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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囚牢 ...

  •   她赤足走在白茫茫的雪地上,漫天飞舞的雪花落在她的头上、肩上、手臂上、足上,渐渐覆盖了全身。一人孤身向前,也不知走了多久才驻足环顾四周,到处都是一片白茫干净,一个人都没有。

      “我是要去哪儿?难道就这么一直走下去么?”孤独、迷惘、无助在一瞬间侵袭她的心间,一股猝不及防的恐惧在心尖如涟漪一般荡开。她摊开手掌想要抓住些什么,可雪花一落到掌中,没多久就消融不见,什么都抓不住,怎样都是徒劳。她昂着头,踮起脚尖,努力向前探身望着,可望了许久,还是什么都没看见。就在快要绝望的时候,眼前却出现了一抹紫色,她心中一动,使劲眨了一下眼睛,害怕刚刚见到的不过是虚空之中的幻影,海市之中的蜃楼。

      再睁开眼,那抹紫色没有消散,反倒在白雪的映衬下更加清晰。“子琛!”她惊呼出口,那如玉树凭风般颀长挺拔的身影,分明就是一直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就在此刻,她心中的紧张与恐惧随着唇角漾起的笑意,全数消弭无影,胸中升腾起一种莫名的希冀,抬脚快步向前,想要尽快赶上前路的那抹紫意。可积雪难行,还没走出几步,她便被脚下一坨硬物羁绊倒地,再一抬眼,那紫色身影不见了,而自己全身皆湿,空落落地跌在雪地上独自惆怅。

      “子琛。”一个低沉冰寒的声音忽自远处传来,渐渐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竟如重锤响在耳畔,“原来你心中念的是这个人。”

      她心下一沉,只觉全身彻骨冰凉,猛地睁大双眼,胡兹辅宰阴翳的面容近在眼前。

      “辅宰,她醒了。”是路鸣的声音。

      文棠循声看去,一袭胡服的路鸣站在不远的地方,正定定地看着她。她不知现在具体身在何处,只见周围灯烛大亮,如同白昼。刺眼的光照得她快要睁不开眼睛,抬手遮在前额,感觉湿哒哒的一片粘腻,低头一看,才发现全身竟都湿透了。夜风袭来,她的身体不禁抖了抖,打了个寒噤,只觉冰凉一片,似冻僵一般。

      “泼了两桶水,终于醒了。”这是胡兹辅宰的声音。他站在路鸣身后,似笑非笑地看着文棠,玩味地说道,“郭钰,字子琛,定襄侯府的二公子、大齐的神武将军。当年我有幸与他交过手,青年才俊,英武不凡,想不到竟是你心上的人,眼光很是不错。”

      文棠不知他这么说是何意,但想来定是不怀好意的。她不发一言,向四周细细看去,这一看着实让她大吃一惊。房间狭小逼仄,四面空落落的,仅设有一副桌柜,陈设简洁到不敢让人相信是在皇宫之中。她低头轻轻捻动手指,摩挲着地上冰凉的灰砖,心中猜测这地大概是一间密室。

      “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文棠用手肘撑着身子,抬起头,想看看这屋中唯一的陈设--那张桌柜上到底放了什么。可整个柜子被辅宰和路鸣的身体遮了个严实,她什么都没能看到。
      辅宰瞥了文棠一眼,扬了扬手,冷笑着缓缓道:“当然是第一次见的时候便认出了。”

      文棠看清他手中拿着的是一幅卷轴。

      言罢,辅宰慢腾腾地展开卷轴,是一幅画。画中一名女子薄衣翠衫,清丽的眉眼间透出一股英气,不施粉黛却别有一番脱俗出尘的气质。

      看清画中人后,文棠吃了一惊,这画中的女子不正是自己吗,为何胡兹辅宰手中会有自己的画像?难道他早就留意自己许久了?

      “你或许不知......”辅宰徐徐走近文棠,黑暗的双眸中泛着冷冽的寒光。他捏住文棠下颌,阴恻恻地于她耳畔轻道,“对于你,我势在必得。”

      文棠厌恶地想奋力将头扭开,可辅宰强劲有力的手将她的头死死箍住,难以动弹半分。她清冷倔强的眸子再次定在已被丢弃在地的画上,定睛细看,画中的自己手上拿着一支簪子。那簪子化成灰她都认得,正是早前于珍宝斋售卖的那支金缠丝绿珠簪。看清了画中的簪子,她轻轻嚅动了一下嘴唇,心中大概明白了这画的由来。

      “你常居于定襄侯府,平日鲜少出门,想要取你一幅画像,可费了我们不少心思。”还没等文棠开口,路鸣已经替她确认了心中猜想,“这幅画是天成所作。”

      提及天成,路鸣声音变得哽咽起来,喉头像是堵了东西,嗡嗡的,让人难以听得真切。他口中不知在喃喃自语些什么,听不清内容,但声色之中的悲悯却是显而易见。

      “我们师兄弟自小便跟着师父一道,隐性埋名南下齐国,潜伏那么多年,心心念念为的就是祸乱齐国的大计。可在紧要关头,我们却分出了精锐人马,就是为了在珍宝斋设套抓你。原本就差一步......只差一步便可成功了,可是......可是。”路鸣的声音渐渐由混沌转为清晰,“都是你,一切都是因为你。”

      路鸣双拳紧握,因为太过激动,骨节“咯噔”作响。他睁大着一双赤目,眼中血丝绵密得如同浸血的蛛网,死死瞪着文棠,终于失控怒吼了出来:“若不是因为你,我们不会失败。若不是因为你,师父、师弟、师妹他们也不会客死异乡。”说完这些,他一拳垂到空气中,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面上显出剔透的晶莹。

      文棠默然看着路鸣,这位曾经面相和善的路师傅,此刻面目狰狞得全无以往的一点影子。

      “路鸣,你先退下。”辅宰冷眼斜了路鸣一眼,淡淡说了一句。

      听到辅宰的指令,路鸣双肩微微一抖,声音立即止住,眼眸中的锋芒渐渐散去,只剩下一片灰霾。他猛然意识到,自己刚刚一番血泪的控诉何尝不是在质问辅宰,若不是辅宰执意要抓楚王之女,他们又岂会功败垂成。

      “是。”路鸣应道。他如霜打一般,缓缓低下头,鬓间的发丝垂至脸颊,正好遮住了他面上的表情,让人看不透他此刻心中所想。他脚步放得极轻,默默向后退去,听得门“吱呀”拉动的声音,他步伐渐行渐远,背影隐在暗夜之中,只消一会儿,就全然不见了。

      “你既然早就认出了我,为何不早早将我抓住?”文棠使劲扭头,再次试图挣脱出辅宰大手的束缚。

      “早早抓住你,岂不无趣。反正你到了这儿,怎么也逃不出我的五指山,我何不好好戏耍你一通。”辅宰大笑着道。那笑声刺耳尖戾,久久不散。

      “况且你这么重要的身份,还得好好确认确认,所以我才会令路鸣从石方城赶来。果不出我所料,你就是赵文棠。你的画像我可是放在床头,日日观赏,果没有认错。”辅宰屈身前倾,将他那张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凑到文棠近前,用冰冷的、毫无起伏的声音说道,“我确实没有料到,你竟然会胆大到潜入胡兹皇宫,竟然敢在我的眼皮底下耍手段。你的胆色,与你父亲一样,你的下场,也必然会跟他如出一撤。”

      “你为何一定要抓我?是跟我父亲有仇?”文棠心中已然有了猜测。胡兹与齐国有世仇,楚王作为齐国皇子,想必也免不了牵涉其中。可是,楚王毕竟不是戍边大将,一位常居封地的皇子能跟这胡兹辅宰结下多大的仇怨?以至于楚王罹难十多年后,还对他的女儿追踪逼迫至此,甚至不惜以为国家命运代价,在与太子结盟叛乱的当晚,还要分出精锐去抓他的女儿。这到底会是什么样的仇恨?

      “为何?”辅宰似乎觉得文棠的发问很好笑,笑得越发大声,“当然是为了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他冰冷的眸中渐渐燃起了火焰,泛出锐利的锋芒,手猛地往下掐住文棠脖颈。冰冷的指尖如利刃般陷进文棠莹洁的肌肤,鲜血如冬日艳放的红梅,一点一点渗了出来,一滴一滴落到灰砖地上,落进地上的水渍中,腥红得炫目。他的手越收越紧,越收越紧,越收越紧......

      文棠几乎不能呼吸,头脑窒息一片空白,一点一点闭起眼睛。恍惚中,她仿佛又看见了那一抹暖紫,仿佛又闻到了那熟悉的沉水香味。她脑海中浮现出此生所有的眷念,有苗寨的茂林、湘地的妃竹、江南的古树......

      “我怎能在这儿如此轻易地死去。”对生的眷念死死拉住了文棠的身体,她尽最后的努力想要睁开眼睛。

      就在她就快不能支撑的时候,那双钳住她脖颈的手却忽然松了。

      “就这么死了,岂不便宜了你。”辅宰颤抖着手,咆哮道,“我不会让你死得那么容易!”说着,他猛然抬脚,狠狠地踹到文棠腹上。

      文棠顿觉眼冒金星,吃痛地蜷缩成一团。豆大的汗水自她头上滴落,任她再倔强,也忍不住痛哼出声。

      看见文棠痛苦挣扎的模样,辅宰狂放的情绪才终于缓了下来,冷眼旁观良久,才用低低的声音道:“好像此次神武将军是随定襄侯一起出征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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