭。”
　　龙二一听，立刻后退几步，哭丧着脸喊道：“爹，这话您怎么这么冷血地讲的出来，我是您亲儿子！”
　　北海龙王恶狠狠地训斥道：
　　“你是我亲儿子，蓉蓉难道不是我亲孙女！你好好想想，你的命和蓉蓉的命。”
　　那龙二沉着脸无言，小声的嘟囔了一句：
　　“那您和母后不都是龙...”
　　声音虽小，仍旧传到了北海龙王的耳朵里，那龙王听到此言，瞬间脑子充血，上去对着龙二就是一巴掌，给龙二的半边脸印下无根指印，骂道：“你这个逆子，孽畜，贪婪好色见利忘义好大喜功，养你不如养个棒槌，连你老子，老母的主意你都敢打，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那龙二不敢和龙王动手，面色不虞，眼色阴冷，龇牙咧嘴喊道：“父王，我瞎说的，我做决定，我现在就做决定，您放心。”
　　北海龙王狠狠踹了龙二一脚，说道：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