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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三十七、御花园惊魂 ...

  •   近日朝退得都很早。

      因为知道皇上还在为行刺的事郁郁寡欢,大臣们的奏本自然也是能省就省,就连那些介直敢言,忠而忘身的司谏都知趣的三缄其口。毕竟谁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随便试探圣心喜怒。

      比起昨日的阴雨,今日的骄阳烤的惹人心烦。耶律彦和在御书房勉勉强强看了半个时辰的书,便觉得燥热的很,根本无心再读。加之朝服繁缛厚重,于是干脆走回寝宫,更换了轻便衣服,随即起驾御花园,在树木丰盈,依水而建的‘月息亭’用午膳。

      可是待满满一桌的酒菜摆上桌,耶律彦和却只是看着池中的残荷出神,根本不动分毫。倒不是这碧叶残荷更惹人怜爱,而是此时的光景令他记起多年前的希拉沐沦河畔,记起那次天命难违的相遇,记起那接天莲叶中高贵绝尘的瑰丽红色。

      就在随行的近侍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提醒皇上进膳的时候,只听一阵轻履,原来是后宫中最得宠幸的云姬娘娘驾临御花园。

      “皇上,臣妾给皇上请安!” 云姬娇声细气的行礼,语中透着惊喜。

      耶律彦和被她一打扰,无声的回过头来,没什么表情:“…爱妃,是你啊。过来吧!”

      “谢皇上~~”

      云姬瓮声瓮气的答应着,脸上已是笑开了花。要知道虽然她是蒙恩随驾夏猎的唯一一个后宫嫔妃,但不知是辽王太过专注狩猎还是真的无心风柳,总之这整整的一十二天,居然就没有一晚唤她侍寝。而后又是沸沸扬扬的行刺大案,料想陛下心烦,也许会找个发泄的借口。谁知一等又是几天,还是未见皇上临幸!云姬正忧虑烦恼圣心生变,谁知今儿一进御花园,竟碰到皇上在此闲坐,岂非天赐良机?!

      “皇上,臣妾近来都没有机会见到皇上,整天祈祷,担心没人在您身边伺候。 这不,今天居然在此与您偶遇,可见上天定是感念臣妾的诚心,才赐给臣妾这样的幸运!”

      云姬媚眼含笑,边说边奉上一颗剥了皮的葡萄。

      耶律彦和接过微微一笑:“近来事务繁杂,朕一时疏忽冷落了爱妃,是朕的不是。”说着便将她拢进怀里。

      “皇上可万万不要这样说,否则就是折杀臣妾了——”云妃见状心中大喜,急忙顺势将头紧紧地贴着辽王的胸膛。

      “臣妾知道皇上辛劳,即使是天之骄子,也要以龙体为重。以后皇上什么时候再来这御花园赏荷,就招臣妾侍驾,陪您聊聊天,弹弹曲儿,省的您一个人闷得慌。”

      听她毛遂自荐,耶律彦和用调侃的眼光扫她一眼:“你在朕身边这么久,朕怎么不知道你还会弹曲儿?”

      “皇上您是精通乐律的奇人,臣妾平时自是不敢在您面前卖弄的。” 云妃莞尔一笑,“ 近来见您郁烦,臣妾才想斗胆弹一首新习的曲子,全当给皇上解闷,博您一笑。”

      若是天玺在,朕可能也不会这么无聊吧。见她殷勤附笑,耶律彦和觉得有些牵强的媚俗。但是偌大的一座皇宫里,除了这个八面玲珑的女人,耶律彦和一时似乎也想不起还有谁更适合陪伴自己在这样一个燥热的晌午消磨时光。

      于是他默不作声的点点头,示意她可以试试。

      云姬见皇上应允,立刻便吩咐侍女回自己的寝宫取琴瑟。然而耶律彦和摆摆手,示意近侍不要去云姬住的‘香暖阁’,而直接到自己的寝宫取平时惯用的那支黑檀古筝来。

      那支筝是大理进贡来的宝物,因用浸在水中万年的檀木所制,音色极其清脆特殊,皇上平时甚是喜欢。 以前一直只有那个极娇宠的红发公主才有弹奏的机会,而如今她因行刺落狱,而耶律彦和竟准自己弹奏这只宝筝,云姬自是受宠若惊,欣喜万分,急忙谢恩。

      不多时,那只极沉重的筝便被数个宫人抬了来,支在池边半尺有余的琴架上。因为被水浸泡冲刷过,整只筝乌黑油亮,透着一种深邃幽古的神秘。云姬行了礼,款款走去开始演奏。 她的一曲《莲花箭》有板有眼,不知练了多久。但是听惯了天玺那天赐之音的耶律彦和,再也不可能被凡音俗乐所动,只不过看得出她极费心思,加上那北国不输的绚烂容貌与眼前的美景相溶甚恰,也就耐心慢慢听完。

      “不错,倒是有些眉眼了。”一曲终了,他这样赞道,“只不过山岳之处触弦绵软,颤音偶重,有些拖拉,以后弹奏时多留心就好。”

      耶律彦和只是随口一说,但是对于云姬却是十足的恩宠了。要知道她今日的班门弄斧可是冒着极大地风险的,因为皇上对于音乐的挑剔是天下皆知的事情,而对于不能博得圣心的乐师,向来是不予置评但也终身不再启用。而今居然当面点评还说‘以后’,那便是说明自己又有了一个摄取圣心的新手段,有了更多的接触圣驾的机会。云姬立刻喜上眉梢的谢恩,然后急忙着起身绕过琴架想要走回辽王身边。

      可是上天仿佛偏偏要戏弄这个以搔首弄姿跃上枝头的女人似的。 就在她与古筝拂衣而过的瞬间,那五色绫缎的袖角却被琴头突出的松梅雕饰挂了个正着儿。毫无防备的云姬被拉了个极夸张的踉跄,结果失去中心猛地一挣扎,竟掀翻了那贵重的乐器! 最要命的是后面伺候的一个侍女也是没有防备,眼看着那沉重的筝落地砸的铿锵有声,她也急忙抱头鼠窜的闪开路径,结果那硕大的一件稀世珍宝就这样没有遮拦的一头栽进水潭里去了!

      转瞬间,这个本来是上天恩宠的机遇便成为了云姬狼狈不堪的噩梦!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惊得目瞪口呆,个个冷汗直流的处矗在那里,甚至都不敢开口惊呼,生怕自己的哪个细微动作,成为下一刻触怒龙颜的火线!

      一瞬间,整个‘月息亭’真的如同草原上晚空皓月的夜晚似的鸦雀无声。

      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云姬吓得面如死灰,呆呆的看着那成片的涟漪扰的接天莲叶左颤右晃,巨大的琴身押着无数气泡,仿佛青石入水,居然没有一丝犹豫就直直的陷入了池底的淤泥中。 她终于缓过神来,清楚的预感到大难临头,顿时花容失色的匍匐在地,恸哭祈求耶律彦和的宽恕。

      “皇,皇上,臣妾真的是无心之过! 皇上,求您开恩,饶臣…臣妾这一次吧,皇上——” 云姬几乎使用爬的向前挪了几步,忽然恍然大悟似的调转过头,一把将那个站在自己身后的侍女拉了过来,揪着她的衣襟摁倒在地。

      “皇上! 都是这个该死的小贱人! 若不是她跳开,那筝也不至于落入水里!” 她说的理直气壮,而那个被拖出来顶罪的侍女则是从头到尾吓的低着头哆嗦,没讲出一句话来。

      那黑檀古筝是万年冷川中浸泡,质地极为致密的木石,莫说是整只筝,就是半只砸将下来也多半非死即残。她既不傻又不呆,不躲那倒是极新鲜了!耶律彦和此时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女人真是胡搅蛮缠的令人过目相看。

      “朕好心准你用朕的宝物,乐音好坏暂且不提,你毁起来倒是满在行的…”冷着脸,终于淡淡的吐出一句话来,吓得云姬仿佛被针扎似的从地上弹起来。

      “皇…皇上……”她惊恐的瘫坐在地上,用绝望的眼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突然像疯了一样扑上去揪住那个侍女的发髻拼命撕扯,边说边将她向池中退。

      “小贱人! 你——你给我下去捞上来!!你个成事不足的死奴才,你——”

      那个小侍女呼痛哭泣求饶,终于抬起头来,消瘦惨白的脸孔满是泪水涟涟。

      …是她?耶律彦和一眼就认出她就是昨日那个缺心少肺的小侍女。

      此时她仿佛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目光迷离的看着这个发狂的女人。在浣衣院里没有机会见到什么宫妃娘娘,但是听年长的婆妈们讲,后宫的女人都是风雅冶致,雍容大方,怎么没听人说过有这么凶恶疯狂的?但是她此时即使再笨也能够本能的感觉出那筝很贵重,远远的超过自己拥有的一切,甚至重要过眼前这个娇宠的娘娘的一切。不然她为什么这么恐惧?为什么好像自己已经没命了似的?

      “你还在这儿?!还不快滚去捞起来——?!?”

      云姬惊悚绝望的叫嚷,吓得她又是一激灵,下意识嘟囔了一句 “是…我,我去捞,捞上来…”然后居然真的顺着亭基攀爬下了池。

      ‘月息亭’本就建在御花园的一块三面环水的半岛上,因无浅谈,水深浅适宜停靠皇上的龙船加之荷花旺盛茂密而深的耶律彦和的喜爱。然而这些适合荷花生长的水域并不比一般的滩头,池底有厚厚一层数尺深的淤泥,极其软烂。正因如此,那黑檀古筝一入水便深深的陷落了进去,而那个侍女的脚一踏入池里,也仿佛被吸入一般立刻漩了进去!

      但是经过一瞬间的惊骇,她好像又想起自己来的目的,急忙挣扎着向筝的方向挪去。但是淤泥太厚加上她不谙水性,走不到几步,刚刚摸到那筝一角,便突的一下滑进水里,立刻便是没顶之灾。等她好不容易又从水里冒出头,立即掉头挣扎着往岸上爬,仿佛终于意识到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云姬一看她往回游,立刻骂道:“死奴才!你敢回来?!要不是你怎么会坏了那宝物——?!”她边说边随手抓起岸上的石头,死命的朝水里丢去,“还不快捞起来?!你这个贱人——”

      小侍女满眼的惊悚,不知是因为对那灭顶的惧怕还是对这女人淫威的恐惧。但她被石头砸的躲闪不及,也只得转过身去,重新拖那远比她重的多的古筝。眼看着她被陷得越来越深的琴身一步步拖进水去,连喝了几口泥水后,终于支持不住,腿一软整个儿人随即沉入水底,只剩一个头顶还露在外面,溅起的水花和气泡夹杂着池底翻上来的淤泥,染得周遭的碧叶红荷污迹斑斑。

      云姬终于停了叫嚷,瞪着一对硕大的眼睛无望的看着沉入池底的侍女,以及忙着拿木杆和绳索试图施救的宫人惊慌的手足无措,她好像终于了解一个小小的侍女的生死并不能弥补自己犯下的错误。

      就在所有人都束手无策,眼睁睁看着那侍女就要一命呜呼的时候,一个高大的身影仿佛瘦燕出笼般从众人视野中闪过 —— 而真正令众人目瞪口呆的不是那绝顶矫捷的身手,而是因为出手的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一直冷眼旁观这一处闹剧的耶律彦和!

      只见他凌波微步,几下便赶到池中,点荷诺水,一把揪得那个没顶的侍女破水而出。可谁料那个小侍女极其固执的死死拖住那极沉重的古筝,反倒把耶律彦和拽的一怔,引得岸上众人一阵惊呼。

      紧要关头,见那侍女目光迷离,耶律彦和大斥一声:“你还不放手?!?”

      也不知她是被这一喝惊醒,还是沉得太久本就无法自持,总之小侍女终于手一松便被拖出了水面,惨痛的短暂窒息和惊吓过后,她终于再次回到了‘月息亭’芳草茵茵的岸边。

      宫人七手八脚的上前,想将那已经神志不清的侍女接过来救治,却被耶律彦和肃穆无言的一瞪吓得急缩了回去。此时那喝饱了泥水的小侍女哪管得到自己是躺在谁的臂弯里,被呛到几乎窒息的她只顾呕吐咳嗽,顷刻间便将辽国九五之尊的一席缂丝镶边轻绢长袍污的面目全非!

      宫人和云妃见了都吓得不敢出声,只是静静的瞪大眼睛看着。耶律彦和蹙眉不语,面色阴沉却依然一动不动地架着她,任凭她放肆。等到她终于止了吐,却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如何获救似的依然趴在耶律彦和手臂上大口的喘息。众人一看顿觉不好,要知道以皇上的脾气,莫说是毁了他心爱的筝,就是单单弄脏皇袍的罪过就足够将一个侍女拖出去乱棍打死了!

      时间就这样静止了似的持续了一阵子,直到那小侍女的呼吸平顺下来,整个‘月息亭’都被鸦雀无声的死寂笼罩着。

      谁知道等那小侍女神志刚刚清醒些,她疲惫的目光随即显现出惊悚的华彩,仿佛被雷击中般一个鲤鱼打挺,竟连头都没抬便朝池水的方向挣扎而去! 无奈腿脚软的好像棉花,已脱离支撑身体的臂弯,便迅速立扑倒地。 一个围观的宫人忍不住上前扶她,可是那小侍女只是一面嚷着“筝,筝还在池里——”一面试图狼狈的向水中爬去,顽强的连耶律彦和都诧异的侧目。

      心眼极多的云妃害怕皇上被她一提醒又要兴师问罪,立刻吩咐周围的宫人道:“你们还愣着?!…快,快去将筝捞起来!”

      众人迅速的应诺着,纷纷动手张罗着打捞沉琴。无奈那黑檀古筝奇沉无比,哪里那么容易得手,急的云妃在岸上急的指手画脚,满头大汗。

      面对眼前忙的一团遭的侍从奴才,站在一旁的耶律彦和此时却只是将目光落在那被捞起来的倔强小侍女身上。 被丢在一边的她伏在地上,浑身上下都是淤泥,一头长长的青丝浸得通透,散乱的披在肩上。也许是因为受了惊吓,她自始至终都蜷缩着止不住的颤抖,还是有一口没一口的呕着水,直憋得天昏地暗,泪眼朦胧。

      本以为她不呆傻,结果这么自不量力,看来还真是高抬了她!

      耶律彦和皱着眉,并没有理会近侍忙上忙下的为他清理着长袍上的污垢。可是近侍看到他面色阴沉,以为是因为袍子被污而不悦,急忙使个眼色让旁边的内侍将那小侍女拖走,以免龙颜大怒。

      可是还没等那内侍上前就被接下来发生的事吓得矗在原地动弹不得!

      众目睽睽之下,那个一向冷酷无情的辽国君王居然扯下自己身上那件弄污的轻绢长袍,亲自上前将那个头脑进水的小侍女包裹起来,随即一把将她抱起,眼睑都没有抬的抛下一句话:“等那筝捞起来送到天牢去,让公主好好调理一下。” 说完在云姬和一班已是呆若木鸡的内侍宫人的的惊诧注视中转身扬长而去!

      直到耶律彦和抱着她走过了御花园的花谢,怀中的小侍女才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结果立刻就是一声尖叫。

      “这,这……”她脸色苍白,张着嘴,眼瞪得跟铜铃般,可还没等说全一句整话,便被涌上来的什么一呛,又是一阵咳嗽。

      耶律彦和没有停下脚步,仅仅是低头扫她一眼,本想要斥责她闭嘴安静的呆着,但感觉得到她浑身哆嗦的厉害,于是也就眉头皱皱,什么都没说。那小侍女好不容易又平和了呼吸,刚要继续尝试着张嘴,可是却被皇上一脸的严肃不语吓得吞了回去。 但躺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她可以清楚的听到这个魁梧高贵的男人有力的心跳,隔着轻薄衣襟传来的阵阵暖意着实令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妙感觉,不知是兴奋还是害怕。

      一进寝宫,耶律彦和便径直走进内殿,而那小侍女在他怀里,清楚地感到一路上众多惊异的眼光令人窒息,仿佛要将自己吞没一般。但是还未等她弄明白这个一国之君到底要怎样处罚自己时,却感到身后一股热气,刚想扭头看去,却是噗通一声落入水里!

      劈头盖脸温热的水立刻将她的全身暖和过来,同时似乎也终于将她的脑子捂热了。她挣扎出水面的时候,才恍然大悟这里原来是皇上寝宫后面的浴室!

      而等她发呆半天终于回过神来再看的时候,却发现那位高大威猛的一国之君已是更换了浴袍,屏退了侍女,慢慢走下水来。

      “……皇,皇上,奴婢…”那小侍女虽然不通男女之事,但是也清楚地知道男女共浴是坏了风化的大事,何况眼前这个人还是辽国的至尊之躯! 自己一身泥水,有几个脑袋敢呆在这儿弄污皇上的池水?! 她羞得面红耳赤的同时,瞪着溜圆的眼睛满处搜罗如何才能逃出这一池的温热。可眼见耶律彦和渐渐靠近,她顿时吓得赶紧低下头去,不敢再多看一眼。

      款款蒸汽,使得整间浴室里雾气朦胧,除了从泉口倾泄下来的流水,一切都沉默的令时间凝固。

      “…过来。” 终于,他打破了这种尴尬的沉默,用一种命令的口气说道。

      她听了心头一颤,抬头惊异的看了一眼这个近在咫尺的威武男人,满眼惊恐。

      耶律彦和见她满面通红却站着不动,随即略带调侃的说到:“怎么,朕救你一命,你不知道谢恩也就罢了;弄脏了朕的衣衫,难道不应该替朕净净身?”

      小侍女听后眼睛瞪的更大了,咬了咬嘴唇,终于低着头红着脸慢慢挪了过来,但是却发现自己手里连块布都没有,怎么能伺候皇上洗浴呢? 正当她左顾右盼,希望能在池边找到些家什的时候,却听到耶律彦和透着嘲笑问道:“连侍浴都不会,莫非你不是女人?”

      一句话,说得她又是一阵死命的心跳。 这种风花雪月难以启齿的事莫说她不懂,就是连想都没想过!

      “奴….奴婢进宫的时候就怎么也学不会规矩,每天都被教临婆妈们骂。最后就是因为太笨,才被送进浣衣院。可,可是那时也….也没教过如何侍奉皇上入浴…..”

      如果不是禁不住想要走出那苦闷繁重的浣衣院,就不会主动请求婆妈让自己进宫送换洗的衣单。 再如果不是昨天那几位姐姐一定逼着自己进屋给皇上盖被子,她一个卑微的浣衣奴才哪有什么可能接近圣驾,更不可能被留在寝宫侍奉。

      可是仅仅一天,什么都不懂的自己没有一件事不做错的,而且还错的荒唐,离谱,无可救药! 不但毁了皇上心爱的宝筝,肯定也得罪了云姬娘娘,就算今日能侥幸不死,以后也甭想再有什么好日子过了。 早知这样,她不禁狠狠的责备自己干嘛不乖乖留在浣衣院里边,即使清苦辛劳,却没有皇宫内院里这么复杂危险。

      想到这儿,她鼻子一酸,眼泪竟如断线的珠子般滚落在水里,耶律彦和抬眼看见,眉头当即就皱了起来,这个丫头莫不真的这么愚钝?

      “…朕又没把你怎么样,哭什么?”

      小侍女听了连忙用手擦拭,但水汪汪的凝眸中还是泪光闪闪。

      “……皇上,您,您还是罚奴婢回浣衣院吧!奴婢这次一定好好的干活,再也不敢进这皇宫内院了!”

      她哽咽不已,本想尽力控制的眼泪,还是溃堤而出,恐是想起了刚刚皇上的不悦,急忙又用手抹去。

      “你想回去?”耶律彦和隔着水雾,看着她梨花带雨的哭泣,“朕这儿哪里比不上浣衣院,这么想逃走?”

      “不,不是的!奴婢人笨,手脚又粗,这才一日就…就把皇上的琴给…”她边说边抽泣,“要是呆久了,还不知会怎么惹皇上生气呢…”

      她若是知道朕平时是多么看重那只黑檀古筝,想来一定会吓死三次有余吧!

      看着这个直言直语的女孩,耶律彦和泡在温暖的水中,仿佛卸下了所有防备般的轻松。这种久违的松弛使他想起,自己当时是几乎没有犹豫就把她径直带回寝宫的。

      原来除了天玺,这座冰冷的都城里还有人能让朕觉得这么放心。

      想来这后宫佳丽还没有哪个有这份荣幸呢。朕还真是大意了! 一个小小的侍女而已,这样堂而皇之的侍御,传出去恐怕真的会被宫里的嫔妃嫉妒的牙根痒痒。

      其实莫说是共浴,就是要她侍寝又能怎样?堂堂辽国君主,开疆扩土,杀戮无数,整个辽国也没有哪个敢公开造次,何况要谁共枕这样的小事儿,他何必要在意什么说法?

      耶律彦和看着她满是泥垢的手在脸上越抹越花,凝起的眉峰渐渐放松下来。自己身边侍奉的都是经过严格挑选训练的随从,个个兢历干练,谨小慎微,阿谀奉承惯了,若非垂死求饶,还没有哪个敢在自己面前流露什么真实情感的。但眼前这个小侍女没规没矩,却竟然能这么简单的直言不讳,对他而言倒是少有的稀奇。

      “....别哭了,朕又没生你的气。”

      他语气出奇的温和,也许是受了这蒸腾的热气的影响,说完伸手将她拉到身边,吓得那小侍女僵硬的像块木头般直挺挺的站在他面前,一对大眼睛毫不避讳的直盯着耶律彦和的脸。

      他舀起一捧水,轻轻的洗去她脸上的泥垢,一张清新可人的脸孔渐渐显露端倪。她有着契丹女人典型的深刻五官,但是却有着西州人般高挺的鼻梁。一对淡绿色的眼睛微肿,不知是哭的还是呛的,只是充满惊诧和困惑。耶律彦和慢慢的替她从脸颊拭到脖颈,不消片刻,活脱脱一个契丹妙龄少女跃入眼帘!

      “看看,这样好多了! 朕身边的人如此邋遢,传出去会让天下笑话!”辽王不可思议的收敛了威严,面露笑意,仿佛一个疼爱的父辈。那种温柔感觉令那小侍女想到了自己的父亲,可惜他已过世多年,现在连样子都想不起来了。

      但是眼前这个人不是父亲,而是让天下人都闻声色变的君主! 她想到这儿浑身一激灵,惊恐在眼中迅速蔓延,甚至不由自主的想要挣脱耶律彦和的怀抱,但是那满是气力的健壮手臂却纹丝不动的将她揽在怀里,急的她几乎又要哭出来了。来回几次,最后还是耶律彦和松了手,让她终于有机可乘的逃了出去。

      “…你不愿意侍奉朕?”耶律彦和略带不悦的问。整个后宫,还没有哪个女人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忤逆过他。

      “皇上…..奴婢,奴婢不是…” 她立刻明白自己好像又闯了祸,原本想解释,可是不知怎样就是没办法将无数散乱的词语连接成串!

      这时寝宫的侍从总管隔着纱帘说是有要事奏禀。耶律彦和听了准他进来回话,可是语气冷淡的丝毫没有因为这一室的热气温暖起来。

      谁知宫人总管一进门见到那脏兮兮的侍女和皇上都泡在水里,面色立刻就变得煞白,赶紧结巴着斥责她道:“哎呦,我的活祖宗——这,这儿也是你能入浴的地方?!”

      “不——不是的,我没有!是皇上他——” 小侍女吓得如同惊弓之鸟。

      “还狡辩??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你——你还不快给我出来?!?”

      小侍女原本就是要逃走的,被他这么一骂,立刻慌忙向池边淌去,手忙脚乱的从水里爬出来,跪在汉白玉的池边抖得仿佛狂风中的一片枯叶。

      “是朕一时兴起,与她无关,你凶什么?”谁知还没等那宫人接着骂下去,耶律彦和却打断了他训斥道。

      寝宫司宫侍奉了耶律彦和这么多年,深知皇上不苟言笑,冷酷无情的秉性。为了自保,他从来容不得一丝马虎,每每有侍从犯错,都是毫不留情的重重处罚。就是侍奉再久的贴身侍女,一旦犯错就会马上被换掉,从没见皇上问起过一次。对这个高高在上的君主而言,身边的人就像空气一般引不起他的丝毫兴趣,更别提有什么留恋可言。

      可是今天皇上怎么会主动替这个小奴才讲起话来?一时间内侍主管惊诧莫名,愣在原地半天眨巴这眼睛。

      “你不是有要事要奏吗?怎么哑巴了?” 耶律彦和脸色红晕,显然是因为室内的温度过高。 毕竟今日实在是太过炎热。

      “啊,是——是克硕罕亲王派驻天牢的人来禀告,行刺的人犯中有人愿意招了!”

      话音刚落,寝宫总管就感到一股沉重的压力扑面而来,硬生生的驱赶开这四处弥漫的蒸蒸热气。即使见识过皇上的怒气,但是却没有如此近距离感受过这位嗜血君王的杀气,蛰得他顿时冒出一身冷汗。连趴在地上的小侍女都清楚的感到汗毛直竖,禁不住偷偷抬头望来,结果见到的是令她心惊肉跳的愤怒表情。

      “…是谁?” 片刻,耶律彦和按压着愠色问道。

      “这,这奴才不知!侍卫只是说那人犯一定要面圣,否则就是死也不说!”

      耶律彦和颜面极其难看的从池中走了出来,等在门口的侍女们赶紧步上来替他擦拭身体。对她们而言,这个浑身充满了威严和压迫感的君主,才是她们所熟悉的。

      “更衣!传那人犯到御书房,朕亲自审问!”

      他头也没回的朝外走去,但是行至门口略微停下,瞥了一眼那个依旧伏在地上的娇小身影,对寝宫总管淡淡的吩咐道:“把她送回去!”

      那小侍女被他刚刚的怒气吓得魂飞魄散,结果从始至终都没敢再抬头看皇上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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