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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一百八十五、猫腾鼠跃(清月二话) ...

  •   白玉堂逃狱,消息传至,胜过天打五雷,驿馆顿时如水落滚油,险些炸翻!

      更惨的是,这日是荣冼祖此番入辽的首次面君,结果和书还未呈上,祸事倒是勤勉不断。年逾古稀的老人学富五车自是见过世面,可如此突变又荒唐透顶,让他除了瞠目结舌,整整一夜都没想出半个说得出口的开脱言辞。

      阁老啊,您府上这神通广大的锦毛鼠实在是个惹不起的活阎王!他恨,恨自己命苦,差点儿捶胸顿足,怎么就摊上如此无奈的倒霉事!

      果不其然,金殿之上都是诡异的目光,实诚的芒刺在背,那胆大包天的杀人逃狱俨然已是满朝皆知的罪大恶极。

      一切都在荣冼祖的提心吊胆中按部就班的交接,御座之上那个年轻有为的契丹皇帝颜面生冷看不出丝毫喜怒,唯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眸深邃悠远,冷静却满溢龙虎之威,相较一年前的初次谒见更显王者霸气,甚至远胜过朝廷上下‘辽新君为人儒雅谦和’的传闻。

      递交和书未出丝毫差错,随即便是噩梦伊始。辽国言官尽忠职守将白玉堂的恶迹于金殿上详细参奏,而后就是令荣冼祖汗流浃背心下无底的漫长等待。

      辽国金殿一时之间人满为患却寂静无声。

      “你们大宋侍卫真是知书达理!”许久,金座上一句反讽,语气颇重。荣冼祖听了心尖顿时抽紧,不知前路吉凶。

      然而又是无声良久,其后还是那个不怒也威的声音。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但如今那个护卫在逃,若不将其缉拿归案便定罪于他怕是天下难服,泛使回了中原岂不是又要传言我大辽蛮不讲理,有意为难?”

      荣冼祖额头汗珠豆大,连忙揖礼躬身:“陛下言笑了!贵国重法取证,自是不会放过奸佞冤枉好人。如今出了此等荒唐事,当是首先寻得白护卫行踪,若其真是目无王法枉取人命,老夫定然奏报回京,将其交由陛下处置!”

      辽主闻言目光浅淡如冰,嘴角笑意也冻结三尺,对着衣襟透湿的白发使者轻蔑通告:“此案交由京畿府衙全权侦办,若是泛使的侍卫三日之内还不现身澄清,便是目无皇威,到时候莫怪朕遍发海捕文书,举国通缉!”

      荣冼祖唯命而立,惶惶叩恩。满朝臣子闻后淙淙接耳,然而所有窃窃私语均在君王不发一语的冷视下迅速平息。

      但金殿上的惊心动魄完全没有影响上京城外榨树林清晨的宁静。只不过日头一出,耳边鸟鸣此起彼伏,搅人清梦。

      白玉堂被吵醒,磨蹭很久才从树上翻身下来,伸个懒腰而后闻到了淡淡的饭香。

      “恩人起来了?”几步之外的破旧山庙前,一个纤弱女子正吹火煮食,花容之貌上沾染些许草灰,但笑颜依旧甜美可人。白玉堂也微微点头招呼,于旁静坐,看这女子为四个人的早饭忙活。

      她身旁,一直站着个沉默的男孩,男孩怀里还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

      白玉堂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个让自己背上杀人罪名的契丹孩子。其实连他自己都没想到,逃出大牢不到半日便如此巧合又遇上了他。

      当时这女子因为偷了吃食被人当街揪住,周围聚了很多幸灾乐祸的人,拥堵巷口,才令踏着房顶掩人耳目逃跑的白玉堂侧了目。可就是那个不经意的俯视,却对上了这孩子的眼眸。求救,是一种渴望摆脱严苛命运活下去的切望!而那种生的愿望强大非常,消弭间距,一瞬间便惑他作了决定!

      于是那日上京城一角的百姓都在谈论,一个飞檐走壁的人光天化日劫走了一个要送官的女人。

      粥很清,白玉堂几口进嘴,撂了碗才从那女子的尴尬中看出这本是四人份的。他顿时也尴尬的无可名状。余光可及那个孩子还是面无表情不哭不闹,丝毫没有异议,比那女子还淡定。

      怀中婴儿亦然。

      “姑娘,他真的又聋又哑?”

      昨日出城到了安全的地方,白玉堂脚一站定就心急火燎的问这孩子是否还记得两日前的情景。可不管他如何诱说,这个七八岁的契丹小儿除了对视连个点头摇头的反映都没有。还是那个偷东西的女子上前解释,说他根本就听不见也说不出,而这般意外让白玉堂直想跳河!

      难怪他们干脆一口咬死只有爷在场,这样一个不言不语不谙世事的证人即便寻得,同没有又作何区别?!

      “恩人莫怪,迩淂自幼如此,因为无法教化连性情都甚为怪异,实在对不住恩人……”那女子当然听懂了白玉堂昨日的焦急,可这孩子对万事万物都从不回应,又能怎样替这中原人登堂作证?

      阳光妩媚,白玉堂却觉得自己头顶阴云密布,看不见丝屡青天。

      这可如何是好?难道真要爷扛下这杀头的罪过,一辈子回不去中原了吗?耶律小子,你这口蜜腹剑的家伙,莫不是非要任着爷的性子欺负,而后攒在一块儿啖心噬肺统统讨要回去?!
      岂有此理!爷这辈子怎能活的任人摆布!?!

      当耶律元洪退朝回了御书房,脸色阴沉的连贴身近侍都不敢直视。

      抬眼见御案上六院呈递来的折子似小山一样堆着,这个一向勤于国政的大辽皇帝无名火起,突然大发雷霆,将案上的东西掀翻在地!侍女宫人不明所以,纷纷叩头求饶,被他统统骂了出去,一时间整个御书房只听得见他自己急促的呼吸与砰砰的心跳!

      白玉堂,你逃狱?你居然还逃狱——!?!

      你这个任意妄为的家伙,为何不肯相信我一定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你为何要逃?不管你做与没做,上京皇城,大辽疆土,难道还怕我会害了你么?!?

      他怒不可和,拼命克制,许久,身子还是气的微微颤抖,人僵直的靠着御案,否则就定会一头栽倒!

      ……如果有展昭在,你还会逃吗?你一定会放心的等着他查明真相,替你洗冤吧?

      原来我在你眼里当真那么不堪信任,就永远托付不得吗?!

      耶律元洪也不记的自己木讷讷的站了多久,直到身后脚步声近在咫尺方才察觉。他突然侧目,眼眸里盛着一时隐藏不及的愤怒怨恨,看的来人一怔。虽然进殿便被满地狼藉吓了一跳,但这阅历无数的契丹王爷此刻一对视反而确信了君王心锁何在。

      而他,正是来送钥匙的。

      “皇上,这是三都四道近卫详查萧氏兄弟的文案……”

      香焚半炷,书卷落案,耶律元洪面无表情,周身却散发出浓重的杀气,北院王爷侍立于三丈之外,也能感觉到寒意。

      “满门抄斩!”

      君王这四个字说的咬牙切齿,冷酷无情,恍然模糊时空,以至于耶律信德抬头看了一眼,而后才确信的领旨退去。

      王易恒是在禁军肃杀呼啸着当街而过之时得知异变的。

      原来这命案中的萧氏兄弟确系仇杀,但不是白玉堂,而是‘虏道子’。

      如同中原武林拉帮结派一样,民风飙野的北疆当然自古也少不了或大或小的□□势力,大部分是由土匪马贼发展而来,或扼占通商的要道咽喉,或洗劫人单势薄的弱小部落,却因为草原民族特有的逐水草而栖行踪难匿,更难彻底剿灭。

      而‘虏道子’就是通往女直部落甚至是高丽路途上最为强大的势力。这股势力几十年来都盘踞白山黑水,依仗岭北丰富的物产为非作歹积下雄厚资财,日益壮大。但其销赃手段高明,长久以来极为隐秘鲜有破绽,多方围剿均未能断其根脉伤其要害。谁知这帮大胆狂徒竟是此般堂而皇之的在天子脚下作着明面儿买卖,而萧家兄弟就是掌控‘虏道子’钱财命脉的幕后金算!

      只不过‘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帮主易手自是一代新臣换旧臣,更何况这对兄弟多年暗中吃里扒外的与‘虏道子’的□□对头明来暗访,所以更是被毫不留情的肃清灭口。而这江湖恩怨腥风血雨,两条人命何其轻微,本该是一把纸钱,数捧黄土便能了结了去,而后蛇行蛇道,原方抓药,换个门庭照样伤天害理,神不知鬼不觉。

      如果没有那个白玉堂的话。

      京畿总捕站在萧宅远处监看禁军抄没家财清点亲奴,眉头始终松不下来。结果这个大宋泛使护卫的行侠仗义,引得天威震怒,朝廷彻查严办,算是釜底抽薪摧毁了这个蛇穴狼窝。

      主谋已死,但一道圣旨,萧府上下家眷从人三百七十二口,次日问斩,孺幼不赦,从此斩草除根,以儆效尤。

      核对人数少了一个侍妾,而王易恒知道就是吊丧当日便被扫地出门的那个青楼歌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四周哭声震天凄凄切切,想那个不幸女子能逃过此劫,原来老天是开眼的。所以他刻意淡薄,只说流莺野鹤,走了便无从追查。

      可是次日开刀问斩,他才知道自己其实是妄言天命了。

      午时近满,刑场上人山人海,遍地头颅。刽子手的十几把刀砍到卷了刃,花了不少时间修磨,萧家高堂正室嫡子嫡孙才又多活了一炷香的时候。

      而那个女人就在这时出现在刑场,怀里还抱着个襁褓婴儿,身后是那个失踪了整整三日的白玉堂。

      血,染红的不仅是地面,在草原初夏正午烈日的烘烤下,人血蒸发在空气中,浓烈的腥味抵挡不住径直冲进肺腑,却让白玉堂极为惊讶这些围观的契丹百姓怎会如此毫无惧色,反倒是透出明目张胆的兴奋期盼!

      原来这才是北疆蛮夷的本性……

      一瞬间,白玉堂忽然觉得,自己与周遭交隔的何止是相貌语言的区别!

      所以他怵愣一瞬,再回过神儿来,那个女人已经领抱着两个孩子走到了刑台上。

      上面那些萧家仅存的家眷似是被至亲的血流遍野吓疯了,厉声尖叫,仿佛任何一个近前的人都是来索命的无常。但那个女人很淡定,就像她早间听说了萧家满门抄斩也没有多少惊吓,义无反顾非要进城来送他们一程,其实无疑更是来送死。

      拦都拦不住。

      这个中原模样的青楼流莺,即便被无情的扫地出门,最后关头却还是愿意为萧家陪葬,因为这怕是她此生唯一能称得上是归宿的地方。

      众目睽睽之下,她一个个的跟他们话别,而后看着监斩官与遍地头颅仰天大笑,声音凄厉诡异,沙哑瘆人,如同地狱厉鬼,似是也惊吓了本该上去将之擒住一同问斩的兵士刑卒。

      那个孩子依旧沉默的跟在她身后,表情漠然,即便是直面眼前的阿鼻地狱。

      不对!就算他听不见这女人毛骨悚然的笑声,难道他也看不见血亲身首异处的惨状?!白玉堂手心冒汗,胸中猛漏一拍!可那日在巷内看见杀手取命,他明明知道害怕,一直颤抖不止,紧紧拉着爷的手臂!

      就在这时,那个孩子转过头来,远远地看着人前站着的那袭胜雪白衣。四目相对,白玉堂这次却未能从他眼中再看到对生的渴望,满溢的仅仅是种刻骨的悲哀,同样强烈,一如上次,刹那间便震摄心房!而后他清楚的看到这个无悲无喜的孩子突然冲着自己笑了一下,眼神复杂的无可名状,藏着谜一般的感情。

      他——其实什么都知道!!!

      白玉堂周身血脉‘轰’的一下子蹿起,紧握画影就要冲上去!

      但是他大意了,根本没注意到身后悄悄穿过嘈杂人群近了身的王易恒。就在他千钧一发又要闯出祸事来的瞬间,握着画影的手却没能如愿的抬起来。

      “你这小人!太卑鄙了!一而再,再而三的偷袭爷,算什么东西!!”

      驿馆厢房,白玉堂冲着从后门将他径直送回来的这个京畿总捕头破口大骂,一张俊脸憋得通红,可就是动不得分毫!

      王易恒将他扶到椅上坐了,戏谑的扫了一眼:“我是蛮夷,自是要见贤思齐向你们明理懂事的中原人学学‘礼尚往来’!”

      “你——你——你们这帮契丹蛮子又在盘算着如何算计爷!?!”那老鼠气不过,厉声质问。

      “嚷什么?怕人不知道你堂堂泛使护卫大人被人点了穴送回来?”王易恒哼笑,噎的白玉堂差点儿憋死!

      “真不知道你这厮哪来那么大火气,朝廷为了让你脱罪可是下了大本钱,三都四道的探马眼线全用上了,该死的不该死的都杀了,你们宋人怎么这般不知好歹,难道还不满意?!”

      该死的不该死的?白玉堂听愣了,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未问他,为何突然要将本是命案受害者的萧家灭门。

      “哼,皇上与泛使有言在先,你若三日内不现身澄清案情,便要发布海捕文书。可你行踪成迷谁知何时才寻得着,为了与宋交好,为了顾及两国颜面,一切都必须在这期限内有个了结,所以就赔上了萧家三百七十二条人命!”

      什……么?

      室内顿时陷入一阵死寂一般的沉默,听得见微风扫过檐廊的轻盈,直到王易恒离去,那原本暴跳如雷之人也未能再说出半个字来!

      原来你根本没有查清原委?只是为了要将爷撇清,便干脆罗织罪名将告官者草草处斩,息事宁人?

      但你不定爷的罪,又为何要煞费苦心设计爷卷入这般惨案?

      妇孺不赦,赶尽杀绝啊……

      耶律元洪,爷知道你想要爷留在辽国,可你居然下这般狠手,草菅人命?是要昭显你一国之君的说一不二,还是想让爷一辈子感恩戴德?

      但当初是谁说永远不会迫爷违心的活着?难道你对爷说过的甜言蜜语,答应爷的那些信誓之言都是假话,是敷衍?

      或者连这份情意也不过是你身为帝王的炫耀,就像那三百多条性命,高兴便留下,说断便要朝得夕置了去?

      耶律小子,在你这大辽皇帝眼里,爷到底算是什么?

      漫天红霞,浓艳耀目,可白玉堂仅瞄了一眼,就差点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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