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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上元灯遇 ...

  •   不多日便要迎来上元节了。
      陈应声记得母妃说,那是个火树银花,张灯结彩的日子。
      母妃一生幽居深宫,竟也目睹过民间节日的绚丽,而他宫城都不曾出过。
      他很向往。

      默公主成日里缠着陈应声,说是想去看灯会。
      此刻陈嘉默正用两只肉乎乎的手扒拉着陈应声,挂在他脖子上:“好哥哥,你就带我去嘛。默儿绝对不乱跑,乖乖的听哥哥的话好不好?”
      “默儿你勒着我了,下来。”
      “我不管,你不答应我就不下来,哼。”
      “嘿你这丫头——是我真给你宠的无法无天了?下来!!”
      “我不我不!哇,洛梨姐姐,桃枝姐姐,你看皇帝哥哥他欺负人啦!!!”
      光打雷不下雨的一阵哭声响起,陈应声颇为无奈的瞟了一眼洛梨和桃枝。很好,两个人雷打不动的站在一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眼观鼻鼻观心,陈应声只好求饶道:“好了好了,默儿松手吧,哥哥答应你就是了。”
      陈应声白净的脸上红了一片,嘴撅老高,眉心攒着,默公主一脸开心抱着陈应声就照着他脸上吧唧了一大口。
      洛梨桃枝的眼神颇有几分慈父严母的感觉,看着嬉闹的两人,掩不住的笑意。
      陈嘉默目的达成,松开手又摇了摇陈应声的手臂,奶声奶气:“谢谢哥哥。”
      陈应声苦笑,总算是让这个小祖宗心满意足了,把小祖宗送走后,陈应声又陷入沉思。
      洛梨似是看出他的疑虑,便问道:“陛下此番出宫可要知会傅大人一声?”
      陈应声靠在椅子上,闭了眼睛:“何必向他请示?朕又不是去做坏事,还要事事都经过他同意?”
      他睁开眼睛时尚有几分水汽,里面写满了迷惘:“皇帝这点权利还是有的吧。”
      桃枝见状,忙道:“依奴婢愚见,陛下只管去便是,傅大人呀,正忙于政事不可开交,许是管不着陛下。”
      傅清晏忙着肃清朝中蛀虫,他也知道。毕竟这局面也有他的推波助澜。既然答应了陈嘉默,陈应声便非要走这一趟,即使耍了性子,不告知傅清晏又如何。

      有了洛梨和桃枝前前后后的打点,知道当朝皇帝和公主溜出去的人不多,为了安全,桃枝跟了去,还吩咐了暗卫随时保护,遇事现身。
      陈应声和陈嘉默出宫时着了一袭便装。摇身一变,二人皆像个粉雕玉琢的贵族子女。
      陈应声穿了身玄黑袍子,云青鹤纹,鎏金镶边,玉冠挽发。陈嘉默则是一身鹅黄长裙,俏皮可爱。
      二人都是头一回出宫。洛阳城内灯火飘摇,风流百年。烟花在漆黑的夜空中绽放,河边一盏盏花灯燃着光飘向远处,集市上人影憧憧,还有许多摊子卖些精致手工品。
      陈嘉默瞧见什么都新奇,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拉着陈应声买了许多新奇玩意儿,什么狐狸面具呀,桃木梳子,红豆手链,都交由桃枝保管。桃枝也笑眯眯地看着二人开怀玩乐,到底还只是孩子,她心下微不可闻的在叹息。
      突然,她本能察觉到有一道目光犀利地射来,这股危险令她瞪起杏眸,回以眼刀。
      看清这视线是傅清晏时,她心里竟松了口气,下意识将身前两个孩子往身后拉了拉。
      傅清晏皮笑肉不笑,眼神里有些玩味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好巧啊。”
      陈嘉默探出一个脑袋,天不怕地不怕地打量着傅清晏,看到傅清晏旁边的人又倏然笑的灿烂明艳,招着手道:“和姐姐,平姐姐!”
      而陈应声始终僵硬地站在桃枝身后,他偷偷攥着掌心想刺激自己保持清醒。他本不想告知傅清晏出宫一事,却不成想直接在灯宴上被抓了个正着。
      他强迫自己顺畅呼吸,这诡异的局面他无法逃避,逃避是没用的。这是在宫外,又有何惧,他紧了紧抓住桃枝的手,慢慢地走上前,对上傅清晏的眼神:“是很巧,傅公子。”
      那边默公主早向献宝一样把自己在灯会上买来的新鲜小玩意儿一件件同陈嘉和陈嘉平数起来。
      桃枝感觉到小皇子抓着自己手的力度,知道小皇帝现在心情应当是不太好,她弯了眼,笑意盈盈:“我家公子想一观这上元盛景许久,小姐更是百般央求。傅公子今儿出来也是为的这灯火阑珊之景吧——既如此,能结伴共赏最好,若是傅公子还有别的景致未赏,还请别耽误了咱们的时间。”
      吃里扒外的东西,傅清晏想,他面上冷冷的,盯着陈应声道:“是傅某想的不周了,就此别过了,但傅某有一句要说,小公子即便是贪恋灯火盛景,也别被迷了眼,忘了时间。”
      言下之意是,别错过禁卫最松散的时间溜回去。

      分别时陈嘉默眼眶里窝着一包泪,啪嗒啪嗒地掉着金豆子,桃枝把小公主抱起来,用手轻轻拍着哭的岔气的小公主,哄道:“傅大人带着和姐姐平姐姐去看别的美景了,咱们也去看好玩的好不好?”
      “为什么…嘶…呜呜呜呜……我们,我们不能和姐姐们……一起啊?呜呜呜”
      “姐姐们是大姑娘了,和默儿喜欢的东西不一样,咱们去放花灯好不好……”陈应声还没缓过神来,却仍是轻轻柔柔的安慰着陈嘉默。
      “哥哥……你、你以后……要是变成大公子了,会不会也不愿意和默儿玩。呜呜”
      “怎么会,傻姑娘。我要是变成大公子,你不也成大姑娘了吗?”陈应声被逗乐了,捏了捏陈嘉默通红的鼻尖儿,方才的阴郁心情也一扫而空。

      桃枝将三盏花灯买好,到了河边对两个孩子说:“我听闻,放花灯时内心的祈愿会被河神听到——河神会实现你的愿望。”
      陈嘉默很开心,她接过花灯,毫不犹豫地蹲了下来,将花灯慢慢放在水面上看它漂远。她的愿望很简单,希望每天都有好吃的,还有应声哥哥也要天天吃好的。
      桃枝也将花灯放下去,她转头问陈应声:“公子不放花灯么?”
      陈应声摇摇头:“我的愿望太多,怕河神听了嫌我贪心,便一个也不允了。”
      桃枝笑笑,只是揉了揉陈应声柔软的头发:“河神总会实现公子一个愿望的,公子不如试试看?我从不骗公子。”
      陈应声听了只是犹豫了片刻,蹲下将花灯放入河中,他闭上眼心道:一愿江山安定,百姓富足。二愿此生早日解脱,不为名累。三愿……愿那人得偿所愿。
      一睁眼却是桃枝和陈嘉默都直勾勾的盯着他,他展了一个大大的笑颜问:“你们都盯着我做甚?”
      陈嘉默挺了挺小胸脯:“当然是告诉你我的愿望,我可是向河神许愿,咱俩这辈子吃的管够。”
      桃枝道:“我在想公子如此诚心,河神必然为公子实现愿望。”
      陈应声的笑发自真心,他觉得心里有一股暖流,支撑着他摇摇欲坠,沉没风雨的身体。

      傅清晏未曾想过,会在灯会上碰见陈应声。
      大约是从前陈应声什么事都会先问过傅清晏,而这次一声不吭就出了宫。
      连桃枝都帮他瞒着。

      街上车水马龙,灯影重重,是一派升平之景。
      傅清宴思绪渐渐发散,忆起了当年,也有二人陪着尚且年幼的自己,一起欢游灯会。
      一人是他心上明月,一人是他胸前暖玉。而今,一人已然离世,一人自困幽宫。
      听着身边两位外甥女的莺莺笑声,傅清宴不禁苦笑。
      却是旧时景色,好个物是人非。

      他十二岁那年,傅氏女傅眉朱应召入宫。傅清晏头一回闯了父亲书房,面对着面庞刚直冷硬的父亲,颤抖着恨声问他,傅家不慕荣华,不贪富贵,何须送傅氏唯一的女儿进宫?
      傅清晏的父亲是大燕朝威名在外的大将军,一生只娶了一个妻,得一女一子,陶然共乐,傅夫人于傅清晏三岁时染恶疾而逝,待他最好的莫若长姐。
      他一直以为他与长姐会像父母那样,一生一世一双人。长姐嫁得良人,他则会与心上人终成眷属。可是……一纸诏书,断了长姐的后半生。
      父亲沉默良久方道:“天子的诏令非我等臣子可违抗,如今陛下看上了你长姐,归根而言,我们都无可置喙。”
      “晏儿,那可是九五之尊,是站在最顶端的男人。即是我们傅家势头正盛,也大不过天去。唯有真正大权在握的人,才能说什么是什么。”

      “你可真正懂了?”
      他很想听不懂,很想执拗地抗了这天子的令,最终只是动了动嘴唇,眼里留了一片灰败。
      父亲的眼神添了无奈,那声音沉沉的,压在傅清晏心上。
      “晏儿且放心,你长姐即便进了宫,嫁的也是天家。傅家是她背后的靠山,断不会过得委屈。”

      傅眉朱入宫便封了妃,赐号为荣。外边儿看来是何等尊荣,却不见荣妃回门时面容黯淡,眉间总蕴着散不去的愁苦。
      傅眉朱位份高,宫规准她召见家人,傅清晏在式乾殿后殿见得长姐时,她亲手给傅清晏斟茶,腕间尽是青青紫紫的伤痕,憔悴的脸色更是让他不禁想到姐姐的境遇。
      傅眉朱除了照常的关怀什么也没说,倒是她带进宫的贴身丫鬟,给他偷偷塞了方帕子,其中意思不言而喻,无非是希望他这位荣妃的弟弟能助她脱离苦海。
      可是,知道又能如何?
      那日之后,除了演武场和书房,傅家的家丁们再没有在其他地方,看见过这位傅家大公子。
      他也发觉父亲教他在兵事权谋上的功夫更多了,带他出关上阵杀敌,认过父亲的心腹下属,他在军中渐渐有了名气,也得了人心。
      十五岁那年,傅清晏承命大破西夏国,亲手掳获了西夏国公主献给承明帝。
      十六岁,傅清晏的心上人秦宓嫁了皇帝,重演了傅眉朱的悲剧,他依然无能为力。他毅然随傅将军去了边关平乱,而那一战,朝廷的粮草支援迟迟不到,军队消耗过大,许多人甚至不是死于敌手,而是死于饥饿。
      以少对多的一场鏖战,占尽了地形和策略的优势,也赔了傅将军一条命,傅清晏领着那支苟延残喘的精锐等来了援兵,平定了边境作乱。
      十八岁,傅清晏一举歼灭作乱同党,镇压威慑包藏祸心的小国,将边境事务统统处理妥当后,带着兵符和大军回京复命。
      他真正站在了权利的巅峰,成了那个九五之尊眼中的沙,心中的刺。
      他终于能做他曾经想做却做不到的事了。

      陈嘉和唤他,扯了扯他的衣袖。便看见一只小巧的兔子灯,晶莹剔透,十分喜人。他从容接过,道:“谢谢和儿。”
      “舅父同我们出来,却不见颜开。和儿希望舅父玩的开心。”
      “我没有不开心。和儿念着我开心,我自然是开心的。”
      “方才为何不与默儿一道?那丫头惯会逗人开心,舅父若常常同她一处便知了,她更活泼些,和我们,不太一样。”陈嘉和低下眼,话在嘴边,不知怎么地就把心事全吐露了。
      陈嘉平捏了捏她的掌心,示意她别再说了,又指着不远处一个摊位嚷嚷道:“你们看那处,好可爱的团子——”
      “是啊,咱们给默儿带一个吧。”
      傅清晏没有表情,心底又记了陈应声一笔。切肤之痛,夺爱之恨,方才痛苦的回忆全然让小皇帝背了锅。
      他陈昭远的种,又怎么会甘为平阳之虎。

      而在心里被评定为平阳之虎的陈应声已经回了宫,将陈嘉默软声哄睡下了才慢慢踱步回了式乾殿,洗漱更衣后挥退了一众宫人。
      夜已三更,案上散乱放着一堆书,陈应声挑着灯花,毫无睡意。
      他也睡不了多久,早朝的时间就快到了。早朝无非也就是听着大臣们进言,真正做决定的还是傅清晏,他只需在傅清晏说话时附和几句,就算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灯火影影绰绰,忽明忽暗,他想起傅清晏今日的眼神,那其中寒冰渐覆,化不开似的。
      他像是着了迷,伸手去触已经微弱下去的火光,又被高温烫的缩回了手。
      飞蛾扑火,无济于事。
      他想,如果他不曾对傅清晏心生仰慕便好了,那样所有的躲避就不再违心,所有的接触就不会情难自禁。
      他慕的是强大,他甘愿臣服,受寒冷与滚烫交织的煎熬。
      只是为什么,他永远被傅清晏放在对立面。

      第二日上朝时,陈应声顶着困意,用力的睁着眼睛,却还是抵不住沉沉睡了过去。
      满堂文武,你看我我看你,皆噤了声。
      傅清晏拧了拧眉,挥手示意,一朝官员自玄武门鱼贯而出,今日早朝便早早散了。
      傅清晏把明堂之上的天子稳稳当当抱了起来,送回式乾殿。
      桃枝见她家主子被抱回来时,差点把眼珠子都瞪掉了。傅清晏出来时还低低警告了几句,让她照顾好小皇帝,一国之君莫要贪玩迟睡,学些大人做派,整日藏着忧思。
      桃枝被骂的一愣一愣的,但还是嘴上应着,傅大人说得对,奴婢一定谨记于心。
      傅清晏走了,陈应声难得的睡了个好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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