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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三十八、日月为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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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草依依,垂柳拂岸,不期而遇的细雨,浇醒路人的春眠。
正是常州一年最好的时节。
自己是最喜欢家乡春天的,特别是在外漂泊久了终还回来,尤感亲切。
“欠该一辈子操劳的歹命!” 那只白老鼠总是这么说,恐怕多少是对了。 因为春天是最重要的季节,误不得农时,错不得节气,整天忙忙碌碌,倒是像极了自己的日子。
这次蒙皇上特准回家扫墓祭祖,才得短暂清闲 ,与朋友小聚本应是惬意的事,谁料却被这只白老鼠缠着一路买醉。若不是昨晚被他灌了那么多陈年的女儿红,也不至于会昏昏沉沉醉卧青楼整整一夜! 好在这家的老鸨拿足了玉堂的银子,买不买笑倒是次话。否则若是糊里糊涂强塞给自己一个女子,一觉醒来可是真要羞煞人也!
这只白老鼠,唉,共事良久,到底还是习惯不了他的风流浪荡。不过还好有他这么一个朋友,吵吵闹闹却也不离不弃,否则人生一场,连个交心的人都没有,恐成憾事。
但是被他害惨的日子虽然难忘,不过应该不会再有了,因为再见面恐怕只能是在黄泉路上。
……玉堂,最终还是展某背信了。是展某对不起你,你知道后不会气的七窍生烟吧?
一阵剧烈的痛铺天盖地,瞬间充填了整个世界,也终于逼着他再次意识到原来想一了百了也并不容易。
恍惚之间,看到的似乎是一个并不陌生的身影正围着自己忙活。可是等他好不容易看清这人的相貌时,一股不详的预感顿时席卷了全身。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顶着杀父弑君嫌疑的耶律元洪。此时他出现在自己这个行刺重犯的身边,被人看到后果如何,展昭连想都不敢想。
“太…” 他急的张口就叫,可是一阵剧痛立刻激起一身的冷汗。血,顺着嘴角无声的涌了出来,他这才想起自己原本已是寻了短见的。
眼见着他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耶律元和一脸的阴霾却也急忙扶他侧卧。伤到了舌根,若真的被那满口的血呛到,震动催发的大出血绝对一发不可收拾。
“你伤的太深,万万不可讲话!” 耶律元洪一边帮他擦拭着嘴角的残血,一边将一颗药丸塞进他的嘴里。“这是止血的丹药,你含着不要咽了,要它慢慢化了才好。”
药一入口,就是一阵刺痛,但是相比那无时无刻撕扯周身神经的刑伤,这倒是不足挂齿的小意思。 展昭阖眼片刻,算是忍了过去,再次睁眼,还是满脸的疑惑和焦虑,随即环视着周围,只有他们两人。
还是那间阴暗的囚室,结果自己又回来了。
看着那没有半寸完整肌肤的身体,耶律元洪居然一时心如刀绞,甚至开始暗暗责备自己为什么没有听从白玉堂来劫狱。铤而走险也比这样看着他活受罪的好。
“你不要看了,那些内侍们就关在隔壁。禁卫说你昏过去以后,尧音就没有再杀人。”
他会罢手?展昭一脸的狐疑。莫不是作恶太多被雷劈了?
耶律元洪知道他是不明白自己怎么能逃过刑堂那一劫,于淡淡解释道:“你想死,可问过我那执拗不肯罢休的妹妹?”
原来又是承蒙公主的恩惠……
展昭这下也只剩下苦笑的份了。
自己这条命到底还要让公主救上几次?
想到这儿,展昭禁不住将头转向天牢走道另一边。那道轻薄的幔帐,此时仿佛千山万水,他不可能看到公主;于是再次将目光投向坐在自己身边的耶律元洪时,满眼的真诚。
耶律元洪一对视便知道他是期望自己能代他向天玺道谢,犹豫半晌,虽然残酷,但还是觉得不该将他蒙在鼓里。
“道谢的话你留着以后有机会亲自说吧……天玺她受了伤,一直还没醒过来。”
一句话,听的展昭如入冰窟!
“当时你命悬一线,她为了给你传御医,自己割伤了手臂,而且一直坚持等到为你诊治包扎完才肯就医。结果失血过多,等我赶到的时候就已经昏迷不醒了…”
耶律元洪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展昭一个突然的翻身跌下稻草垫子,试图向天玺囚室的方向爬去。可是那满身的伤口哪从人意,仅凭一只还有点知觉的右手,他的动作缓慢艰难的令人难以置信却又痛彻心扉。血,又从身上口中斑斑点点落了一地!
耶律元洪见了立刻上前不由分说将他揪回草垫上,心疼的骂到:“你这是要干什么?!好不容易止了血还逞强,就当真这么想死?!?” 可是四目相对的瞬间,他看到的展昭眼中居然是若隐若现的闪亮!
——泪? !?
这个男人,这个面对生死泰然处之,没有过半点退缩的男人,怎么会突然落泪?耶律元洪习惯了展昭的横眉冷对和淡然无喜,可是却从没见过他如此动情动意的表露,一时间瞪着琥珀色的眼睛惊诧万分。
他知道这不止是感激或愧疚,更多的是和自己一样心疼天玺。
“展昭你…你冷静点儿!我已经给天玺诊治过了,也服了宫廷固本培元的生血圣品‘珏炎子’,想来应是没有了性命之虞。 只是烧的的厉害,玉儿正在帮她擦拭身子,希望能降热退烧才好!”
他紧蹙着眉,因为激动再次不断的呕出口口鲜血,耶律元洪擦也擦不净,慌得不知所措。
“她健康的像头不服管教的羚羊,没那么容易就...” 话说一半,便见到展昭已将脸侧向墙去,似乎终究无法释怀,不想再让耶律元洪看到自己如此情难以堪。
结果自己禁不起推敲的安慰只能徒增他的悲伤…… 耶律元洪咬了咬嘴唇知趣的闭了嘴,这才发觉自己的手被展昭冰凉的手握的生疼,那手臂上刚包扎好的伤口一用力又崩裂开,殷透了厚厚的绷带。
“展昭,别这样…你这么伤害自己,天玺知道了一定也会伤心。”他知道,现在只有搬出天玺才能平静这个男人的倔强。
果然,短暂的僵持后,那紧绷的手终于松弛了些,取而代之的是那双乌黑眼眸中反射着的耶律元洪从没见过的苦苦哀求,令他的心猛跳几下。
“…你…是不是想见见她?” 耶律元洪问道。
他默默的点了点头。说来也讽刺,身在敌营异域,结果这个与自己身份如此悬殊的男人却总能这么轻易的猜出他的心意。
耶律元洪侧目犹豫片刻,结果满脸忧虑的问道:“若是让你见了,便不会再做傻事了?” 他语气矜持,完全没有那种贵族的傲慢。
展昭凝眉肃目,看得出他是真的关担心自己。唉,平心而论,即使总是有意冷落他,至今却还是受了不少他的关照,结果反而是自己问心有愧了。
面对这份无所至从的歉疚,展昭显得有些茫然,努力许久,回报一个应许的苦笑,随即将原本不自觉握住的那个人的手解放了出来。
这只猫和那死老鼠不同,总是可信的。耶律元洪依旧紧着眉,转眼间却俯下身来,没防备地将展昭一把抱起!
原本以为他能扶自己一把就很知足的展昭被这个举动吓了一跳,身体立刻本能的一挣,眼眸中满是意外和出逃的不安。
“老实呆着,别乱动!” 耶律元洪一脸的不爽,“就算只有几步路,凭你这副手脚,要爬到也颇费功夫!” 他语气戏谑,可是话一出口两个人却都怎么也笑不出来。
拢着幔帐的囚室里,一盏油灯昏暗,数条倒影参差。
耶律元洪轻轻将展昭放在玉儿搬到床边的椅子上,可没想到一转眼他竟挣脱了还未完全放开的手臂,噗通一声狠狠的跪在青石地上!
“展昭——!!” 耶律元洪一见只觉头皮发麻,原来你早就算计好了!
“——你,你不是答应过我不再作践自己的吗?!言而无信!”
展昭默默的跪在天玺的床边,低头垂目,神情凝重,毫无怨言的承受着那善意的怒气,一副认打认骂的模样,反倒看得耶律元洪张了张嘴,不忍心再责难下去。
天玺静静的躺在简陋的床上,左臂上缠着厚厚的绷带,裸露在外的一小节肩膀,白皙的令人炫目。她脸庞上泛着病态的红晕,浓密的睫毛紧锁着那池深邃的幽紫,平时超凡脱俗的高雅如今变成与世隔绝的娴静。偶尔眉头微蹙的瞬间,以及喉间若隐若现的些微呻吟,任凭谁人见了都会禁不住动容心痛。
苍天在上,你要怎么惩罚展昭都无怨,可是能不能不要如此为难公主啊?
他闭上眼,又是那片耀眼的猩红。一想到公主也可能被自己牵连而命丧黄泉,心就仿佛被撕裂般的痛,直痛得他连呼吸都倍感艰辛。
因为当初的袖手旁观,耶律元洪现在想起来也和展昭一样后怕不已。整个牢房里就这样脆弱的寂静了好长时间。终于,还是他忍不住开口劝这个执拗的男人。
“…起来吧,若是跪着就能让天玺醒过来,也就无须针药了!” 语毕半晌,见展昭完全不理不睬,耶律元洪不满的轻叹一声。这个死甯的东西!
“这算是什么?请罪?还是哗众取宠?” 你不是一向讨厌我吗?他刻意挑衅,希望能激将起这个自尊自持的男人。
可是展昭连头都没抬,只是望着天玺受伤的手臂发呆。
“你起来——!” 耶律元洪只觉得气血上涌,伸手就将他从地上揪起,重重的甩在椅子上! 玉儿按捺不住惊叫一声,忙上去扶他,结果发现又有伤口崩裂出血。
见展昭竟伤的像个泥娃娃般碰不得,耶律元洪也倒吸一口凉气,恐是连自己都想不明白何以会如此易怒。
这时天牢的门噶然而启,一个禁军护卫统领模样的人鬼鬼祟祟的走进来。
“太子,起更了。天牢接班的卫士马上就到,若是您再久留,恐怕危险!”原来他是被加派戒备天牢的克硕汗亲王亲信,因耶律元洪与这位王叔的关系亲密而多有熟识,自是向着他的。今日也是因为他当班,才能掩人耳目的蒙混进来。
耶律元洪默默的点点头,自己的出现若是被尧音他们知道,恐怕只会使当前这已是凄惨非常的境遇更加雪上加霜。
于是他靠近过来想把展昭抱回监室,似是怕他被没有防备的一吓再弄伤了哪里,这次耶律元洪动手前极其谨慎的顿了顿,算是给了展昭足够的时间接纳或是反对。 结果发现展昭只是抿动几下唇,便闭上眼睛认命的接受自己无能为力的现状。
一直到耶律元洪和玉儿就要离开囚室的铁栅之时,展昭才再次睁开眼。作为堂堂辽国的太子,他实在没必要为了自己这个一无是处的宋俘如此忧心犯险。同是一母所生的契丹血脉,他的宅心仁厚与他那嗜血的父亲和弟弟怎么一点都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