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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番外:碧色萧萧芙蓉落(六) ...

  •   沐浴更衣后,我先随着奶娘去到祠堂祭拜父母。看着那两块冰冷的牌位,感慨时光流逝,一晃竟过了这么多年。

      “女儿:窦婉”我念着牌位右下角的小字,心中一阵激荡。原来我的名字是窦婉!飘荡多年,此番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名字。

      祭拜完父母后,回到前厅,黔州知州冯云和一众官员早在此等候了。见我到来,冯云忙迎过来,道:“窦娘子,当年的事情已调查清楚了,您的远亲窦启中为了霸占窦氏家财,将您卖给了邻州的人牙子,其妻窦陈氏和其女窦盼弟均为帮凶。”

      听冯云这言,我心中一动,难道陈良有传信让这些黔州地方官帮我调查多年前那桩公案么?我从未向陈良谈起过自己的过往,他是如何知晓这些的?

      不等我问,冯云便堆笑着解释道:“陈统领早吩咐了,窦家家宅与一切财产必得物归原主,而且当年窦娘子走失一事也必得查清。我是前年才调到这黔州为官的,为了理清这些事情,也着实费了一番功夫。”

      冯云一声令下,便有官兵将窦麻子一家押上厅来。押解的官兵猛地一推,五花大绑的三人就像破棉絮一般跌倒在冰冷的地板上,口中呜呜咽咽,却说不出话来。

      “窦启中,你可认罪?”冯云冷眼看着瘫软在地的三人,厉声喝道。

      窦麻子口中被塞了破布,不得出言,只捣蒜般地磕着头。一旁的官兵在冯云的示意下,将破布从三人口中扯出来。解缚的三人即刻爆发出震天的哭嚎声,涕泪横流地呼喊着:“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肃静!”

      官兵一声怒喝吓得三人赶紧闭了嘴,低头不敢再言语。

      奶娘双目赤红地死死盯着这三人,牙齿咬得咯咯响,猛然朝前扑了过去,伸手就向窦麻子脖颈处掐去,口中咒骂着:“你们这群狼心狗肺的东西,竟敢如此害小姐。”

      我冷眼看着这一切,心中反倒平静,小时无数次出现在梦魇中的窦麻子一家,如今于我而言,不过蝼蚁。若是我想,不需官兵出手,顷刻间便可不费吹灰之力地了结他们。看着因惊慌失措而瞪大了眼睛盯着我的三人,我此刻却只觉好笑。当年,窦氏嫡女无故失踪,也不见有多少人去寻,官府仿若虚设,如今反倒格外积极起来。在这弱肉强食的世界里,要想获得公平,需要仰仗权势,窦麻子仰仗的是财力上的权势,我仰仗的是武力上的权势,但这些都比不上朝堂中的绝对权势。

      待官兵将奶娘拉开之时,窦家父女三人脸上都多了数条血痕,瘫在地上咿咿哟哟地叫唤着。冯云走到我身前,颇为恭敬地问道:“这三人狼子野心,如今把他们押来,任凭娘子处置。”

      冯云这番话落,地上三人再也按捺不住,不管不顾地就往我脚边爬。窦麻子抽打着自己的耳光,哭喊着:“是我不对,是我不好,还请云芸儿,不,不,还请窦娘子大人有大量,饶过我们吧。”

      窦麻子之妻窦陈氏一把鼻涕一把泪,捶胸顿足地认错:“窦娘子,我们一时糊涂才铸下大错,这些年后悔非常,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跟我们这种乡野小民计较。”

      蜷缩在角落的窦盼弟早就打起了哆嗦,呜呜咽咽好半天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我错了,我错了,饶了我吧。”

      我抬起眼睫,冰冷的目光扫过跪在脚下的三人,那三人立刻吓得收了声,浑身战栗地等待命运的审判。

      我收起目光不再看他们,只转头对冯云道:“冯大人。”

      冯云赶紧接话:“娘子有何吩咐?”

      我道:“圣上注重法度,常道‘私怨不入公门’,刚即位不久便下令修订完善各式法令。我大齐法令严明,不知按大齐律例,该如何处理?”

      “这......”冯云大概没有料到我竟会如此说,一时有些语结。

      我对冯云嫣然一笑,转身朝厅外走去,懒待多说,只道,“我乏了,还请大人按照大齐律例处置。”

      夜晚,我支开了房间里的侍女,手里握着小时候父亲为我编织的竹蜻蜓,独对轩窗而坐。从记事起,我最喜欢的玩具便是这只竹蜻蜓。自窦麻子一家搬入窦宅后,我怕盼弟会抢走我心爱的玩具,便将这只竹蜻蜓藏到床脚的一个小洞里,没想到,这许多年过去了,它竟还在那儿。

      记得那时候,我们一家人最喜欢赏月,后宅小花园的桌案上时常摆放有母亲亲手制作的各色糕点,桌案旁的茶炉中随时烹煮着父亲爱喝的茶水。父亲喜欢将我抱在膝头,给我讲故事,而母亲则在旁边摇着扇子替我们扇风。父亲博闻强识,虽不常出门,却知晓天下事,最爱与我讲的就是历代文儒或者英雄豪杰的故事,我虽不能全听明白,却总是保持着浓厚的兴趣。有一次,他给我讲了前朝奇女子仙瑶的故事。

      “父亲,仙瑶是谁?是天上的仙子吗?”

      “她是前朝的一位开国女将军,仙瑶实际只是化名,至于真名早已隐匿,已没人知道。”

      “女将军?那她一定很厉害啰?”

      “仙瑶将军虽身为女子,却不比世上任何男子差。据说,她师出东海蓬莱,不仅计谋无双,还习得一身的好功夫,善使三叉望月戟,无数英雄男儿都折戟沉沙于她手下。”

      “我长大后也要这般厉害。”

      “哈哈,好!我们云芸儿长大后也要像仙瑶将军那般厉害。”

      “父亲,仙瑶将军如此厉害,一定非常有名吧,那为什么没人知道她的真名呢?”

      “仙瑶将军与前朝开国皇帝辰帝自幼相识,青梅竹马地长大,东海习艺归来后一直辅佐辰帝,为其征战沙场,助其开疆拓土。可是待四方平定后,在辰帝登基迎娶皇后之时,仙瑶将军却舍弃了所有功名利禄,功成身退而去。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从此,世上再无仙瑶将军。”

      我仍旧记得父亲曾给我讲的这个仙瑶将军的故事。以前不懂为何好不容易大业成就了,仙瑶将军却要离开。如今自己千帆过尽后,才算稍微参悟了些,想来仙瑶将军是倾慕少年辰帝的吧,否则怎会在风华正茂之时,一心一意为他抢夺天下。只是,这份心意并未能得到回应,亦或是有其他原因,让他二人最终错过了。仙瑶将军想必是位极为骄傲的人,得不到的爱便不再乞求,而是转身,各自安好。

      我抬手将窗户推开,想抬头看天边那轮明月,是否还跟以前一样明亮。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刚一开窗,一股淡淡的草香味便随风飘入屋内,萦绕鼻尖,久久不散。

      “这个味道......”我脑袋突然一片空白,无法思考,身躯像是麻木一般,挪不开步子。许久,我才从强烈的难以置信之中回醒过来,飞快地转身,推门而出,朝后宅的小花园处跑去。

      小花园里依旧是花草繁盛,郁郁葱葱,只是名贵花木的品类比记忆中少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整整一苗圃的蓝星草。单株的草儿虽不起眼,但成片的蓝星草却极为特别,放眼望去,月光照耀下的草儿发出蓝莹莹的光,将整个花园都映成了蓝色。

      花园里有一位守夜的侍女,见我到来,连忙迎了过来,向我行礼。

      “这些草儿......”我指着满圃的蓝星草,恍若梦中。

      那侍女解释道:“这草说是叫蓝星草,咱们黔州没有的,还是知州大人命人从外州运来的,说是京城贵人信中提到小姐喜欢,特意安排种上的。”

      我心下一颤,直愣愣地看着那如海般的碧蓝,五味杂陈,只觉四周如空山般静寂,耳朵什么都听不到,口中什么都说不出来。

      “小姐......”

      我呆立了不知多久,久到连侍女都再沉不住气,开始不住地唤我。唤了好几声,我才回过神来,故作淡然道:“这蓝星草的确是我喜欢的。”

      听我这么说,那侍女脸上也有了欢喜,接道:“小姐喜欢便好,也不枉知州大人费了这么大的功夫。”

      我迎风而立,任凭呼呼而来的风吹乱满头青丝,吹动白色衣袍。

      “小姐,起风了,您还是回房吧。”

      我像没听见那样,既不挪步,也不回应。

      “小姐,夜里风大,我去给您拿件斗篷来。”

      我并不觉得冷,却没有阻止她,随她去了。花园的桌案上正巧摆放了一个白瓷花瓶,我弯下身来,采摘了一簇蓝星草,小心地将他们插进花瓶里。白瓶配蓝草,正相得益彰,记得那日,他送我的蓝星草,也是插在一个白瓷花瓶中。

      我的嘴角不自觉勾起一丝笑,口中低喃着:“是他,是他以陈良的名义为我做的这些。”其实我早该猜到,若非是他授意,陈良怎会做这些。风越来越大,扫起了地上尘埃,一不小心就让沙子迷了眼睛。

      “小姐,您哭了。”侍女已经折返,此时正无措地看着我。

      我若无其事地抬袖擦去眼角泪滴,露出一个灿然的笑容,道:“这风是大,一不小心就让沙子迷了眼睛。”

      侍女替我披上斗篷,催促着:“小姐,夜深了,您还是快回房吧。”

      我点点头,心中却觉好笑,没想到我这个杀人无数的刺客在世人眼中竟如此若不经风。我抱着那白瓷花瓶,转身朝寝室的方向而去,侍女则跟在我身后,护送我回房。

      行至一半,我停住脚步,问身后侍女:“圣上快要大婚了,你知道吗?”

      那侍女笑答:“这是国之大事,即便是路边乞丐,也是知道的。当今圣上年轻有为,登基之时还未成婚,登基后励精图治,边疆安定后,在朝臣的一再劝谏下,才考虑自己的婚事。这样的圣上真是万民之福。”

      “你倒是知道得挺多的。”

      “都是听城里说书的讲的。听说圣上还是王爷的时候,常到民间探访民情。小姐,您从京城来,不知可曾有幸见过圣上?不知圣上是否果真如传闻那般丰神俊朗?”

      “圣上智勇双全,皓月清风都不能与之匹敌,是天下最丰神俊朗的男子。”

      “那得怎么样的女子才能与圣上匹配呢?”侍女脸上浮现出思忖的表情,顿了顿,道,“听说圣上要娶的是一位重臣家的嫡女,样貌、家世、性情,都是无可指摘的。我们黔州偏僻闭塞,京城的消息传过来时早就变了味道,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小姐可知道是哪家嫡女?”

      我岂会不知道。那女子温婉柔顺,知书达理,最为重要的是她出自大家,父兄皆为他所倚重,是皇后的绝佳人选。难怪,他即便从未见过那女子,也毫不迟疑地定下婚期。而我也正是在知晓这个消息后,才决定离开京城。如今他已得偿所愿,不再需要我这把刀了,我也便没了硬要待在京城的理由。

      “这里不用你服侍,下去吧。”我走进房间,下了逐客令。

      “是。”侍女边应着,边将门关上,“明日知州大人要派人过来,协助清理这些年窦氏生意的账目,小姐早些歇着吧。”

      打发走侍女,我将蓝花草从花瓶中取出,塞进早就收拾好的包袱中。

      次日清晨,天还未亮,我在朦胧晨曦之中悄然离开了家。此行,我找回了身份,找回了名字,足矣。坐在大青马上,我又想起了父亲曾讲过的仙瑶将军的故事,身虽千疮百孔,心却空明如镜,为了不曾放下的那点骄傲,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我释然一笑,再无挂念地策马而驰......

      从此世间再无玉芙蓉。

  • 作者有话要说:  不容易,坚持写几年,我不容易;不容易,更得这么慢,还能有零星的读者看,读者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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