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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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泠冬阳不知道哭了多久,等他再也流不出眼泪时,他爬了起来。这次他决定再换一种死亡方式。
他沿着道路漫无目的地走着,视线晃晃悠悠,看到街边的商店,路上的行人,疾驰的机动车,然后渐渐地意识到一件事:这里的商店上和车上的字都是日文,人们说的话也都是日语。他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他隐约猜想这里可能已经不是他熟悉的家乡了,也许中间出了什么岔子,他被带到了别处?可他不想死在别处,离妹妹太远的话,也许他就找不到了她,于是他拦住了一位行人,
“请问,这里是哪儿?”他问道。
行人愣了一下,然后皱着眉说了一句日语,摆摆手走了。
看来这里的人是听不懂中文的,于是下一个人他用了英语,以他仅有的一点词汇量,
“Hello?Can you...... help me?”
第二位行人也说了句日语,抱歉地笑了笑,走了。
难道这里的人也不会说英语?
也许他只是运气不好。他想。
他又接连问了几个人,直到问到了一个学生模样的人,
“yo ko ha ma(横滨),”这是他的发音,但泠冬阳并没有听懂他说的是什么地方。但他意识到那里可能都不是在中国。
“......I’m in China?”泠冬阳不敢确定地问道。
“China?”这个学生被逗笑了,“No no no,you’re in Japan!Welcome to Japan!”学生高兴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挥着手离开了。
Japan?泠冬阳被这个词惊呆了,他怎么也想不出为什么他跳海能跳到日本来,难道是被海水冲过来的?想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中国和日本之间的海可是很宽很宽的,更何况他的家乡离日本就更远了,学过地理的他这点还是知道的。他又回忆起跳海之前的事,也就是跳楼之后,那片从没见过的废墟,也许从那时开始他就已经在日本了?可为什么他会在日本呢?
泠冬阳百思不得其解,更令他痛苦的是他不知道要在这里死,还是回家乡再死。最后他决定选择后者,因为他怕死后他的灵魂飘不过那片海。
这真是个讽刺,泠冬阳想,原来他还有比死更怕的事。
想要回到家乡就得先坐飞机或轮船回国,但无论是哪种方法他现在都无法实现,因为他什么证件也没有,而且身无分文,原本在他的外套里还有个一块钱硬币,不过现在连外套也没有了。
接下来的几天泠冬阳成了一名流浪汉。为了凑路费,他试过找些工作,但他连日语都不会说,还是未成年,根本就没有人肯雇他。当然他也没钱吃饭,没地方住,于是他就翻垃圾桶找吃的,晚上就随便找个桥洞或是公园的座椅凑合睡一觉。他本是要死的人,现在却不得不想方设法活下来。
这天晚上他像往常一样在街边借着路灯翻垃圾桶,早上垃圾会被收走,所以他通常会晚上来翻,当然白天也有,但东西没有晚上多。要找到能吃的东西大多数还是要凭运气,不过显然他今天的运气不好,不仅没找到吃的,还碰上了另一批流浪汉。
人聚在一起总要拉帮结伙,还会像动物一样划分地盘,流浪汉也不例外,甚至他们更原始,地盘意识也更强烈。泠冬阳正在翻的垃圾桶就是这伙流浪汉的地盘,所以他无可避免地被揍了一顿。
这些流浪汉的嘴里叽里呱啦地说着泠冬阳听不懂的语言,但并不妨碍他理解他们的意思,无非是些骂人和威胁的话。泠冬阳一言不发地抱着头蜷缩在地上,身上的痛远没有能够激起他心中半分涟漪。这样的殴打他这几天也遭遇过不少,但他并不放在心上。
殴打结束了,但流浪汉们并不觉得尽兴。他们打过的人也不少,从没遇到过像这个人一样一声不吭乖乖挨打的,连反抗也不会。
“该不是个傻子吧?”其中一个流浪汉向他的同伴问道。
“我看不仅是个傻子,还是个哑巴!”另一个流浪汉嫌弃地啐了一口,又踢了泠冬阳一脚,“真TM的晦气!”
“这家伙我见过好几次,不像是个傻子,”有一个流浪汉说,“好像不是日本人。”
“不是日本人?连外国人都跟老子抢地盘?呸!怪不得一声不吭,原来是听不懂人话!”
这些流浪汉又打了一会,觉得没劲,就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泠冬阳爬起来,继续翻起垃圾桶,仿佛刚才只是被几个蚊子叮了一般毫不在意。
又过了十几天,泠冬阳发现了一个回国的方法,正是为他这种没有证件的人量身定做的,就是偷渡。他在那个港口观察过几次,偷渡的人不少,有来的又往的,却没被发现过,但他不知道,在有心人的操纵下,有些事是永远无法“被发现”的。
泠冬阳找到了一个看起来像是管事的人,他用磕磕绊绊的日语向他表达了自己也想偷渡的意愿。这些天他多多少少也学了一些日语,也终于他所在的地方叫做横滨。
“恩?”管事的人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叼着支烟,半眯着眼,用看牲口的眼神扫了泠冬阳一眼,然后懒洋洋地在桌子上支起一只手向上摊开手掌。
泠冬阳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问题是他现在没什么钱,全身上下只有裤兜里揣着前天在下水道旁捡到的4枚硬币。他不知道这是多少钱,但肯定不是什么大钱,不过他还是把这4枚硬币全掏了出来放在了管事的手里。
管事的愣了一下,他还从来没见过有人偷渡就给20日元的,这么点钱连块糖都买不了,还想买船票?真是天大的笑话!这小子是来耍他的吧!想到这他气得脸都青了,一扬手就把硬币砸在了对面的人的脸上,“滚!港口Mafia的人也敢糊弄,再让老子看见你就把你扔海里喂鱼!”
泠冬阳是被扔出来的,扔他出来的那个人还踢了他好几脚,他虽然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但也知道这次的事泡汤了,连那4枚硬币也没能来得及捡起来。
当然,他不会这么放弃的。他小心翼翼地藏在这附近观察了几天,发现岸上有很多仓库,他们通常会把偷渡的人和一些货物装在一条船上,而且他们有换班时间,这种时候通常防备比较松懈。他还看到了守备的人有枪,但这并不能让泠冬阳退却。于是他找准一个时机,偷偷溜进了一间仓库。他留意过,这间仓库的货物是运往香港的。等到了香港回家乡应该会比较容易一点。
泠冬阳进去后走到了相对靠里面的箱子附近,找了一个没装满的箱子,钻了进去。他并不清楚箱子里装的是什么,因为都被包裹着,而且仓库里也很黑,不过他也不关心。他等了很久,大概有3个小时,外面一直没有动静。就在他做好了要在这里待一晚上的准备时,终于外面传来了声音,是脚步声,听起来人不少,很快又传来了搬东西的声音。
要装船了吗?泠冬阳想,为了不被发现,他放轻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这种情况没持续多久,突然,外面传来“嘭!”的一声巨响,紧接着脚步声和搬东西的声音都停了下来,短暂的寂静过后,响起了一个人说话的声音,泠冬阳依旧没有听懂,但当枪声响起时,他知道了那大概是一句指令。
那不是一声或几声枪响,而是持续不断的大面积的枪声,夹杂着很多人的惨叫声,痛苦的哀嚎声,交织成一首振聋发聩的交响曲,不断敲击着泠冬阳的耳膜和心脏。这种枪声他只在电视上听到过,在抗战片里的战场上。
除了枪声,还有浓重的火~药味,和连火~药味也掩盖不掉的血腥味,泠冬阳有一瞬间觉得他仿佛已经置身在战场上了,也许比战场更可怕,现在外面应该已经是人间炼狱了。
泠冬阳不敢想象,即使他杀过人,即使他死过不止一次,他也无法控制恐惧侵蚀他的身体。除了恐惧,还有期待,强烈的期待,这两种强烈却矛盾的情绪让他的大脑一阵眩晕。也许下一发子弹就要穿过这个箱子射进他的身体里了,他终于可以死了,他这么想着,不过很快他的理智让他记起他不能死在这,他还没有回到他该回的地方。于是他强迫自己祈祷子弹无法穿透箱子,祈祷他不会死。就在这一片混乱中,一件神奇的事情发生了。他的脑中突然涌进了许多模糊的概念和信息,然后逐渐清晰,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失忆的人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陌生又熟悉。当这些全都结束后,泠冬阳震惊了,因为就在刚才,他的思想受到了强烈的冲击,他得到了一个超能力,就像他以前看过的科幻电影一样,他拥有了能够操控时间的能力。
对于一直活在一个相对科学的世界里的泠冬阳来说,这是完全无法理解和接受的。他以为自己在做梦,不,也许从那片废墟开始,这一切都是一场梦,直到一个声音穿透他思想的迷雾传进他的脑子里,他才终于回过神来,也意识到这根本不是梦。同时他发现枪声和惨叫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
说话的依旧是那个发出指令的人。在这片安静的空间中只有那个人的声音,他不像是对下属说话。
接着那个人又说了一句什么,然后“咔哒”一声,响起类似枪上膛的声音。
泠冬阳确定他是在对他说话。看来他是被发现了。
继续躲下去也没有意义,于是泠冬阳顶开了箱子上的盖子,举着双手站了起来。然后他就看见了一副死亡与鲜血构成的血腥画面,连最著名的画家勾勒出的地狱场景也不及此,而在最远处,这个地狱的边缘,则站着一位身着黑色风衣、右眼缠着绷带的黑发少年,这名少年双手插兜,置身如此场景中依然面带微笑,从容自然,宛如地狱的使者一般,令人毛骨悚然。此时的泠冬阳还不知道,这个叫做太宰治的少年在他以后的日子里甚至剩下的生命中将成为最重要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