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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宿仇 ...

  •   娇俏倩影隐于暗黑苍穹之上,目光如炬,脚步轻灵迅疾,直朝那最高的宫殿而去。夜风沙响,掩住了低低的簌簌笛音,掩住了灵蛇蜿蜒盘旋的嘶嘶叫鸣,也掩住了殿门守卫倒下的声音。与之前所用的手法一样,待守卫被蛇毒迷醉后,文棠才自殿檐轻跃而下,嘴唇低哨两声,将灵蛇收拢入袖,熟练地闪身进入胡兹大王寝殿。

      罗帐之内,胡兹大王鼾声依旧如雷,平常如旧。

      文棠立于廊柱之下,抬袖放出灵蛇,双目炯炯地看着小蛇扭着光滑的躯体,匍匐爬入罗帐之内。只消一会儿,帐中鼾声止住,律动的呼吸更为平顺深沉,更加柔和平静。

      “后顶、下关、天柱各一针,再取指尖少商、关冲二穴。”文棠脑中回想着来之前阿满嘱咐的话,盘算着这次施针完毕,还只需再行一次,胡兹大王的神志便有可能恢复正常。届时,辅宰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想到这儿,她的唇角不禁上翘,弯出一个明丽的弧度,伸手摸出腰间银针,朝着罗帐直奔而去。

      帐内一片漆黑,但她那双明亮如星的眸子早已适应了这般黑暗,轻巧地摸到大王床榻,一把掀开锦被。可就在被子掀开的一霎,一种不祥的预感萦上心头,有什么地方不对!那轻萦可闻的鼻息太过平顺、太过轻忽,不可能是丝毫不懂武功的胡兹大王发出的。文棠心下一凛,举着银针的手微斜角度,朝着床上之人的太阳穴猛刺过去。可手还未完全落下,便被迎面劈手抓住,对方手劲狠辣,两人的骨节都发出“咯噔”声响。

      “你是谁?”文棠抬脚用力向前踢去。

      听得对面冷哼一声,那声音阴寒斐然,仿若来自阴曹。只这一哼,文棠便知他是谁了,定然是胡兹辅宰无疑。

      辅宰身形如风,自床榻弹起,轻松避过了文棠的腿袭。他身体前倾,推掌而出,那掌势迅疾无比,一下就拍在文棠肩上。

      “呃。”文棠顿觉自己肩头如重千钧,酸痛难抑,像是骨头都要被捏碎一般。她没料到他的功夫如此之强,可杀师之仇不共戴天,这一掌反倒激发出她愈挫愈勇的决心来。“哼!”她自胸腔出发出鄙薄的轻笑,不顾右肩被缚,倾身向前,勾起手指,直插对方的眼睛。

      他没料到文棠在身体受创的同时,仍如此激进进攻,赶紧向后闪避。可文棠攻势太快,尖利的指甲虽没有刺中眼睛,却也刮伤了他的面颊。他的脑中瞬时闪现出那日在苗寨与徐正元缠斗的场景。在那暮色如血的深秋,徐正元视死如归地迎刀酣战,刀锋如电,一往无前。

      “真是与那死老头一模一样。”他恼怒地咒骂出声,手掌扬起,向文棠面颊击去。

      他那一声低语咒骂已自文棠双耳而入,烫到了她心上。她不觉一哆嗦,眼角泛起水气,虽然情绪激动,但还是脚步急转,灵巧地避开了致命的掌锋。掌风余力震落了覆面黑纱,亦震散了她一头乌发,冷风自微开的窗棂灌入,呼呼地吹乱了披泻于肩的浓密青丝。

      “果然是你!”文棠竭力克制,可她的身体还是不住地加重颤抖起来,一字一句地将话自牙关吐出,“你果然就是杀害师父的凶手!”

      “不错。”对面那抹黑影笑得阴鸷,毫无顾忌地爽快承认。

      听着对方放肆的冷笑,文棠顿觉血液上涌,牙关咯咯作响,全身不住地剧烈震颤起来。“师父在天有灵,让我找到凶手,必当手刃此贼,为您报仇。”她默默地定下了与仇敌玉石俱焚的决心,咬破嘴唇,艳红的血液自唇角流入嘴里,腥中带甜,裹着浓厚的仇与恨。

      “胡兹皇宫内,我倒要看你如何报仇。”仇敌冰冷肆意的大笑如鬼魅一般,萦绕在文棠耳畔。

      二人肘撞腿扫,顷刻间互拆了□□招。

      不知何时,原本的阴霾暗夜已拨雾见月,清冷的点点月光透过半掩的窗棂照入殿内,虽只是斑驳星点,但却足以燎原。文棠舔了一下滴血的薄唇,惨淡的面上透出一抹浅笑,绝美无伦。“呲溜”一声,她以迅雷之势自腰间抽出一把匕首。那匕首是外邦进贡之物,虽然格外小巧,但尖利非常,削铁如泥。当年她暂居定襄侯府时偶然见到这把缀着血红宝石的外域匕首,忍不住多拿起赏玩了几次,娴宁公主见她喜爱,便赠与了她。她善于使刀,但因铸刀太过宽大,不宜携带,故随身常常带着这把匕首,假作短刀使用。薄薄的月光淡淡地铺陈到匕首上,泛出凛冽寒光,只微微一侧,那光便映照到对面仇敌的眼上,刺得对手不禁皱了下眉。

      文棠手持匕首,电闪而前,直刺向敌人左腰。她这一招快、准、狠,使的正是绕月刀法第十二式皓月千里。这绕月刀法最后一式十分刚劲勇猛,威力最大,当年徐将军在苗寨就曾以此招对垒胡兹辅宰,不落下风。以往在苗寨时,文棠并不热衷习武,而是经历重挫来到齐宫之后才开始认真练习皓月千里这一式的,由于练习时间尚短,并不能完全掌握此招精髓。可今日独面仇敌,她自知两人实力有差,抱定了必死之心,凭着一腔孤勇,执意强攻,正巧和了皓月千里中最重要的“勇”字,手中使出的招数竟有了八分火候。

      萧肃的兵刃寒气,裹挟着死亡的气息,向四周不断扩散,仿佛是来自地府的召唤,足以震慑任何敌人。辅宰感知有异,急速后退,在他侧身的一瞬,匕首锋利的刃尖割破了他的衣衫,刺进他的皮肤,虽然及时避过了要害,可终是染血受了伤。他的身子一歪,跌撞到殿中的桌几上,听得“叮叮当当”一阵响,桌上的杯盏物什纷纷跌落,发出清脆的碎裂声。与此同时,他猛地朝前用力推出一掌,飒然掌锋正中文棠心口,只听一声呛咳,腥浓的血气充斥了整个房间。

      文棠的身体渐渐瘫软下来,刚刚的一击已用尽了她所有力气,加上又中了一掌,现下再难有余力反抗了。她艰难地喘着气,只觉五脏六腑之中翻江倒海,头晕目眩,一阵恶心之感涌到喉口,“啪“的一声,口中又吐出一捧血来。

      “今日怕就要死要这里了。”她暗自苦笑一声。她本就只孤女一名,飘落浮萍之命,死又何惧。可面前近在咫尺的仇敌,不仅是杀害师父的凶手,亦是纠缠威胁齐国安危的人。现在的锦绣江山是她父亲付出一切倾心守护的,也是定襄侯府拼尽一切全力捍卫的,不得有失。她绝不能容许面前这人再有机会伤害她所爱之人,她不信命,她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对面的辅宰受了文棠一刺,虽不致命,可巧不巧,他受伤后气血翻涌,激发了体内蛊毒,毒发的疼痛侵袭全身,此时跌坐在地,闭目养息。

      二人独处静室,都能清晰地听到彼此急促紊乱的呼吸声。

      文棠将手往衣袖里探了探,那里有她随身准备的东西。她心知与仇敌实力悬殊,若是再不能一击即中,就再不会有机会了。可就在她触到袖内冰冷之时,殿外一阵喧嚣,听着像是大队人马疾步前行的声音。

      果然,在她终于勉力撑着身子站起的时候,殿门被人用力踹开,大队提灯执锐的侍卫鱼贯而入。突如其来的光亮,让她不禁虚眯起了眼睛,只觉眼前一阵眩晕迷幻,手肘用力撑在椅子上,才勉强站稳。

      殿内满地的杯盘碎屑、歪桌倒屏、腥红脓血、甚至还有些许断蛇残躯。带队的侍卫首领见到殿内这一片狼藉,心下大惊。他眼光环扫,又见坐在地上调息的辅宰,心中大骇,赶紧请罪:“下官来迟,请辅宰赎罪。”

      辅宰只觑了那侍卫首领一眼,扬手示意无事,转脸一瞬不瞬地盯着文棠,用阴哑的声音低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听到他的话,文棠本来死生无惧的内心,忽然一阵翻滚,一股难以言说的恐惧自后背升腾,不觉握紧了拳头。她已经猜到,胡兹辅宰如此惜命,门外必定是有重重包围的,刚刚必定是桌几翻倒的声音惊动了早已埋伏在外的侍卫们,可他那句““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是什么意思?难道早在今晚之前,他对她的身份就已察觉?

      此刻,殿内数十把尖刀已齐刷刷地对准了文棠。

      “赵文棠!”辅宰用冷冽如刀的目光看着她,冷笑着道,“齐国楚王赵恒遗孤,如今尊贵无比的安平公主赵文棠。”

      他笑得张狂,声音自胸腔发出,震耳欲聋,可怕至极,连身旁的胡兹侍卫们都不由得面露骇色。

      她不知道他是何时得知她的身份,也不知道他是何时开始察觉到她替胡兹大王施针解毒的。但这一切,她已无暇去想,如今最重要的是,在重重包围之下,要如何手刃眼前的仇敌。她微微一哂,坚定了要螳臂当车,最后一搏的决心。可就在她即将抓紧袖内那抹冰凉的时候,她听到了阿满熟悉的叫声。

      “小糖。”阿满被人推到文棠面前。她头发蓬乱,衣衫不整,可幸而身上并没有明显受伤的痕迹。而推她的那人,却是文棠认识的。

      “是你!”文棠立时就认出推搡阿满上前那人就是原珍宝斋店小二路鸣。

      一身胡服戎装的路鸣,高昂着下颌,一副居高临下的倨傲姿态看着文棠,全然不再是之前屈膝迎逢的珍玩小二模样。“安平公主。”他冷冷的声音终带着些许难以察觉的颤抖,虽努力克制,但愈加赤红的双目里带着明显的愤恨。

      文棠充耳不闻,无暇理他,只双眼焦灼地看着跌倒在地上的阿满,原本藏在袖中紧握的手也不觉松了些。

      “小糖,你快走。”阿满挣扎着站起,想朝着文棠的方向奔过来,可立马就被身后的路鸣一脚踹倒,再次跌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口中仍断断续续说着,“我还有用,他们不会对我怎样的。”

      “是吗?”辅宰已调息完毕,缓缓走到了阿满身旁,捏起她的脸,声色至寒,“要不要试一试?”。

      “呃……呃……”阿满努力挣扎着,可不过徒劳。她胸口急速起伏,像一只脱水的鱼,快要喘不上气来,睁大的双眼满是恐惧和仇恨。

      “住手。”文棠焦急,厉声阻止。

      胡兹辅宰没有睬她,慢悠悠地转头问路鸣:“你看清楚了,她果然是楚王赵恒的女儿?”
      路鸣低下头,恭敬地回答:“千真万确,不会有错。”

      “你从石方城连日赶路而来,辛苦了。”辅宰意味悠长地点点头,似乎很是满意。

      路鸣将头垂得更低,声音更为恭敬地答道:“接到辅宰传书后,属下片刻都不敢耽搁。”他顿了顿,瞥了文棠一眼,又道:“老天有眼,楚王之女居然送上门来,定是师父和师兄弟们在天有灵的缘故。请辅宰定要将此女碎尸万断,替死在齐国的胡兹勇士们报仇。”

      辅宰只冷冷看向文棠,没有接路鸣的话。路鸣便也不敢再说了。

      “是我小看你了,没想到你如此厉害,今日竟还能伤到我。不过,你还是早点束手就擒,不然……”辅宰的手缓缓下滑,扼住了阿满的咽喉,挑衅地冷笑道。

      “不要。”文棠只觉心中一片冰冷,手终是无力地垂了下来。

      “小糖……小糖。”阿满泪眼涟涟地望着文棠,哭泣着摇着头,眼睁睁地看着文棠放弃了反抗。

      辅宰带着玩味的笑容,慢慢走向文棠,扬手朝她推去。听得“咔嚓”一声,文棠再也没有了力气,冷汗淋漓地伏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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