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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一百八十六、猫腾鼠跃(清月三话) ...

  •   宝鞨殿,宫灯金黄华贵,和着最后一抹赤色云霞,同样美的妖艳。

      一连几日身心俱疲夜不能寐,晚膳之时耶律元洪就觉得不适,仅仅喝了几口汤水。在御书房坐了不到一个时辰就睁不开眼,掌灯不久便无可奈何匆匆回了寝宫,草草沐浴后更是倦得找不到北。

      这张龙榻豪华宽阔的几近荒芜,他本以为自己定能倒头便睡,可是明明困得胡说八道却就是断不了思绪,肌肤触上顺滑的丝绢被褥,每一寸都让他万分后悔当时为何没有将那人留住。

      如果那日我不是自私的只顾自己的喜怒,他怎么会跑去借酒消愁,又怎么会蒙受此等不白之冤?一封书信而已,何必非要争出个所以?耶律元洪,你何时变得如此心胸狭小,为何会想要将敖杰的鹰隼困在地上?爱他,难道不想让他永远自由自在过他想要的生活吗?

      清风顺着敞开的窗棂闯了进来,烛火整齐的摇晃,晦暗须臾才渐渐回亮起来。

      好冷……他迷迷糊糊觉得一股寒气传来,愈演愈烈,不得已勉强支起身子寻床尾的丝被。

      可是他一睁眼就如同被施了定身法,怔怔的看着站在榻边咫尺之遥的那袭白衣,久久分不清真实与梦境。

      “玉堂,你来了……”等耶律元洪终于确定不是作梦,才急忙想起挂上微笑招呼他,也许是因为欣喜激动,他的脸上泛着淡淡的红,甚至还有些头晕。可白玉堂还是如同雕像一般的站着,冷面垂目盯着这个作梦都盼着他能回来的契丹人。

      这般冷漠,细致如他怎能感觉不到,耶律元洪眉心微蹙,疑惑。

      “玉堂,你……怎么了?”

      许久,白玉堂终于开口。

      “…爷问你,今日之事你问心无愧吗?”

      这一问冰冷刻骨,蛰得耶律元洪一震!

      他很清楚他问的是何事。

      的确,即便是捣毁虎穴龙潭,马贼而已,也未必真的需要妇孺皆诛。

      满门抄斩,刑苛至极,甚至称得上暴虐。

      这般的赶尽杀绝,除了担心日后可能会给世人留下旧事重提的隐患,更多的怕只能算是发泄!

      那一夜的争执,他可以不怪他。

      那封信的郁结,他可以不怨他。

      可那日他公然逃狱,这般不信任他,他实在是忍无可忍!

      所以他迁怒于萧家,三百七十二条人命,气急了竟然觉不出痛。残忍无情,于他,原本甚为陌生,但如今只要不是对这袭白衣,他似乎可以不在乎。

      而那些人只不过是运气不好。仅此而已。

      金黄烛火熊熊燃烧,曝光一切晦暗不明的角落,也包括人心的隐晦,须臾不到,耶律元洪就不得不垂下眼去。

      但这人是断案如神的开封府侍卫,又怎会看不出来呢……

      见他不辩,白玉堂心底仅存的侥幸彻底灰飞烟灭,下一个瞬间,真正动了怒!

      “…耶律元洪,你好狠毒,爷算是瞎了眼!一国之君如此草菅人命,你和那个暴君有何区别?!好,你不是要昭显天威吗?雷霆雨露,爷消受不起!从今以后你只管作你的昏庸皇帝,爷只当从未认得你!!”

      死寂一般的气氛被这阵愤怒幻化的咒骂打破,回荡在空旷的殿内久久不退,如刀似箭,一片片凌迟听者的心。耶律元洪呆呆望着眼前这个玉树之人,看着他的面色由白变红转而气到发青,怒比天火,暴跳如雷!在白玉堂转身离去的那一瞬间,这个可以轻易带给世间平和或腥雨的契丹皇帝束手无策,眼睁睁看着自己费尽心血小心守护的情意被亮白的背影拖得四分五裂!

      可也就是这个绝情的背影,令他惊醒,整个人如坠冰窟,甚至比面对生死还要不堪!终于,胸中那颗几近冻结的心千钧一发又泵出了热血,逼着他身不由己却终在铸成毕生憾事前冲了过去!

      “玉堂,你不要走!我…我是怕你有危险,真的是无奈之举——”他紧紧的抱住白玉堂的身子,将脸死死贴在他的背上,恐惧,由心而发,仿佛要离去的是他的整个世界。

      被久违的温热拢上,白玉堂周身宛如被雷击中猛然一震,体内聚集的炙热如缰马奔涌,脑中甚至出现了短暂的空白!而后他听见耶律元洪低声下气的求他留下,越来越惊慌失措,环在腰间的力道也越来越大,碰触衫下藏着的成片淤青,痛得他更拧一下眉头!

      细微的表情没有逃过绷紧每根神经注视着他的人,耶律元洪明眸圆睁怵愣一下,突然一把扯开他的衣襟!

      雪白的肌肤上是成片的血印淤青,如同污了白卷的丹青浓墨,看的人触目惊心。当日那几个人买通官吏闯进大牢,个个功夫不浅,泄愤而来下手极恨,即便有真气护体还是留下不少伤痕。

      可这些耶律元洪自是不知的。他以为只要替白玉堂洗脱罪名就能光明正大的放他出来,毫发无伤。

      “是谁…是谁干的?!?”话语先是颤抖,而后却是明显的天威震怒!

      “你知道了又当如何?替爷出气,诛其九族?”白玉堂垂眼侧目,轻蔑冷笑,“然后再告诉爷,世间万事于你不过如此而已?”

      话说的刻薄,落在耶律元洪的耳中如同抹上伤口的盐巴,这个大辽帝君当即就觉得头皮发麻!

      难怪他不信你,难怪他要怨你,大辽疆土如何,上京皇城如何,一国之主又当如何?!耶律元洪,即便是在你的眼皮底下,即便你明知他是清白无辜,你还不是一样免不了他的伤痛?!?

      歉疚,如同洪水猛兽,顷刻将心拖进自责的漩涡,痛的他一下子拥紧这副伤痕累累的身体!

      “你放开——!” 白玉堂大吼一声!

      “不!!”对方拼命的紧抓不放,紧紧闭着眼睛,固执不退,即便落下来的会是只灌了内力的拳头!

      “我错了!玉堂,你要打要骂都可以,就原谅我一次好不好?!是我错了,你不要走,我真的错了……”

      退让,在这白衣之人面前,他习以为常。

      可长久以来无论所为何事,他从来不曾计较,仿佛天地之大一切都可以付之一笑,更不会觉得委屈。可眼下这般情景,他无暇顾及自己是否真的心甘情愿,相较失去这份天赐翩然的噬心之痛,他宁可放弃自尊,放弃是非,放弃任何可能会再度激怒眼下这盛怒之人的辩解,为的只是要彼此不会从此陌路!

      而这般退让化作虵虺缠缚于身,白玉堂心间猛抽一下,久久矗立,侧目这个苦苦哀求的一国之君,俊朗的颜面依旧紧绷却似乎不再仅仅是愤怒。与这个契丹人天命难违的一幕幕于脑海里虚无缥缈的重重叠叠晃来晃去,一时间令他心绪大乱,分不清虚幻与真实。

      你错,抑或是我错?

      为了替爷洗清罪嫌,你居然狠心步上你爹的后尘,暴虐之名,温良如你怎么就这般心甘情愿的背负?

      爷多事惹祸,你替爷平息,宋辽的和睦,你替爷维护。一片苦心何其难为,爷怎会不知你都是为了爷好?

      可是即便这样,爷还是说不出个谢字。

      但你为何不怨不怪?为何还是任由爷撒野,那么违心的退让,宁可一次次的委屈自己?

      寝宫的灯烛渐渐幻化成飘渺无痕的轻烟,香气弥漫在大殿的每个角落,像极了两人间千丝万缕的情意,只可惜脆弱的再也触碰不得。

      也许我们都错了,错在非要倔强的守着这段不可能的旷世情缘…

      内室里,两个人就这样尴尬的僵持站立,沉默,更胜切肤之痛,直到白玉堂淡而清晰的挤出一丝冷笑。

      不,耶律元洪,到底还是你错了。你错就错在爱着,却非要逼着自己永无止境的退让。所以如今爷习惯了欺负你,习惯了错的一方永远是你,习惯了让你觉得是你对不起爷!

      目光对上耶律元洪紧张的琥珀色眼眸,玉瞻仙子般的隽秀脸孔上却是出人意料的一抹残忍。

      这样对你很不公平吧?

      所以让我补偿一下好不好?

      让你至少有个怨我的机会,让你记得其实是我对不起你。

      而后你最好能恨我。

      也只有这样才能让你这厚道的小子相信我的离开并不是你的错——

      明黄丝缎铺垫的龙榻明明应是舒适柔软的,可惜白玉堂那一推力道甚重,即便隔着厚厚的被褥还是摔得耶律元洪后肩一阵赤痛!

      他万没想到此时此刻这人会突然将他拥上床榻,惊讶,错愕,甚至挂带一种从未有过的惧色,一应俱全瞬间演绎在脸上!四目相对,更加一抹疑惑,因为白玉堂眼中的并非□□,而是一种看不懂的冷漠,却透着凶光!

      这样的白玉堂他并非初见,那年东胜州外,那个血刃千军的修罗之子,眼中就是这般毫不留情!可是那时是面对恶鬼投生的李元昊,今日又怎么会——

      本就轻薄的绣缎睡袍轻而易举破落在对方手中,耶律元洪一时觉得自己像是颗被剥光的橘子。而后他看着白玉堂表情生冷的退去衣袍,露出令人心痛欲碎却又不得不直面的累累伤痕。

      吻依旧炙热,可惜却尝不出任何感情的味道,肌肤的滚烫亦然。

      面对白玉堂的性情大变,耶律元洪脑中思绪纷乱,只觉日月倾覆,意识如同风浪中的孤舟,忽隐忽现。但每当清醒他都万分肯定,如此的粗暴背后绝对不是他熟悉的那张明丽笑脸,可此时此刻即便深感羞辱,他的双手竟只是紧紧僵持在白皙的手臂上,无论如何努力,却本能的有种不详的预感,以至于始终抉择不出到底应不应该将其推开!

      见他迟迟不肯反抗,白玉堂心中开始发慌。他狠下心来冷漠粗暴的待他,本以为这个九五之尊的高傲灵魂定然会被此番冒犯激怒,而只有让他厌恶甚至怨恨自己,离开时才不会伤他更深!但他是从心底害怕伤害他,更不想真的侮辱他。所以他不断祈祷这个契丹人千万不要那么倔强,否则只要自己心软,定然会功亏一篑!

      双方的僵持,彼此的违心,还是没有挡住气息温度越升越高。终于,就在自己即将隐忍不住的最后关头,白玉堂把牙一咬,突然扼住对方的腕子压过头顶,毫无预警于他胸前某处袭了一下,痛得耶律元洪一声呻吟冲破严防死守,‘啊’的痛叫出来!

      此时此刻,这个厚德温润的男人真真倍感羞辱,心痛山呼海啸的袭来,带着敲碎他一切坚韧的势在必得!

      然而也就是此时此刻,白玉堂却压覆在他的胸前,凑上他急促起伏的颈子,语气带尽轻蔑的讥讽一句:“这样便受不了么?你猜一会儿就算你哭着求爷,爷会不会住手呢?”

      万毒之言,见血封喉,仿佛只为彻底摧毁他最后仅余下的一丝尊严与希望!耶律元洪睁着大眼睛愕然的盯着这张近在寸指的凝脂玉润的脸庞,一瞬间星月倒转!

      你是要逼我反目……

      扶在白皙臂上的手开始明显的颤抖,心间涌起超越痛楚百倍的强烈情感,霎那间淹没他的世界!

      原来我的直觉是对的,你不但相信这份生死相许的情意,甚至还相信我定会不识时务的固守不放!

      白玉堂,你好残忍!你以为违心的作这番假戏,羞辱我激怒我,逼着我最后一次向你妥协退让,而后你就能心安理得的背负所有罪过,自私的了结这段天赐情缘?

      浅湖色的眸子中水雾升腾,对面之人居高临下看的清清楚楚,痛彻心扉却终于庆幸能够如愿以偿。然而下一瞬间,白玉堂等到的并非想象中的绝情绝义,而是紧绷抗拒的手臂突然松弛,之后只觉眼前白光一闪,自己一头乌黑长发便如瀑布般垂落下来!

      纯白的丝绢发带绝世无尘,宛如穿连人心的神奇绣线,风雾一般轻飘过眼,摄入灵魂。等到他再转过神儿来,才发现这根隽永丝带一端早已缚上自己的左手,而另一端则紧紧的缠在另外那人手上!

      四目相对,那方琥珀色中原本底气不足的强硬渐渐深刻,终于演变成破釜沉舟孤注一掷的决绝微笑!

      解不开更逃不掉,困兽的尴尬,却彻底了断你的妄想吧?

      俊朗的面容凝固愕然,子墨黑眸中阵脚大乱,那份强装出来的残酷连狼狈收拾的机会都没有便碎的七零八落!为了让这厚道的男人不要再被这份情义为难,白玉堂心怀叵测狠心策划,料到了他的骄傲,料到了他的坚忍,料到了他的伤痛,却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这番假戏居然作的如此差劲,以至于让他轻而易举的洞穿了去!

      面对他的惊异,耶律元洪眉头深蹙,咬牙切齿的直面眼前这霸道成性的家伙!

      “白玉堂,你今日休想再得寸进尺!”

      他反击,毫不犹豫的覆上对方的唇,齿间没有以往缠绵时的轻盈疼惜,却是一心一意的征讨!一切突如其来,白玉堂先是本能的一恍,而后也变得躁动,不甘示弱,睚眦必报的索要回来!

      一方倔强,另一方便愈加强势,眼前雾气消散又盈结,一腔烈火差点儿将彼此焚化成灰!而一方报复,刻意抱上对方伤处,让他忍不住哼出声来,下一刻却突然被抹杀嚣张的权利,措手不及再次跌进云端雾里!两个骄傲的灵魂死死的纠缠彼此,互不手软,毫不留情,谁都坚韧不拔的逼着对方妥协,却又同时考验自己何时才会率先不忍退让!

      但是精神的强悍也需要□□的支援,原本就感了风寒不适,再加上接连几日郁结心愁和眼下肆无忌惮的无边云雨,耶律元洪渐渐只觉得四周混沌成片,清醒的间隔似乎越来越长,而时间却愈发短暂。终于,待白玉堂觉察他突如其来的异样,才知道眼前之人炙手可热的赤红肌肤和浸透丝缎的淋漓汗水原来绝非正常!

      这夜,‘宝鞨殿’苑外的旁值偏房万籁俱寂,直到迷糊打盹儿的老司宫手边铜盏不知为何突然碎裂成块,惊梦之余吓得众人匆匆进去问安,却发现皇上龙体大恙,不知何时开始烧的滚烫,整整一夜都意识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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