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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十三、祭天大典 ...

  •   逐水草而息的草原民族对天地鬼神风雨雷电的敬畏远比以农耕为主的中原人要强烈,所以一年一度的祭天大典当算契丹最隆重的节日。
      歌乐祭是契丹王族祭天习俗的一部分,因为契丹人相信声音是沟通上苍和人世的管道,而动听的乐曲则是上乘的祭礼。早先只在宫廷举行,后来演变成了上京全城同庆。每到这天,王都的贵族们都会为了炫耀雇请各自的歌舞团,从人头攒动的街道到豪华幽闭的深宫,到处都能看到莺歌四起的场面,而也只有契丹最好的乐者和舞者才能在这一天一夜的表演中登台。
      当然,这都指的是天玺出现之前的事。
      自从辽王带回了这个性格如火般炙热的女子,歌乐祭就出现了新的节目。焰火之前,最后在宫廷大殿前表演压轴歌舞的,五年来一直是这位天赐的公主。起初那些贵族对由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主持如此重要的祭奠颇有微词,但在看过了其气势如虹的表演之后也心下知趣的默不作声了。
      这是展昭第一次进入辽国宫殿。人们对新年的期待漂浮在喜庆的气氛中,还没进门就感觉到了。
      他现在是个护卫,跟公主府其他四位护卫一样带着护身的短刀,但是在宫门口却被禁军拦下。因为他很明显是个宋人,还没有一个宋人能够带着武器进入皇城。
      展昭制止了本想理论的护卫,乖乖交出短刀,并未惊动天玺。
      反正自己没有武功,这劳神的玩意儿只是累赘。
      宴会很盛大,草原各部族的王公贵族和他们花枝招展的妃子几乎都出现在灯火通明的大殿,地位稍低些的多被安排在殿前广场上。
      展昭不是贵族,连进入广场的资格都没有,但可以进入专供贵族侍从享受宴会的侧殿。这里一样是莺歌燕舞,热闹非凡,舞娘们踩着富有节奏的鼓点不断将宴会推向高潮,宾客们也是杯盏交辉,尽兴喝彩。起初展昭并不饮酒,这是他在大宋出公差的习惯。但同来的公主府侍卫都以为他是拘束,连连敬酒,实在推托不开也就饮了几杯。酒是好酒,却与他在南国惯饮的女儿红大不相同,含着淡淡苦味,展昭知道这是因为浸了珍贵的鹿茸。
      满月很快就爬上辽国清冽的夜空,但整个宫殿还是沉浸在一片欢声之中,丝毫没有减弱的势头。
      也许是篝火的温度太高,也许是鹿茸酒的后劲太足,虽只饮了数杯,展昭却已渐渐感到有些头晕。再看同来的侍卫,大半已经醉倒在地,有的还在同人划拳赌酒。不过借着酒精和满是异域风情的狂欢,展昭紧锁的心情的确轻松许多。想到这里,他不禁远远的望了一眼高高的宫墙。
      “这真是那个大宋归降的武官?”一个醉醺醺的声音突然降临,冷不防的“归降”二字把展昭刚刚放松的眉头又揪到了一起。
      讲话的是南仙公主府的侍将军阿喜铎,蓄着契丹男人推崇的卷曲胡子,但展昭是不认识的。不过从他虎背熊腰的体格以及满脸的刀疤就知道定是让人不寒而栗的沙场猛将。此时他已喝的步履蹒跚,却还不撒手硕大的壶,歪歪斜斜朝公主府侍卫的席间走来。展昭看得出,此人是来成心找茬的,但他没有畏惧,慢慢从席间站了起来,这时却感到有人拉住了自己长袍下摆,低头一看,是公主府侍卫亥蒙。
      “展昭,不可生事!他是…”
      一句未说完的劝诫充满紧张。展昭微微一笑,回报了这难为的好意。再转身,刺鼻的酒臭味已扑面而至。
      “…什么大宋 ‘御猫’?我看只不过是个弱不禁风的‘病猫’!”
      阿喜铎眯缝着眼,仔细将展昭打量个通透,随后转身狂笑:“如此阴柔孱弱的武官,难怪大宋难敌我契丹铁骑!!”与之随行的侍卫们同样喝的烂醉,闻声也在一旁胡言乱语的附和。
      展昭不发一语,只是冷眼旁观这群烂醉的粗野男人狂妄叫嚣。此时其他同来的侍卫酒已是吓醒大半,见状也都凑了过来,紧张的看着展昭,发现他虽未动声色,却是双拳紧握,骨节作响。
      见到被挑衅者没有反应,挑衅的一伙更加放肆。借着酒精,阿喜铎跌跌撞撞走到展昭面前,色迷迷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猥亵说道:“妈的,一个大男人居然长的比娘们儿还俊俏!看得真让人心里痒痒——”说罢一把将怀里搂着的契丹舞娘推给旁人,居然将手伸向展昭的脸。
      展昭虽没了武功,但是身体依然轻巧。只见他一个侧身,阿喜铎失去支点的巨大身体便直直向前冲去,趔跄着撞到展昭身后的石柱。随行的侍卫们下流的哄笑声立刻传遍整个侧殿。
      恼羞成怒的阿喜铎虽然烂醉,但毕竟是身手不凡的武将。等他转将过来,便一把揪住展昭的前襟,将本就与他身材相差甚远的展昭整个人高高提起。
      随展昭同来的公主府护卫一拥而上,边求情边试图松开拎着展昭的手,可无奈阿喜铎天生巨硕,任凭四位护卫一起拖住手臂却还是无法让他将展昭放下来,反而被其用力一抖,纷纷震倒在地。众人不禁暗暗吃惊,这人气力大的吓人,若是在战场上与之对峙,恐怕望风而逃的也算不得太丢脸。
      阿喜铎凹凸不平的脸上挂着轻蔑的笑,猛地转身将展昭狠狠挤在坚硬的石柱上,毛茸茸的手掌毫不留情扼住了他的咽喉。展昭虽拼命揪住阿喜铎的腕,但还是渐渐感到呼吸困难。
      “哼!如此狼狈的丧家之犬是如何混进公主府的?” 阿喜铎蔑视的冷笑着,将满是胡须的脸无耻的凑到展昭耳边小声说,“——你该不会是用美色诱惑那个来历不明的小丫头吧?”
      一句话使展昭顿感怒火中烧!
      本来在其大叫归降之时展昭就打算反击。但亥蒙友善的提醒让他想到,如果戳破自己没有归降的事实,可能会给善良的天玺和有意放自己一码的辽王带来无法收拾的局面。所以,他决定忍耐。
      可是现在,这个粗鲁的蛮人居然将污蔑的矛头指向救了自己多次的那位天真公主,展昭感到是一刻都没办法忍受下去。
      推搡之间,手边触到一个冰凉的物件,展昭顾不得多想,一把抓起来就用力砸向阿喜铎的脸。那是只还有残酒的高脚铜杯,分量很重,近距离砸在面上,即使是如蛮牛一般的阿喜铎也是立刻头晕眼花,鼻血四射。只听得一声闷响,扼着展昭咽喉的手随即松开,然后是掀翻桌盘的凌乱杂音和围观者的惊呼。
      “展昭,你没事吧?”公主府护卫的慰藉之声话音未落,就听得一声怒吼从身后迸出。羞愧难堪的阿喜铎此时已是失去理智,在酒精的作用下,居然抽刀朝他们冲了过来。
      就在这时,一条长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缠住了阿喜铎拿着兵器的手,随即“嗖”的一绷,巨人般的身体就向与他前进相反的方向倾斜而去!眨眼瞬间,阿喜铎重重摔在地上,晕头转向。
      一切都迅速而无声,使人始料不及。
      出手的是一个刚刚步入侧殿的中年男子,穿着辽国文官的朝服,但是硬朗而犀利的眼神像鹰一样,射出冷隽孤傲的光。展昭看得出那是习武之人特有的刚毅,何况他刚刚只一鞭就制服了数人都无法驾驭的阿喜铎,可见内功深厚。
      “居然在皇城之中撒野,你们都活的不耐烦了吗?!”
      他的声音并不喧哗,但足以震慑金迷酒醉的每一个人。整个侧殿除了晕头转向的阿喜铎还躺在地上胡言乱语,一切都变得鸦鹊无声。那些随阿喜铎同来的平时在杀场上如同鬼刹的契丹军人,此时居然都像见到猫的耗子一样缩着不敢动弹。
      男子慢慢走进殿内,靠近他路径的人都迅速向后退去。展昭不知道这人是谁,更不知他为何会有如此的震慑威力。
      他走到距展昭数尺之遥的地方停下,就像所有第一次见到展昭的人一样,开始上下打量起这个俊朗的大宋青年。展昭也没有回避他的目光,而是默默回视他的一举一动。
      时间很短,但对于侧殿里的人而言却是很漫长的考验。
      男子终于打破沉默,冲着等在殿外卫兵说到:“来人!把那个酒鬼拖出去,交给南仙公主严加管教!”说罢又看了一眼展昭和大气都不敢喘的公主府年轻护卫们,转身吩咐,“将那个闹事者带走!”
      “克硕罕亲王,他是公主府新来的护卫,初次进宫,不懂规矩,还望您高抬贵手通融一下——”眼见禁军冲过来拧住展昭双臂,护卫中年纪最长的克里加尔急忙跪倒在那男子袍边恳求。随行的其他公主府侍卫见状也纷纷跪下,可那男子不顾四个年轻人的哀求,什么也没说就转身离开侧殿,结果众人只能眼巴巴望着禁军将展昭带走。
      宫殿幽深而蜿蜒,只几个转弯,鼓乐的喧闹就已变得遥远起来。走廊灯火通明,但看不出是通向哪里。那个被称为亲王的人健步如飞,禁军推扭着展昭跟起来也不轻松。终于展昭无奈开口道:“不劳烦诸位官人,展某自己走便是!”
      话音刚落,男子却停下脚步。他慢慢反过身来,琥珀色的眼睛盯着展昭又看一眼,随后示意所有的人退下。不消片刻,宽阔悠长的走廊里只剩下两个人。
      “你…刚才有没有受伤?”
      一时间展昭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本以为这个面相生涩的王爷今日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放过自己,可为何话音一转,出口居然像是久违的朋友?
      “多谢王爷关心,展某并无大碍。”
      “今日宫里人多事杂,你身为宋人难免招人口实,这样将你带出来,不要怪本王。”
      “王爷说笑了,展某岂敢。”展昭一边行礼道谢,一边在心里琢磨这人的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宫廷规矩繁杂,不可随意乱走。宴席结束前,委屈你先留在后殿。祭典一结束,本王就送你回去。”还未等展昭细问,男子抛下这番话转身就走,留下一头雾水的展昭独自一人守着空荡荡的回廊。
      辽国宫殿大多使用石材,展昭慢慢的走到廊边,看着外面空旷的天空和廊下熙熙攘攘忙碌的宫人正向大殿方向递送烤好菜点,才意识到此处应是宫廷的御膳房。
      的确是宾客不会到达的地方啊!虽然不知那位亲王到底是谁或是为何要替自己解围,但能够从刚刚一场混乱中全身而退应已算万幸了,只是苦了同来的护卫要为自己担心受怕整晚,实是过意不去。展昭想到这儿暗自苦笑一下,便顺着石阶坐了下来。
      从这回廊可以俯视通往大殿广场的必经之路。远处高高的宫墙内,应该就是那位公主将要表演歌乐的地方,只可惜今晚自己是不看不到了。
      听说她的乐舞可以直通天际,是上苍对辽国的恩赐。
      展昭以前也经常会进宫参加宴会,但是以护卫身份,而像刚刚那样坐下来享受皇家筵席的机会几乎没有,所以其实连他自己都不太习惯。现在虽没了喧哗和酒宴,坐在视野宽阔的回廊,反倒使他更松口气。
      突然,展昭发现廊下的人骚动起来,朝着通往大殿广场的方向汇聚,在入口的地方罗的人山人海,每一个都使劲伸长脖子向内张望。展昭站的高,但还是不能看到墙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一会儿,他听到从墙内传来一阵急促的战鼓声。鼓声嘹亮,但与他所熟悉的战场节奏完全不同,时而如春雷裹雨,时而如万马奔腾,无一刻不透射如火热情,又仿佛压倒一切的强悍,使天地万物在瞬息间不得不为之臣服。就在鼓声极近高昂之际,空中焰火四射,将地面映的灿烂夺目,好似漫天繁星都为其所动而降落凡间。
      这难道就是那位公主的乐舞——?
      展昭呆呆望着远处宫墙,感到整个灵魂都被嘎然而止的鼓声带向天际。
      震天的喝彩声从远处大殿飞过重重宫墙传遍整个皇宫,将歌乐祭推向一个完美的终点。此时东方微微泛白,契丹辽国新的一年也在狂欢中徐徐到来。
      待回廊尽头再次出现人影,展昭已不知这样愣了多久,而将他的思绪带回人间的依然是那令他久违多年的关切。
      “——展昭,你没事吧?!?”天玺见他平安,语带惊喜。
      其实对这位奇特的公主而言,在歌乐祭中表演只是为了一个人。如果自己的歌乐真如旁人所说可以通达天际,那么天玺是很乐意为这位如父兄般爱护自己的辽国君王祈祷福寿安康的。但她却无论如何也免疫不了那漫无原因弥漫在大殿里的妒嫉和敌视的目光。本来来出席祭天大典也只不过是为了刚刚那一舞,所以在乐舞结束后就迅速逃离了那座庸华大殿。但当亥蒙等人慌乱万分的告知展昭被克硕罕亲王带走的时候,这位公主立刻掉头冲回了依旧狂欢中的广场。
      克硕罕亲王其实是辽王耶律彦和同父异母的弟弟,是先帝年欲六旬才诞生的皇子。因为与辽王年纪相差悬殊,在耶律彦和继位时未过弱冠,所以在君主早年征战中并未随行,而是加封亲王爵位后就主理上京宫廷的安全护卫。因其为人严谨认真,办事一向铁面无私,使得习惯了放纵的武将们回到上京处处碰壁,但也因此而在年纪轻轻的时候就树立了崇高的威严。不过这位同为叔父的亲王并不像北院王叔对天玺那么喜爱纵容,相比对天玺恨得咬牙切齿的贵族们,他虽算不得敌人但也并没有特殊的友善。
      所以在得知是他带走展昭之时,天玺第一时间印在脑海的就是天牢时那男人满身伤痕的模样。其实获罪于皇宫大内的滋事者,就算被克硕罕亲王当场责罚甚至处刑也再正常不过,但就算理亏,天玺也不打算容忍这个没有犯错的宋人一再被非人的对待。
      返回大殿的途中没见到克硕罕亲王本人,但是却碰到了他遣来传话的宫人。在其指引下,一行人迅速赶到了“扣押”展昭的回廊。
      “托公主鸿福,展某一切平安——”看着来人均紧张的一头是汗,展昭心中感到十分过意不去。没想到身在千里以外的敌营,居然还能遇到为自己的安危如此担心的人。如果不是两国交恶各侍其主,展某或许真的可以与他们成为朋友吧?
      “你真是命大!那个古板的克硕罕亲王居然会格外开恩饶了你,实是万幸!”比展昭年少的护卫亥蒙年少语快,此时见其平安已是笑逐颜开,其它同来的侍卫也是长长出了一口气。
      天玺虽不知这位面涩的王叔此番何以如此给面子,但是既然对方没有恶意,自己当然要懂得眉眼高低,顺坡就下。在克里加尔的催促下,全班人马以最快的速度离宫回府,而经了一夜喧嚣醉饮和担惊受怕,所有人都感到像是被掏空般疲劳,回府之后几乎全无异议各自回房倒头便睡,直到次日下晌,府里才开始渐渐恢复平日作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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