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调》粉兔茕茕

3、寒梅缀雪

　　时间过得飞快，君臣二人已将折子批完。陈应声便回了式乾殿。
　　陈应声未吃完的半块糕点还静静地躺在白瓷盘里，散发着清香。
　　傅清晏记着那道弹劾他的折子，一连翻了几个折子，都是请安折。小皇帝的字说不上好看，但是一笔一划，极为认真。奏折下批复道：朕安，不必挂怀。
　　似乎是这句话写烦了，后来是寥寥二字的批复：朕安。
　　最后便只批一个“阅”字。
　　那个阅字也显然不那么认真了，笔触张牙舞爪着，像只炸毛的小猫。
　　傅清晏笑着揉了揉脸，一时竟忘了平时整理奏折都是女尚书代办的。他叫人将奏章直接送去式乾殿，却忘了经女尚书那一道整理的程序，平白让堂堂天启帝批了些没营养的折子。
　　他看着九岁孩子不太好看的字，想起他今日问自己字的读音，扶着额角细细思考，新帝即位，与其他皇室子弟共读太学已是不符规矩，一时间竟也疏忽了给小皇帝找老师的事儿。
　　傅清晏只是思考了片刻，便拟定了太傅的人选。
　　接下来许多时日，小皇帝除了上朝，便是听太傅讲学，练字，跟着禁军副将学武。忙的团团转，连赴清风阁批折子的时间比起从前都短了些。

　　傅清晏终于在一堆折子中找到了那位外兰台御史的折子。小皇帝的批复有些涂抹的痕迹，笔触停顿处许多，似乎每个字写的都很艰难。
　　“干扰朝纲，何扰之有？藐视君上，何藐之有？若论罪当奏，也须有罪可奏，不可以功盖天下一言而蔽。”
　　说得对，也不全然对。
　　涂黑的黑团团很多，他甚至已经想到小皇帝绞尽脑汁的苦恼了。

　　外兰台御史的折子又呈了上来，而皇帝病了，闭了早朝。
　　傅清晏作为臣子，且在宫中，自是要探视一番。
　　冬日严寒，近日大雪更是一连下了多日。然而陈应声总是穿的圆滚滚的，正红色大氅将他包的严严实实，绒绒的毛领看着就暖和，何如就受了凉。
　　丁香报时话里总憋着笑意，她说，原是和默公主打雪仗，在雪地里滚了一圈。
　　傅清晏点点头，他觉得这并不稀奇。

　　傅清晏通报后到式乾殿时，陈应声正如临大敌地看着洛梨手里的药碗，持续的高热蒸得他的脸红彤彤的，像枝头的腊梅。殿内也充盈着一股倦怠，属于冬日的昏昏沉沉。
　　他鬼使神差地停了步。
　　“陛下听话，喝了药病才能好。”洛梨耐心地哄着。
　　陈应声缩进被子里，露出一双眼盯着洛梨，似以沉默拒绝。
　　“陛下，您病了默公主心疼地哭了好几个时辰呢。说是没法儿跟您玩了，您不喝药，默公主也难过是不是？”桃枝连忙道，只见这次陈应声露出了整个脑袋。
　　桃枝见缝插针，更是端出了一盘蜜饯，百般哄道：“陛下快喝，喝完咱们吃甜的。”
　　陈应声犹豫一下，接过那碗黑乎乎的药汁，咬着牙闭着眼一口喝了下来，还呛着了咳了几声。闷闷道：“真是庸医，把药熬的这样苦。”
　　洛梨小声跟桃枝咬着耳朵，还是你有办法。
　　桃枝笑笑，拿帕子擦着陈应声嘴角残留的黑乎乎的药渍，递去装蜜饯的白盘子，说：“陛下解解嘴里的苦味儿。”
　　洛梨转身出去续茶，却正撞上傅清晏在内阁屏风处，忙行礼道：“见过傅将军。”
　　傅清晏手指抵唇，示意她小声些。便抬步跨进内阁，向小皇帝问安。

　　陈应声颔首，方才便听内侍说过，傅大人要前来探望，然而还没等到傅清晏，等来了洛梨和一碗苦不拉几的药汁。
　　他从前病着是未有人侍候吃药的，那时洛梨还是母妃的宫女。他宫中的宫女，多半也瞧他不起，他常常嫌药苦，喝了一口便吐了个大半，搁着一碗药放凉了也不理。一病就病上许久，急得让他母妃知道了，便守着他哄他吃药。此后每次生病，都有母妃哄着吃药。
　　而如今母妃竟已去了两年。
　　两年里有了洛梨和桃枝的悉心侍候，生病吃药一事也是要百般劝哄。
　　他想，这也算生病的权利吧。

　　陈应声口中的甜味荡开，发出的声音似乎也甜甜糯糯：“傅卿平身。”
　　他靠在床头，歪着头看他。
　　傅清晏站的笔直，身姿挺拔。
　　“臣闻陛下不适，臣心忧之，万望珍惜龙体。”傅清晏这样寒暄道。
　　“无妨，只是受了些风寒，傅卿不必忧心。”
　　陈应声淡淡的，全然没了方才的撒娇耍赖。
　　傅清晏突然觉得有些无味，正想没话找话说时，陈应声先开了口。
　　“傅卿在宫中可觉无趣？”
　　“不曾，清风阁一应俱全，藏书也多，臣在殿内也有事可做。”
　　“御花园的腊梅开的尚好。”陈应声看了他一眼，“恰后宫无人，许多美景傅卿也能去得，不必在清风阁拘着。”
　　“谢陛下恩泽。”傅清晏的活动范围扩大了些，是好事。他仅住了月余，便觉许多事儿办的不方便。皇宫何等森严，处处都有人盯着。经办的事儿皆有记录。如今他位高权重，想让谁闭嘴便能闭嘴，只是大患未除前，仍要做事做的妥当不令人有机可趁。
　　小皇帝却要做一生的金笼雀，除非他真正掌权。
　　即使掌权，也被这江山，宫城困的死死的。
　　他尚还有些自由。这也不失为在幕后掌权的好处吧。

　　桃枝奉茶时是满面春风的笑，彼时小皇帝和大将军心里都是一阵嘀咕。小皇帝在想桃枝在笑什么，大将军在想桃枝怎么笑的这么恶心。
　　于是探病之后傅清晏打道回了清风阁。陈应声便问桃枝：“你方才怎么笑的这样开心。”
　　桃枝想了想，说道：“傅大人长的好看呀。”
　　“那朕不好看吗？”
　　“陛下当然也好看。”桃枝强忍笑意回道。
　　陈应声不说话了，他还是有点郁闷。
　　桃枝又哄着他把热茶喝了，躺下再休息一会。

　　从前下人们待陈应声这个不受宠的皇子似主又非主，冷漠疏离，只是六岁那年他落水之后，皇上似乎把这个儿子放在心上了，换了他殿内一拨宫人，这其中有桃枝。母妃死后，洛梨也便侍候在他身边。
　　初时桃枝尚是个安分守礼的模样。后来熟络了，琅华殿自家关起门来讲话，便也没什么太大顾忌了。
　　这宫里头也多了一份生气和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