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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7、一百七十四、知我者谓我心忧 ...

  •   重议和亲,谈何容易。包大人一连几日都是愁眉不展,郁郁寡欢。

      原本辽国陈兵关下就大有无事生非之嫌,何况是不允所取而欲言和求退。所以那个契丹使节气焰嚣张,飞扬跋扈,包拯忍气吞声登门三度,每每都是谈不了几句就翻脸送客。

      虽说是为了国体,但毕竟要留下的是自己的孙女,除却那见不得人的私心,庞吉看着这包黑子次次碰灰又屡败屡战也觉理亏,所以最近金殿上下朝里朝外都安生不少,甚至还罕见的出现在皇上龙颜不悦以此责备包拯之时主动出来圆场帮衬。

      奸佞不来捣乱求之不得,可是人都看得出来,即便朝野一心却依然难解眼下僵局。

      展昭也心忧,而且每一次护卫包拯去都驿亭都变得更加疑惑,因为他实在想不通耶律元洪到底在打什么主意。若是真的试探诚意,即便中原天灾税赋减少,皇上不是也已允诺了加赐岁币,甚至还同意于两国京畿设立正式驿馆衙门了吗?他这个人一向温文厚德,除非为了玉堂的事,否则鲜少这般咄咄逼人,寸步不让。

      展昭与众人又一次无功而返的走在回开封府的路上,脑子里却一遍遍推敲这个契丹帝王此番为何这般固执强横。

      说实话,就算自己对他的人品毫不怀疑,但背甲成龙的重负远残酷过世间任何一种责任,而且一旦背负便终身不得解脱。那个懂得大爱天下的男人一向深明大义,当初为了成全自己和玉堂学会了无奈的残忍,而如今会不会为了辽国的江山社稷舍弃自我,变得无情以至于慢慢步上他爹的后尘呢?

      现在想来,当日太后寝宫里见到那个年幼的女子就是九公主了吧?豆蔻年华还是个孩子,可大人以年幼为由却仍被辽使一口回绝,足见耶律元洪其实是知道的。是想日后以她为质子?还是单纯的要给朝廷一个下马威呢?

      进府时展昭私下打听一句,门口侍卫说那神医已经从宫里回来了。特意转过前堂到花厅探看,却没见到他,只有白玉堂独自一人坐在院中石桌前,心不在焉守着几样小菜,时不时捏着面前那盘水煮花生下酒。展昭一看那两副杯盘就知道他在等自己,详咳一下,嘴角微翘走过来落坐。

      官复原职不比早前禁步南厢房,展昭从第一天就恪尽职守的四处奔忙,见这白老鼠的时间反倒是少了很多。不过白玉堂今日心情似乎颇好,不但不怪,居然还赞展昭办差比以前还勤快,总之是让人一见就知道他正打心眼儿里高兴。

      没听说又有什么喜事呀……展昭心下嘀咕,但见他高兴自是不会扫了兴去,便也陪着小酌起来,一杯下肚才发觉,似乎不是这老鼠惯用的陈酿女儿红,而是一种能勾起人无限回忆的清冽甘甜——塞外独有的葡萄美酒。

      见这猫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讶,白玉堂眉眼一弯,皓齿贝露,笑的欣喜异常:“今日爷路过桥坊,当家梢头让爷进去,说是早前捎带的北客是爷的故人,因为走得匆忙无暇一面,便托他递送些琼酿给爷八月十五品桂赏月。”

      他说的惬意非常,脸上挂带明丽无比的笑,充满喜悦满足。展昭见了,知道定是耶律元洪千里迢迢遣人特意送的,也附庸陪着欣喜,而垂目的瞬间,心中一晃而过一个实在算不得厚道的念头。

      那个男人为了玉堂不惜舍命,当时抛下身份安危一刻不停的从上京追至使团驻地,毫无怨言偷偷摸摸跟了整整一路,这番慰留与情意当然不是‘人一走茶就凉’的昙花一现。若他真如北院王爷所讲今生只求一人,掩人耳目的后宫三千多一个少一个怕是也淡泊了。

      眼前杯盏又被那殷红娇艳的酒色渲染,香于口中却怎么也不是味道。

      自己原本是想要求助于那个人的。展昭心湖不静的想。可自从那夜之后,他就好像刻意躲着。每日相见只于人前,也仅仅像是萍水之交,鲜少说得上一两句相关彼此的话,恐怕到现在为止都会让府里人认为是记不得名字的两个陌路人而已。

      想到这儿,展昭不禁苦笑,时隔多日,每夜一见满地银光,自己何尝不是依然情难以堪的尴尬?为了展昭你的一己之私几乎放弃了所有的男人,见面,却只为再次张口讨要?

      又被追让,展昭微笑着将那杯酒再送入喉去。这老鼠对酒颇为挑剔,多少年来都任性的只认舟桥王家的绛红坛子,而如今却这般轻易就改了,对方怕是没少花心思揣摩他的秉性喜好。

      虽说家国天下不比儿女私情,但若是玉堂开口,耶律元洪会不会改变心意呢?

      他心中慌乱,却很清楚与酒精无关。即便是那个太师的孙女,毕竟也只不过是个无辜的孩子,沦为两国对峙的牺牲品,实在是于心何忍。

      “怎么了?”对于展昭突然挡住自己要倾注的佳酿,白玉堂颇感意外的挑了挑眉,满脸疑惑。好端端的,这猫怎么突然一副哭丧嘴脸?

      展昭抿了抿嘴犹豫一下,终于下定决心蘸着酒水于石桌上轻书起来。然而谁料到他才刚刚写至‘北疆情重’四个字,白玉堂就突然暴跳如雷一下子从石凳上蹿起来,面红耳赤的大吼一声“爷就知道你早晚如此!!”,随即取了身边的画影,头也不回的扎出门去,一路上掀翻了廊间小厮端送的茶水,也惊吓了刚用过午饭路过花厅的王朝马汉。

      陷空岛四鼠原本打算次日告辞回去,谁知临行前这让人极不省心的老五突然玩儿起了失踪,弄的卢方差点儿背过气去!而对于这无法无天的家伙此次突如其来的翻脸,所有人都莫名其妙,包拯问过展昭,似乎也说不清楚到底所谓何事,结果堂堂一品大员除了当众挠头感叹这浪子难教,也就再无话可说。

      然而常言说的好,‘黄鼠狼单咬病鸭子’。

      就在缺了这锦毛鼠的第五日,也就是月圆前夜,宫里突然传出话来,太后痊愈瘟疫大控,皇上要携后宫临幸奉灵园赏月观花,责成开封府次日戒卫侍驾。

      众人一听就傻了眼,扎堆儿商量半天,最后只得冒着欺君风险,众口一词的替那擅离职守的死老鼠扯谎。结果这翩然不羁,风范傲人的堂堂锦毛鼠,次日便因‘不慎吃坏了肚子’,名正言顺的‘留’在府中‘抱病卧床’,无缘今年奉灵园的遍地桂香。

      而展昭就没这般命好,一个人往返于皇上太后等御驾凤辇之间,顺着足有半里长的队伍没停闲儿的巡视奔走,溜溜从五更就没注脚。直到是夜,晚宴一开,金黄耀眼的月极为赏脸的从云后爬了出来,皇家的老老小小才算终于消停的不再丛间林下的四处溜达。歌舞笙箫一起,众人入席,无数金瓜盒岫霞盘载着各色糕点糖食蜂拥而至,展昭与一班负责贴身戒备的大小护卫们才退至一旁,算是喘了口气。

      舞旋上演,侍女宫人三三两两躲在外围偷闲小窥,戏里的张九祥是京城名角,技艺精湛,演至妙处,叫好声不断,连禁军侍卫里都有人悄悄巴望。可是展昭扫视那番翻飞的旋舞彩绸依旧无趣。起初是替那只瞒得过初一瞒不过十五的耗子担心,随后就是被越来越浓烈的月色搅得心烦意乱!

      去年的今日,是他与公主亲赴安丰救人的时候。月圆人圆,结果当时自己却担心的无可名状,可回想一下,那番坐立无措的焦虑不安,究竟有没有一份是为了他呢?一年了,原来人生可以这般天翻地覆,但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如今遥望星空独在异乡莫凭栏的异客,居然不再是自己而是他——

      林间草影一晃,展昭立刻便从回忆中抽身出来,机警非常的环视四周,远处的鼓曲铿锵却掩不住猝猝异响!

      有人!!

      黑影转瞬即逝,却依旧逃不掉展昭白刃出鞘的轻灵敏捷!然而当来人失声尖叫他才发觉,剑尖所指竟是个柔弱女子!

      而且还是个孩子。

      “我的妈呀,你吓、吓死我了——”

      那人娇小玲珑,身着桃色的轻纱纶裙,脂粉淡薄却足显与生俱来的清秀美丽,梳着精致简约的发髻,只不过现在上面挂满草屑花残。而这个孩子展昭一眼就认出来了,她就是那日在太后宫里围在皇上身边的九公主。

      只不过这是在干嘛…..?他立刻收了剑一揖行礼,然后眉头一皱,看着这个匍匐在草丛里的金枝玉叶大惑不解。与此同时,这番沉默赵雪菡也记起来了,他就是那个当日在皇祖母宫里披枷带锁被冤枉了的侍卫。

      “我父皇要是问起你可千万别说出去呀!”她盯着展昭那张英俊的脸半天,然后才意识到本该先从地上爬起来才对,脸色一绯补了一句,“对了,你不会讲话吧?那更好,干脆全当没看见就好啦!”

      她说完拍拍屁股就想开溜,谁知展昭一个抬手就把她拦下。赵雪菡一撇嘴,没理他,侧身换个方向还走,毫无疑问依然被展昭剑身一横断了路径。她不满的抬眼瞪去,看得出这人是在让她赶紧回席间去,唉,要是能回本公主还不回去?

      “你别拦着我,等找到雪儿不用你说都会回去啦!”赵雪菡嘟囔一句,推开那只碍眼的手臂抬腿就迈。但展昭只是后退一步,那只手又不屈不挠的拦了上去。

      “哎,我说你这人——”公主不满,气鼓鼓的刚要耍孩子脾气,却发现这个侍卫与众不同,出类拔萃的安详宁静,微笑时眼神里都是关爱。反正他不能讲话,吵是吵不出个结果,于是她干脆把嘴一撅,长出口气,“好吧,那你帮我找到雪儿,我就回去!”

      展昭点点头,微微侧脸沉默的看着她。赵雪菡虽然人小,但算得上是天资聪慧,立刻猜出是等着她提供更多的线索,便把臂一展,比了个很长的尺寸说道:“这么长!”

      嗯?展昭眼睛睁得溜圆,看看她的比划再看看她,那是什么?

      赵雪菡呵呵一笑:“雪儿是条蛇!”

      难怪你要趴在地上。展昭听了心下甚为乖张,抿嘴侧脸险些笑出声来。堂堂公主这般随性,换做别人当真要难为死了!

      “它是条通体白蛇,说是千年才得一见的灵物,可通人性啦,从不咬人!我去金陵时在护国寺后山找到的,国师说我是它的有缘人,日后会保佑我消灾避难,所以我到哪儿都带着它!哎,你有没有听见我说的?”孩子就是孩子,话语连珠没完没了,好像一点也不生疏,以至于展昭不得不一边弯腰打探那些可能藏着蛇的蒿草,一边还得时不时的冲她点头微笑。

      她也天真的还笑,两个小酒窝深深嵌在白净的脸上,甚为可爱。难怪皇上宁可加赐岁币也不送她和亲,这般讨喜毫不骄横的公主的确难得。

      就像她一样,是天赐至宝。他想着,那张明丽的笑颜从眼前一晃而过,银铃般清灵的笑声仿佛还在耳畔,却扯痛人心。

      “哎呀,不好!有人来了!”一个走神儿,再抬眼看,赵雪菡突然咧嘴乍舌,随即猫着腰蜷着身子朝林间逃去,边逃边冲展昭说道,“我是瞒着父皇母后带雪儿来的,他们知道了一定骂人!我先去避一避,你打发那些家伙吧!”

      展昭张张嘴叫不出声,再回头,寻人的侍卫都到了跟前儿,也就无奈的从草间站了起来。

      “展护卫?你怎么会在这儿?”

      来人是皇宫内统黄程珏,官拜忠武将军,统管内城安戒,是展昭在宫城里的上司。其家世清贫,为人忠孝,早年从军疆野,是靠着武勋一步步踏上仕途。后得宰相府推荐进入禁卫,得君赏识,平步青云。

      然而此人百好加身,独独刻板有找儿,与之共事连展昭这样循规蹈矩的人都觉得很累,更别提那随心所欲不服管教的老鼠。所以擦枪走火接连不断,两人几乎碰面都不讲话,使得夹在中间作人的展昭甚为头痛,自然也谈不上多好的交情。

      所以眼下对方冷眼打量这个深更半夜躲在草堆里的御前侍卫,脑子自然而然的想起此人叛国嫌疑才刚刚洗脱。都说‘无风不起浪’,他总不会是——

      “你可看见有人在附近走动吗?”他问的格外警惕。

      展昭见他带着十几个人行色匆匆,便知道八成皇上已经发觉九公主开溜了,便派人来寻。毕竟是上司,官大压死人啊,礼数要周到,所以他微微欠身,无声揖礼。但抬头的瞬间想到赵雪菡作揖拜托的讨好模样,却犹豫着该不该瞒他。

      可惜黄程珏会错了意,以为这个展御猫平时跟那耗子精好的像一个人似的,不答就是有意找茬。加之他并不知道展昭失声无语,这般默然不理难脱藐视之嫌,本来走失了公主就令他紧张非常,此时更是无名之火顿生,忍不住直语道:“大胆展昭,偷偷摸摸的莫不是图谋不轨?!”

      展昭一听就愣了,紧锁眉峰连连摇头,心里一急脸色就变,看在心急火燎的黄程珏眼里更是可疑,当即就立眉呵道:“好,你既嘴硬,那我就给你找个说理的地方!!”言罢,二话不说就命人将他的剑缴了,随即押回戏楼旁等候发落。

      回宫之前,一百多禁卫可着奉灵园林间树下找了个通透,这才举着那条让所有人不得安生的赤眼白蛇回来复命。赵祯阴眼盯着这个惹是生非的活宝半天,弄得赵雪菡脸上红红白白,绾纱裙角都在手心儿攥捏秃了线。皇后妃嫔们见了也是哭笑不得,心下偷想,还不知是被谁宠出来的呢。最后太后实在忍不住,将这小祖宗拉到身边儿装模作样的数落两句,笑问儿子讨个面子,算是圆场。

      然而赵雪菡随口嘟囔一句‘都是那个展昭多嘴’,一旁侧侍的黄程珏听了顿时颜面大变,赵祯在旁怎会不见,眉头当即就拧了起来。结果等他再见到这只‘御猫’时,果不其然,即便只是难以察觉的转瞬即逝,那方沉稳如水的性子这次到底还是多少荡起了难得一见的波澜。委屈。

      哦,你还是会生气的呀,朕还真以为你不食人间烟火呢!君王心里喃语,目光一转‘咻’的落回黄程珏身上,面无表情的讽刺一句:“看来你比朕还明察秋毫!”

      天气闷热黄程珏却吓出了冷汗,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站在那里,犹豫一下最后竟当众直率的对着比他官低数品的展昭抱拳赔罪道:“黄程珏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得罪展护卫的,还望海涵!”

      展昭连忙低头还礼,心下也被这忠耿之人的毫无顾忌打动,本就没什么怪罪的念头,眼下更是释怀的透彻。然而这一番意外倒是给所有人提了个醒,展昭作为御前侍卫却无法言语沟通,实在是极为不便的事,日后这般危险的误会怕是只会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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