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繁华梦》柳华

2、扬州梦 枕泪眠2

　　三年前一场血难，似海深仇种下，曾经誓言相亲相护的顾殷两族，永成陌路，即使再久的岁月，此生琰秋便溺在这梦魇中，挣脱不出。
　　大汉国祚绵延不过五十几载，国都定在汴梁，人称东京便是，至明宗一朝，禁中虚弱，外戚宦官把持朝政，他们势同水火，此起彼伏，朝廷内外浑浊不堪。
　　顾氏一族是大汉建国的功臣，族人在朝中历代为官，琰秋的父亲顾寒在明宗一朝官居枢密副使，他为人孤清爽直，为两党所垢，虽接近中枢却始终在副职的位置上清闲。
　　明宗掌国后期，殷通已是炙手可热，手握大军镇守大汉北疆，自然被两党争相笼络，但其起身寒武，不屑与阉人裙带为伍，两党遂视其为眼中钉，几欲除之而后快。
　　永化三年春，殷通奉命北征晋国，一路夺关斩将，长驱直入，不料在距晋阳城百里处，天气骤变，连降大雪，北进之路受阻，所幸殷通有些准备，原地扎下行营，粮草倒还充备，只是取暖的衣被、柴薪之资急待驰援。
　　不料，此事被外戚一党视为扳倒殷通的绝好良机，枢密使李元钟乃皇后李氏之兄长，他悄悄按下八百里加急文书，在汴梁散布殷通临阵叛国的传言，同时，阉党也落井下石，日日在明宗身边哭诉。
　　明宗起初不信，但是捷报频传的北伐大军，突然停下脚步，加之往日早就存在的戒心，终在两党的谗言蛊惑下，未经深究便定下了殷氏父子叛国的铁罪。
　　明宗处置朝政虽优柔宽善，对待似有二心之人却心黑手辣毫无怜悯。殷氏京中族人即刻下狱，二百几十口人转日便遭屠戮，殷军麾下诸将的父母妻小也纷纷入狱，可怜妇孺老弱呼救喊冤无门。两党气焰嚣张至极，抓住时机纷纷攀诬往日宿敌，一时间，汴梁城中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顾寒在当值期间曾无意窥见殷通的加急文书，素与殷氏无甚瓜葛的他，秉着一颗赤子衷肠，竟四处奔走，冒死进谏，为殷通喊冤，却反被两党趁机诬陷为殷氏死党，所幸刑部有人提前透露消息，顾寒命夫人方氏携琰秋与幼子出府躲避，自己则与诸子在家中谈笑风生坦然入狱。
　　殷通、殷澈二人皆在前线费尽心力筹谋军事，对京中变故却一无所知，翘首期盼援军到来，进行最后一击，不想却盼来了明宗的平叛大军。
　　族人被诛的消息传到军前已是数日之后，惊闻巨变，殷通当即昏厥，转醒后父子二人哀嚎痛哭不已。此前他父子对朝政虽有种种不满，但总还念着先帝的赏识重用，心怀感恩，虽为封疆大吏，依旧行事谨慎，未敢稍露骄纵，今日被逼到如此境地，不禁连连悲叹自古忠良无下场！
　　为保后路，殷通与晋国定下城下之盟，晋国助殷通一臂之力，殷通主政后则与晋万世修好。
　　找好退路，竖起‘清君侧’大旗，殷氏父子才真正露出尖利的牙齿反噬一口。
　　大汉倾全国之兵，五十万大军旌旗招展，投鞭断流，乍看之下占尽优势，实则虚弱不堪。北境数载不见兵戈，百姓安乐，皆殷通安抚之功，人心所向不言自明，殷军虽不足十五万，却是百炼成钢以一当十的铁军，加上众将身负家恨，又具破釜沉舟之勇，已占人和；北境地形，山脉林立，沟壑纵横，殷氏父子深孰于心，又占地利；此时大雪消融，寒冷加倍，殷军在大雪中忍耐数日，渐渐适应，又与晋国交好获其棉衣柴薪相助，颇具天时。
　　大汉北境强敌林立，而西境和南境国小势弱，因此以北境殷氏父子所率之部最强，明宗朝廷为在人数上更胜一筹，调集各路军队，连刚刚招安的流寇山匪也悉数并入，可惜两军交战并不以众取胜。
　　天时、地利、人和，汉军无一优势，可叹一众效命军士，亦有亲朋挚爱，亦是血肉之躯，却被奸党葬送。
　　殷氏父子虚虚实实不断试探，终于使得汉军主帅失去耐性，求胜冒进，主力大军深陷埋伏，几乎全军覆没，残部亦溃散四逃，被殷军或杀或虏，大汉除去三万禁军再无可调之兵。
　　殷氏父子以区区十五万军队完胜五十万大军，不但让明宗朝廷骑虎难下，更震慑了妄想趁火打劫的一众邻国，大汉兵力虽空虚，边境上倒也相安无事。
　　殷氏大军一路南下畅通无阻，直奔汴梁，明宗虽逐渐明白原委，但为时已晚，只得将李元钟及其几个为首的宦官送与殷通处置，一众奸小命丧汴梁城下，并不许收殓，城中百姓拍手称快。
　　进攻的脚步并未因罪首的伏诛而停止，殷氏父子当日便以‘不诛皇后，国祚难续’为名毅然攻城。不到两个时辰，汴梁城便为殷澈接管，可怜明宗连诛杀皇后的时间都没有，便被逼匆匆逊位，即位的是宫人所生不足百日的隐帝，殷通敕封肃毅王，监国辅政，改年号天佑。
　　殷通秀丽江山在握，赫赫权势在手，取而代之之心不是没有，亦不是不可，而是不能！大汉国需要喘息，殷通也需要更好的机会。
　　顾寒从狱中放出已被折磨得气若游丝，命悬一线，经御医奋力医治终得保全，殷通感其行，几次亲至府中探看，二人虽一文一武身份迥异，性格亦是大相径庭，言谈中竟颇多契合，也因年纪相仿，遂以兄弟相称，顾寒居长。
　　殷通掌政后，着力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也为自己今后上位安插得力亲信。顾寒迁任参知政事，主持国家政务，同时举荐贤达，整肃科举制度，一时间朝廷上下能人辈出。军事上，一众青年将领脱颖而出，殷澈更是独领风骚，虽刚过二十五岁年纪，但多年马上生涯，军旅历练，成就了沉稳通达，勇毅非凡的品行，领众人折服，授澶、定两州节度使，兼领汴梁防务。
　　一时间，废苛政，除积弊，大汉气象焕然一新，国力日盛。
　　殷澈节度两州，但因汴梁防务事宜多在东京停驻公干，而顾寒长子顾同掌领禁军，二人走动频繁，殷澈便有幸识得名满汴梁的顾氏琰秋。
　　琰秋是顾寒的掌上明珠，家中三个孩子，她行二，是惟一的女孩，从小便备受呵宠。本来孩子们取名都是一个单字，琰秋生在立秋那日，便取了‘秋’字，懂事后，她偏偏不爱，嫌太过平淡，自作主张改为琰秋，自言‘四季中，春有百色，夏有浓绿，冬有皎洁，唯秋黯哑萧瑟平淡无奇，只有借得几分夏之浓烈，方有些性格！’，顾寒闻言极是赞许，‘吾女该如是，不肯被轻易安排就。
　　不想竟一语成谶，顾琰秋的宿命便就此注定，轰轰烈烈，爱恨痴缠，为这浊浊乱世平添一段繁华。
　　琰秋自幼习画，为汴梁名家靳山唯一弟子，数年悉心栽培，学有所成，尤擅墨画，声名在世族显贵之家传颂。
　　永化三年，琰秋入了明宗的选秀名册，虽百般不愿，却也无可奈何，便谢了师傅，在家待选。靳山十分不忍，但宽慰她：“以你之容色，必得极宠，如今主上昏聩，定要多加劝谏，远小人，亲贤能，方不辱顾氏家声，亦不没你累年所学。”
　　所幸，明宗逊位，隐帝年幼，琰秋才躲过一劫。
　　此时的琰秋，已脱去稚气，出落得明艳照人，可谓行动处令人侧目，言语间教人失魂，已经成为世家子弟梦寐以求的女子，顾寒以一句’一切待及笄之后再议‘，才挡住了纷至沓来的提亲之人。
　　天佑二年立秋，琰秋及笄之礼，顾寒欢喜之余，在顾氏宗祠为女儿置办了一场隆重的典礼，殷通继妻王妃袁氏主持大礼，殷通、殷澈、靳山等颇有声望的亲朋观礼。
　　在众人的唏嘘声中，在母亲的眼泪婆娑中，琰秋迈出了成人的第一步。
　　典礼上的琰秋万人瞩目，在礼毕回身拜谢宾客的一福之间，多少人失神怅望，殷澈也在那一刹被琰秋的华彩夺去魂魄，失却了多年的定力。
　　初识琰秋，殷澈便立下誓愿，非此女不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