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调》粉兔茕茕

4、芝兰玉树

　　陈应声的病大好了，得知穆鸢的事情早让傅清晏处理的妥当，傅清晏将穆鸢和傅眉朱怀孕的消息散布出去，宝华殿与宝阳殿都增派了重重保护。连端进去的膳食都是一样的大补。
　　先帝一去，后宫空空荡荡，怀着别样心思的宫妃也无意争斗了，有贺家打听的风声，而贺家迟迟未有动作。显而易见，贺家不敢动傅家，穆鸢却是无从下手。
　　陈应声心里一直记挂着那道弹劾傅清晏的折子，便向女尚书询问：“这外兰台御史，是何人在任职，为何先皇的奏章记录中，很少见此人的折子？”
　　女尚书回说，是孟大人，孟则徇。
　　孟则徇其人是陈昭远驾崩前几月由大司马举荐任职。
　　女尚书低伏在地上，诺诺道：“臣记得这位孟大人，先皇有时因事疏于朝政……奏章便由臣代批。这位孟大人刚直不阿，言辞锋利。要知道……先皇常因不合意的折子龙颜大怒，怒极了更是……会处以谏言人极刑……所以孟大人的折子……便常被臣拦下。”
　　陈应声奇怪地瞄了她一眼，仍然让她继续说下去。
　　“孟大人一片赤胆，令人敬佩。”陈应声从女尚书的话里品出了惺惺相惜的味道。

　　他从女尚书那儿取阅了孟则徇的一些奏折，谏言从君主到臣下，其言辞无不一针见血，可称得冒死进谏。
　　先皇贪恋美色，疏懒朝政，就是方才连女尚书吞吞吐吐的事实到他这儿都是不遮不掩。
　　贺氏以权谋私，野心不轨，陛下当承几代明帝意志，对贺氏牵制。恶名远扬的司徒家小儿仗势欺人，强抢民女。天子脚下，藐视权威，论罪当诛……一桩桩一件件都陈列于此，直到如今他参傅将军傅清晏，藐视君上，只手遮天。
　　外兰台御史，本也只是历代设来的虚职，监察臣子，规劝皇帝。明君在位，尚还有些用地。昏君当道，则是个脑袋系在脖子上的职位。然而聪明人总会晓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孟则徇，显然不够聪明。但放眼这天下，敢言的蠢才，委实少了些。
　　这个孟则徇，他有必然要留的理由。

　　陈应声听罢虽然感触良多，然江山社稷，君主自上不正便由下而生贪腐，如今傅清晏摄政，并未做危害百姓社稷的事，反是着手除着啮食百姓的老鼠。
　　话本里都知道，这局面总归要有个枭雄，要么河清海晏，要么祸世将始。
　　还好是傅清晏。他心里不得不叹。
　　他淡淡传下旨意，罢外兰台御史，总属内省，改设监察御史一位，命孟则徇即刻赴任。

　　陈应声并未问过傅清晏，只是自己拟了旨。他想，傅清晏应该会是第一个知晓的。
　　到那时，同意或是不同意，全看他的旨意能不能下达了。
　　陈应声算是给孟则徇一个机会，他要孟则徇看清楚哪些才是腐坏社稷的蛀虫，去帮着傅清晏一个一个肃清，而不是先除了危害皇权的人，放任污流涌动。
　　至少现在需要傅清晏这样炙手可热的势力，先给朝中浊潮过一遍清流。

　　新帝的太师是个不到三十的男子，姓元，他便称其为元太师。
　　元太师总着一袭月白长衫，袖口绣的竹纹，浑然是淡雅风致。
　　元太师教他的无非也是从前在太学学的内容，他偶尔会向元太师问起如何评价某某人。比如说孟则徇。
　　元太师莞尔，只说了四个字：芝兰玉树。
　　他心下了然。
　　他犹豫着问，傅将军如何？
　　元太师思考了一会，答道，狼子野心，没皮没脸。
　　陈应声愣住，没想到元太师会如此评价。元太师应当是傅清晏钦定的人，倒真是敢说。
　　元太师说这话的样子也十分认真，似乎是他细细想过的结果。
　　陈应声压下心中疑问，元太师转而评价起了他的作业，中规中矩，还需多下功夫。
　　陈应声拜谢过元太师后，回了式乾殿。他常在殿后的一方小院子练剑，小手冻的红通通，练完之后坐在石凳上捧着桃枝奉上的热茶小口小口的啜饮着。茶叶打着尖儿飘上来，他便用舌尖把茶叶抵下去，可是最后还是卷到了嘴里，他就偷偷的吐在地上，洁白的雪地晕开一滩茶渍。

　　傅清晏一连几日没见到小皇帝，便听着丁香汇报小皇帝近日的行动。
　　日前召见了一回女尚书，之后去了式乾殿北殿听太师讲学，下学归来便在院子里习武锻炼。
　　毫无可指摘之处。
　　他沉默了一会，问，就这些？
　　丁香缓缓言，三日前，病初愈，同默公主用午膳。
　　两日前，探视穆太妃。
　　昨日，晨时与和、平公主煮雪煎茶，午后默公主因丢失喜欢的玉佩大哭大闹，陛下前去安抚。傍晚时与元太师弈棋。
　　傅清晏点点头说，知道了。

　　如今桃枝侍候在小皇帝身边，升为大宫女一职，所要处理的事务也多了起来，便也不再负担传信一事，不然他还是愿意看桃枝的报信。事无巨细，皆在他掌握之中。

　　皇帝下的旨他知晓了，皇帝病后外兰台御史的折子仍不断递上，但未曾让病中的皇帝过目。他没想到小皇帝还记得这回事，于是他默许了这道旨。
　　孟则徇受旨便改职为监察御史，隶属内省。由一个独立的虚职到部门的实职。他的奏折便也不再由皇帝审了。傅清晏看着这前外兰台御史的折子，每天是或小或大的奏事。
　　小为某官失德之过，大为朝中净是无能无才之辈，奏请陛下肃清风气，唯才是举。
　　皇帝这一步，让一个只会观纸上墨点的贤臣，看到了墨点内部的纹路构造，保全了他，也让这股子直言敢谏的劲儿用对了地方。
　　傅清晏惊觉他提防的，似乎从未发生，一切顺理成章。许是陈应声畏惧他，忌惮他。
　　朝中的保皇派暗地里蠢蠢欲动，小皇帝却做尽与他有利的事儿，除此之外毫无动作。

　　傅清晏大刀阔斧地改革了部分科举考制，更是换了一批主考官。为鼓励军功入仕，更是放低门阀要求，并颁令设立奖惩制度。
　　这些毫无阻力地传达了下去，并步步施行。小皇帝便端坐在明堂之上，“嗯嗯的附和着，全然交由傅清晏来定夺。
　　孟则徇偶尔提出些不同见解，他也嗯嗯附和。直到孟则徇一语毕，傅清晏沉默许多。小皇帝也不敢随便嗯嗯了。
　　朝堂上倒是声音杂乱，涉及利益者自是极力反对，还有些怕被牵扯老底的人，也自动站了阵营。
　　承明年间，买官卖官是常见的事。
　　这乌乌泱泱站了一堂的人，有的是买了官途的，也有卖了官享得富贵的，有看不惯此等行为但苦于风气不敢进言的，全在这时炸了锅。
　　剑拔弩张也好，暗流涌动也好，陈应声就坐在龙椅上，淡然地看着堂下的文武百官。
　　这自然不是陈应声想管的事，他也乐的让傅清晏去烦。于是小皇帝问啥都是回——
　　“傅卿觉得如何？”
　　“傅卿说得对。”
　　“交由傅卿来做罢。”
　　陈应声看着底下乱哄哄的声音，心里一阵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