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调》粉兔茕茕

6、春日融融

　　自那日在早朝上睡着出了丑相，陈应声就再不敢恣意，到了晚间早早的就睡了。
　　他照例还是去元太师处听学。元太师同他在太学时的少师不同，浑然一副闲云野鹤的性子，面上常是漫不经心的笑。
　　元太师从不怪陈应声背不出书，他低着头思索着下一句是什么的时候，元太师便会柔柔地提醒一个字。等他煎熬地背诵完毕后，再把这篇文章一句句拆开了揉碎了地将其间深意。陈应声听的入迷，便也记在心里。
　　有时他看着元太师张张合合的薄唇，会想到傅清晏抿起唇线的样子，往往那时他抛出的话，要么是一句刀子，那么是一枝鲜花。总归都是试探。
　　他却常常因为反应时间不够，说些他未曾斟酌的话。
　　人都道君心难测，伴君如伴虎，到了他这，便全反着来了。
　　元太师问他，想的什么这么出神？
　　他半晌才道，在想元太师，元太师好看。
　　照搬了桃枝的说辞，撒谎毫不脸红。
　　元太师不觉得他狎昵逾矩，他说，我也这么觉得。
　　陈应声干笑了两声。

　　陈应声的字写的也越来越好，仔细看来颇得元太师风骨神采。
　　历来前人佳作皆以藏锋为主，元太师却要教他露锋。
　　他初时不解，可慢慢写下来，的确是别有一番风味。
　　笔法灵活，清瘦忘俗，颀长秀丽。
　　傅清晏的评价是：小家子气，毫无格局。
　　这一笔字出落的活脱脱的就是元太师的模样。
　　不过确实比以往好看多了。

　　式乾殿北殿就只有陈应声和元太师，因而他还有点想方言臻，从前在太学读书时，那个病歪歪的伴读。他这个伴读长他五岁，身子却弱的一吹就倒，一张嘴倒是能叭叭。他听人家说，方言臻是方家的宝贝，虽从娘胎里带出来些不足之症，却是出奇的聪明，三岁能吟，五岁成文，似是不服命般，每日还勤于食补药补和锻炼。
　　他只知道这个伴读总爱叨念他笨，但到底心肠是热的，太子欺负他嘲讽他时，他总是默默的陪在他身边。
　　陈应声越想越气，他的记忆里，除却老皇帝，竟找不出一个比傅清晏更混账的。

　　在孟则徇的帮助下，朝堂上的官员新换一批面孔，都是经过主考官层层选拔的有真才实学的贤才。刑条里也加重对徇私舞弊买卖官爵的处罚律法。
　　买官的蠢才被罢免，归还了在职间的朝廷俸禄，还罚了许多银钱，散给尚在学堂中的寒门子弟。于是也少见了糊涂的折子，再无蠢才日日问安，粉饰太平。
　　卖官的贪官家族势头小些的被逐出洛阳，不得回帝都。家族势头大些的直接被连根拔起，许多牵扯了命案的陈年旧怨也被翻出来，或满门斩首或流放边境。
　　还剩了立在朝堂上的老狐狸贺肃杰，他贺家沾的鲜血，攒的民怨可不比那些被斩首流放的氏族少。
　　只是处理贺家，傅清晏尚还需要时间，要做些试探，看这朝堂之上，还有哪些是贺家的党派，贺家还有哪些缺德手段暗中藏着。

　　自孟则徇知道轻重缓急之后，傅清晏也不再针对他了。甚至对于孟则徇向小皇帝请见都默允了。
　　小皇帝聪颖，有时候会找理由拒见。
　　时间久了，理由越来越少，只得对了孟则徇一张严肃的书生脸，不自在的扭着手指：“孟卿，坐。喝些茶吧，是开春时新采的茶叶。”
　　“微臣斗胆，陛下对傅大人还是从前的想法么？”
　　“孟卿，傅卿在朝中种种作为你皆见得，何苦来这一趟。”
　　孟则徇缓缓起身，行三跪九叩之礼，掷地有声：“臣愿辅吾王，忠心可鉴。”
　　陈应声叹了口气，别开眼，搪塞道：“朕努力吧。”
　　孟则徇就怕皇帝不争，现下皇帝也算允了，态度松动，便是好事。
　　一番谈话下来，孟则徇暗暗下了决心先联合傅清晏把朝堂安定，外戚势力扫除，再把这个傅清晏大祸害给除掉。
　　天启盛世，唯吾皇方能坐掌。

　　芳菲四月，摄政王府也将落成。
　　陈应声不想傅清晏有由头搬出宫去，绞尽脑汁想了个法子，与傅清晏瞧了一遍摄政王府踩了个点，美名其曰观赏一番傅卿的府邸。转头便寻来宫中最好的画师，同元太师设计了一份完全不同于王府的设计图。规格更加宏大，设计也趋于复杂。
　　连元太师也连连称赞，这么建傅清晏必然喜欢。
　　陈应声狐疑地瞧了他一眼，问，元太师为何如此了解傅卿喜好。
　　元太师撇撇嘴，臣还不知道他？打小便是同窗，老宿敌了。

　　陈应声捧着图纸去了清风阁，迎面便撞上傅清晏，他揉揉额角，抬头仰视着傅清晏，把手里的图纸扬了扬：“傅卿，朕觉得你的府邸要修的再好看些，朕找人给你画了一份。你看看喜不喜欢？”
　　傅清晏瞟了一眼图纸，淡淡道：“陛下先进屋说罢，怎不着人通报一声，倒让臣无意冲撞了陛下。”
　　陈应声心里正急，同傅清晏走进殿内，不断的在心里叨念着来时已经想好的说辞：“你我君臣之间何须这些虚礼，傅卿先看看图纸罢。”
　　傅清晏接过图纸，陈应声看着他。
　　“如何？”
　　傅清晏未说好，也未说不好。
　　他知道小皇帝不想让他出宫，他也觉得时机未到。
　　沉默温柔吞却着彼此的心照不宣，陈应声觉得无望时，傅清晏淡淡道：“全凭陛下做主。”
　　陈应声笑得眉眼弯弯：“委屈傅卿在清风阁再住一段时间了。朕定还你一座又大又漂亮的宅子。”
　　浮于表面的小心思，傅清晏居然觉得有点可爱。
　　这宅子修不成了，他俩心里都清楚。不仅是皇帝的人混了进去有意拖慢进度，连傅清晏都嘱道慢慢翻修即可。

　　一整个春日，傅清晏都在清风阁处理政事与着手收集贺家的罪证。
　　而陈应声的生活可比他丰富多了，他得空闲步御花园，有时能看见陈应声陪着陈嘉默放风筝，风筝被挂树上了还斥退一众内侍，亲自去爬树取下来给陈嘉默。
　　曾在廊角处撞见陈嘉默摔倒了，痛的泪花点点，陈应声一脸心疼的在陈嘉默伤处吹了吹，连连道“给默儿呼呼，呼呼就不疼了”，小公主笑的鼻涕冒泡，反过来安慰陈应声，说已经不疼了。
　　陈应声常混在一堆公主里头踢蹴鞠，这还是他外甥女们同他说的。和平二人对这个皇帝皆是溢美之词。为人心细如发，温柔有礼。
　　傅清晏觉得有些离谱，陈应声要上早朝，还要去听学练武，赴清风阁批阅奏章，剩下的时间全陪在后宫里同一众姐姐妹妹玩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