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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6、一百七十三、天道昭雪 ...

  •   禁军来提人的时候,开封府就跟死了人一样哀戚肃惋。若不是陷空岛全窝上阵,连拖带拽,那白耗子差点儿要冲去把大内金顶给掀了!

      展昭不怕死,更何况身正不怕影子斜。但即便如是,领教过天命的苛刻难为却着实令他无奈至极,跨出府门的一瞬间便也有了此去不归的觉悟。

      那条进宫的路已经不知走过多少遍,即便时隔六载,一切都纹丝不动,风尘莫改甚至有种时空交叠的错觉。但他终是自嘲一笑,想不到唯一改变的竟是自己,那一身侍卫官服变成了囚服,而寸步不离的巨厥宝剑也换成了枷锁。仅此而已。

      前路吉凶莫卜,毋庸置疑是场考验。而人在这般绝境中飘摇的久了,心也就自然而然慢慢僵死了去。

      如果没有他那日清晨的一句承诺,大概也就认命了吧?他想。

      谁知就那淡淡一语,经他之口,不知怎么竟有了如此强悍的生力,硬是唤起了心底那份沉沦湮灭的希望,以至于自己至今依然妄想着还能有朝一日沉冤得雪。

      展昭边走边暗暗叹气。

      想来实在是汗颜,长久以来自己一再漠视错怪那男人用心良苦的加护,结果竟非要弄成这般田地才肯信了他么?

      延绵的道路就像没有尽头的迷宫,展昭跟着内侍一路盲目前行,良久,才明白自己要去的地方竟然是太后的寝宫。他眉头微蹙心里纳闷,审问不去御书房或垂拱殿,来这儿何故?

      转进雕花漆门,就见到太后倚靠在厅堂的红木躺椅上闭目养神,皇上于旁正襟危坐,周围侍立几位妃嫔和稀稀落落的宫人,还有一个显得有些惊慌的幼女,当是哪位公主,但展昭却已经记认不出容貌来。

      这是回朝之后的首次面君,谁成想居然还附带这么一帮皇亲贵戚,不知到底演的哪出。展昭自己心里嘟囔,却没敢怠慢,严谨的行那君臣之礼,而后安静的跪在地上。

      太后毕竟上了年纪,六年未见的人若非碰面还真的不太记得姓甚名谁。然而眼下展昭一闪进殿里,她才将印象里那个模糊的红衣侍卫与这一连串的人事物联系起来,不禁心里有些惊讶。

      原来是他呀…

      久居深宫,即便是大内侍卫,能进后宫与太后妃嫔见面的机会也不算多,所以留下印象的更是罕有。但展昭那张脸孔稀世罕见的俊朗,于男人而言的确过于出类拔萃,所以这老太太不但记得见过,而且还颇有好感。因为她多少记得这个侍卫其实气质不俗,举手投足总是泛着温文尔雅的风度,实为武官中所少见。

      而作为御前侍卫,展昭与赵祯抬头不见低头见,实是极为熟识的,所以这一国之君亲历耳闻久了,对他的人品所为可以称得上相当了解。也正因为如此,平心而论,赵祯几乎从未信过这个舍了江湖快意报效国家的一代南侠真会投敌,甚至还对他能够生还归宋颇感欣慰。

      然而无奈金殿社稷不比江湖义气,朝里朝外对他议论纷纷,太师说的有板有眼,开封府又拿不出个像样的证据替他脱罪,若是稀里糊涂就放了,莫说无法服众,以后真要再有以此为榜样让朕法外开恩的,不仅难办而且危险。

      所以朕欲取故予将之交由大理寺审押,其实也无非是想让他避避风头,空穴无影之事,过个把月相安无事也算好歹有个放人的借口。赵祯想到这儿蹙蹙眉头,不禁一晃而过被白玉堂从床上揪起来质问的情景。哼,结果朕就是有些大意了那只要替御猫两肋插刀的乍毛老鼠,一片好心反倒差点儿成了驴肝肺……

      余光所及,一旁就是等着过把为民洗冤瘾头的自家老太,以及周遭一干大眼儿瞪小眼儿的老婆孩子。赵祯心里叹,连连暗叫失算。唉,这人算到底不如天算,明明不是什么大事,竟然还能阴错阳差的惊动到泰清宫里来!不过也好,既是太后找到证据要还他清白,想来朝里朝外多半也就该知趣的闭嘴,虽说早先听闻的确有些意外,但也觉得顺水推舟了结此事实属求之不得,省了以后更加麻烦!

      戏还是要作一下的,他想,而且朕的确也很久没见这只御猫了。

      “展昭,听说你在契丹失了言语,可是事实?”赵祯肃颜开问。

      来人听了点点头,一脸荣辱不惊的淡定,眼眸坦荡。

      “你可知罪么?”他复问,口气极为随意,不带怒愠。

      展昭听了安静的摇摇头,并非不知,而是不认。

      赵祯眯起眼睛审视,故弄玄虚的拖了许久,却没从展昭脸上看出半点儿慌乱的神色,还是那般心湖宁静,的确不似做了亏心事。这九五至尊嘴角不明显的轻提一分,抬手将身旁一封奏折丢到展昭面前。

      “大理寺审问后呈给朕的折子,你不想看看安的什么罪名?”

      目光一落,冷笑就泛了上来。还能是什么,无非是那该千刀万剐,诛灭九族的罪过。

      见他不答,赵祯反而笑了,因为他原本就不记得这个不苟言笑的御前侍卫在自己面前有过什么大悲大喜。而六年了,他果然还是丝毫未变,跟他那上司一样刻板固执,本性难移。而这般置生死于度外的倔强本就是天生的剑风傲骨,非要夺了他的忠义之名冠个叛国之罪,实在是牵强荒唐!

      “事关生死,你就不想替自己辩驳两句?”气氛一下子变得十分微妙,一国之君挑眉问的戏谑,口气根本就不似在谈论谁人的滔天大罪,倒像是在过问今晚香暖阁里是否安排了新的黄幡绰。

      敏感如他,怎会听不出异样?展昭抬眼透着疑惑,又实在弄不明白,最终只是苦苦一笑,再次摇头。事到如今,空口无凭,洗刷冤屈的人证物证展某是分毫没有,再辩又有何意?

      “哼,真不识好歹!”一句骂脱口而出,赵祯狠狠白他一眼,却紧接着话锋一转,“不过若非如此,朕恐怕也早就拔了你的皮!”

      此言一出,入耳丝毫不差一石千浪泛起的波澜。展昭猛然抬头,瞪着一双明眸皓目久久凝视那身明黄,惊讶诧异甚至超越固执守礼,一时连直面君主的冒犯都忘了!

      他……什么意思?

      赵祯瞄视一眼他的惊愕,嘴角轻挑一下便将目光转向身边的太后,但依然不疼不痒的问道:“你可知道今日朕为何要将你带来太后宫中?”

      君心难测,展某又不会周王卜卦,也不是你肚里的虫!他心里回一句,眉头微蹙,无辜。

      太后一直旁听,见状觉得皇上这般戏耍于他实在是有些不厚道,忍不住对面前跪着的展昭和颜悦色解释道:“哀家的救命恩人恰巧是你的一个故人,他将你在辽国的经历据实以告,可以证明你这些年虽然深陷敌营却忠心耿耿,不曾归降了契丹人。”

      故人?展昭一愣,随即心间立刻升腾异样的预感!难道他真的——?

      赵祯一看话已说开,再装无益,便也是嘲讽一笑责备道:“你这固执透顶的猫的确该死,明明有冤情为何就是执拗着只字不书?莫非成心与朕怄气,非要以死明志让朕日后去背那妄杀忠臣的罪名?”

      自从被押入狱,千般下场悉数过遍,独独没料到终会是这般轻而易举!但眼下此番柳暗花明突如其来,大大超出了展昭的预料,所以他愕然,脑中短暂空白,一时串联不起因果,更想不通那个人究竟使了何种神通,竟然说动了皇上与太后?!

      君王使个眼色,侍卫们就噼里啪啦将手脚上的镣铐取了去,而当那些真实的沉重彻底消失,展昭才敢相信自己的确不是做梦!

      “哼,还跪着干嘛?回去给包拯传个话,说他那连神医都看不好的心病朕给他治了,让他不要再找借口,立即着手与辽使重议和亲之事!”

      是夜,开封府张灯结彩,连隔街住了几十年的人都很罕见这森严的衙门如此喜气洋洋,隔着院墙远远都能听见院中有说有笑,定是在饮酒摆宴,热闹的甚至不差青天老爷的寿诞庆生!

      而市井猜的不错,开封府上下每个人今日都大喜过望,因为那个让他们牵肠挂肚盼了六载的展大人终于又回来了,而且还是全须全影儿,官复原职,实所谓人望两全,双喜临门!

      再次穿戴那身绯色官衣,展昭连自己都觉得有些生疏,但于众人眼中,还是丝毫不改的英伟潇洒,翩然傲人,帅气非常,估计同白护卫一上街,又得重现当年大姑娘小媳妇明里暗里四处巴望的壮观场面!

      有喜事自然少不了美酒佳肴,何况有那讲究的白五爷亲自操持。广贤楼一压就是银票五百两,舟桥王婆子的女儿红干脆包下整窖,醉风居清蒸白鳝的七星灶一刻不停,小二端递提笼跑细了腿儿,结果还是没供上开封府上下一百好几十口子敞开胃口塞填五爷这般大方的免钱牙祭。

      喧闹,一下子就过了二更天,待到杯盘皆乱,酒过三巡,连一向沉稳的自家大人都喝的有些晕乎乎的转向,众人这才东倒西歪的散了,留下言语不尽的喜悦依旧如烟似雾的缭绕在廊宇亭间。

      展昭是事主,风口浪尖自然躲不了这一醉方休,强打精神撑到最后,结果怎么回的南厢房都不知道。睡到夜深,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才把他折腾起来,守着凉榻临窗坐了半晌,这才猛然想起自己原本还有真真的正事没干!

      停了阴雨,开封的月色本就浩然,恰逢再有十日就是中秋,即便暑气尚旺,也不碍早芳桂气悠雅,透入湿润的空气中,腼腆的提醒着彼此擦肩的缘分。

      不知到底是不是皇上有意,总之圣旨里只是说叛国之嫌‘查无实据’,并无只言片语提及叶昊天的救命证词,所以展昭很清楚,开封府上下,甚至包括白玉堂,都不知道自己能够脱险全是拜他所赐。

      然而自从回来,展昭就一直没见着这般剑走偏锋才救了自己的那个男人。听下人说他早上勉强进宫回来就劳动了伤口,所以晌午一回来就换了药待在屋里休憩。给展昭接风庆贺的喜宴包夫人遣人请过,但他婉言拒绝,还吩咐不要再来人打扰。而这神医脾气怪异不好招惹,以至于外面那么大动静,却再也没人敢去叩他的院门邀他同乐。

      而此时,客房院门轻轻一推就‘吱’的开启,展昭抬眼里望,银光满地的院中一个英武的人影赫然落入眼帘,宁静安详的独赏窗前苗丛里无数吐芳正盛的白桃茉莉,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花香。

      “你这夜猫子,喝醉了还四处乱跑,莫不是在发癔梦吧?”叶昊天听见响动头也没抬,却绝对猜得出来人是谁,笑意浸润字里行间。

      展昭无声的站在原地,良久未动,心里翻覆的慌乱,不知是不是胃里那怎么也吐不出去的酒精作祟。

      不错,我一定是醉了,否则明明醒着,与你相识的一幕幕又怎会在脑海里杂乱无章的飘来飘去?心里明明想记起欠下的是什么,却好似甾不清的丝麻,怎么也揪不出个头绪,甚至不知该摆出何种表情来释怀这份感激与愧疚。

      叶昊天见他出神,面带微笑的走过来将院门掩合,借着月光,看得到展昭脸上无所适从的惆怅深刻而忧伤,而其心中所想也是一目了然,便轻声安慰道:“伤已大好,你当宽心。”

      上次你也说不要紧,结果却是真的骗了我。他盯着叶昊天的腰带发呆,不能原谅自己平时那么固执己见,当日何以就没坚持替他解开来看上一眼。

      月下双影被浓云搅扰,气氛却更显微妙,名副其实的无声胜有声。

      虽说‘大恩不言谢’,但你的这番情意,我竟然真的连个谢字都说不出口么?

      如是自责愈演愈烈,惹得心痛万分,展昭终是眉头紧蹙,对自己这般无奈甚为不满的合了眼睑,欲哭无泪。然而令他绝对意想不到的是,下一个瞬间,那方宽阔温暖的怀抱再次慷慨的接纳了他的无助,悄无声息的将他整个人紧紧拥住!

      隔着轻薄的夏装,两颗铿锵的心近在咫尺,对方的鼻息就在耳畔平稳规律的缭绕,言语却是透骨温柔。

      “别犯傻,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与你无关,用不着放在心上……”

      越过他的肩膀,展昭目瞪口呆的仰望夜空,听得到自己的血脉怦怦直跳!眼前之人的执着顷刻变得晶莹透彻,这般三生难求的守护,放纵的令人措手,却竟然宽广的厚纳百川,不可思议的为他负载起长久以来不得不独自背负的沉重命运!

      是这样吗…?

      原来一直霸道的那个人是我,明明烙印在灵魂,却还以为可以绝情忘却,留下淋漓之殇,竟还想衣袖轻拂便一走了之。

      如此自私,残忍伤人。

      可你这般无怨无求不管不顾的委屈自己,为的竟只是要放我自由么?

      痛,由胸前绽裂,决堤一般传遍全身。

      结果一个恕字,我已有罪了啊……

      长久以来的卓绝隐忍,劫后余生的心有余悸,对眼前之人一再误解错怪的歉疚,对这番情意违心至极的亏待,以及那些展昭经年累月刻意掩埋在灵魂最深处,从来都未曾想过有朝一日会与人知晓的真挚情感,统统骇浪惊涛一般爆发翻涌,将他瞬间淹没,害他无法呼吸,只凭着本能抓紧世上唯一能带他逃出这浩瀚苦海的那份希望,久久不敢放手,直到一个温柔的吻无约而至,淡淡的附上额头,不可思议的驱散了他的梦魇,拨亮生命!

      展昭抬眼,那人修长卷曲的睫毛近在寸指,甚至能数的一清二楚。茫然,无可估量,但内心灼热是股诱惑心智的力量,以至于他再三自问,还是没搞明白,明明已是这般无隙,到底为何鬼使神差的还想再靠近些。

      然而这番企图一如既往被那人识破,而两唇轻触的一瞬,这个青涩的男人才顿然开悟,原来人真的能彻底包容彼此,而且还是这般瑰丽美好,自性超然。

      温柔的触感顺着颈间轻慢滑移,是种从未体验过的精妙异动,而当他整个人都仰倒在厢院回廊的栏椅上时,脑子里居然旷若平野,安详如同稚子,只觉心中的光亮煌然璀璨,湮灭星辉。

      四目相对,平日琥珀色的眼眸于夜色中神奇的变得深邃漆黑,显得奕奕有神,并且清晰泛着爱惜,远胜过展昭见过的任何一种温柔。因为太过美好,以至于他情不自禁伸手轻拂过那张依旧颇为陌生的脸孔,颤抖,眉头紧蹙一下,生怕哪个闪失就将这美丽的梦境破碎千片!

      然而,就是这一蹙,如刀似箭横掠而过,见者心头顿时划出无数带血的伤痕!叶昊天猛然将脸一侧,沉默须臾,随即眼帘一垂就将展昭已被扯散至胸前的衣襟一合!罢手。

      “夜深了,明日你有公干,还是早些歇息吧…”

      他毫无预警背对展昭下逐客令,没有多少温情,甚至还透着些许不悦,说完就头也不回的径直回了厢房。

      门扉合闭的刹那,展昭目瞪口呆倚靠在廊间,借着最后一抹折射的月光,看得到那人即将消失在门后的脸上难抑悲伤。

      夜色幽深,虫吟依旧,花香延绵。一切都纹风不动,整座厢院仿佛从未被打扰过的宁静安详。

      只有他,望星无措,寻不回心魂,却又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究竟到底发生了什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6章 一百七十三、天道昭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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