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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番外:碧色萧萧芙蓉落(五) ...

  •   太子叛乱那夜,我奉命潜伏于南城门附近,接应前去木山报讯的南淮郡主。如我们先前所料,通往木山的南门果真埋伏重重、守卫森严。大队的黑卫骑兵们挥舞着寒光冽冽兵刃,像山尸傀儡般压近,这场景虽骇人但我却并不以为意。于我而言,那些壮实的士兵不过是一个个活靶子而已,杀一个与杀一百个,委实没有什么区别。

      手起刀落,我一下子便结果了数名黑卫。鲜血自那倒下身体的脖颈处喷射而出,溅到我的罩面白纱上,仿若绽出的朵朵红梅。

      “杀!”

      我出手狠辣,刀刀毙命,与屠戮无异,无疑已经激起了黑卫们的愤怒。越来越多的黑卫将注意力从南淮郡主身上转移到我身上,将我团团围住,看那些狰狞的表情,简直恨不得生啖了我。我蔑然冷笑,扬起手中长剑,刷刷几下,又有数人倒地。

      “杀了她!”鲜血浓烈的腥味迷住了黑卫们的神志,又有大批挥剑朝我而来,连黑卫首领都喝止不住。

      听见黑卫群中传出群情激愤的拼杀声,正中下怀,我淡然一笑。斜眼看去,围困南淮郡主的人越来越少,她就快突出重围了。

      “还不快走!”我朝她喊道。

      她朝我点了点头,策马朝城门口飞奔而出。我知她胯下马儿是难得的灵马,脚程极快,只要逃出,他人难以追到。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只能冒失了。顶着被刺到的风险,我飞身奋力奔至城门处,抵着城门,替她断后。

      现在回想起来,那一战真是极难的!刺客擅长的是暗杀,并非明火执仗的拼杀,大庭广众之下,我在灵山习得的所有精妙的暗法招数全无用武之地,不过幸而我的剑术也是绝顶的。记不得用时多久,我才拼杀出重围,只记得雨水落在的那片砖地上,竟汇成了红色的血流,泊泊地散发出难闻的血腥味。

      这种众矢之的的情形下,任我剑术再怎么厉害,也无法全身而退。待我返回王爷替我安顿的秘地时,已浑身是伤。房间里事先放好了各种治伤的灵药、足足的干粮和饮水,这些物资够我养上一段时日了。脱下满身是血的衣衫,我开始熟练地替自己上药,将翠绿的药草汁均匀地敷在绽开的皮肉上,强烈的痛意之后是微辣的凉意,十分熟悉的感觉。上完药时,已是两个时辰之后,我满头是汗地躺在榻上,慢慢睡去。

      昏睡一天一夜之后,我才起了身,稍加拾掇一番,便乔装出门去打探消息。我太心急知道这场叛乱的结果了,太想第一时间确定王爷是否达到了他的目的。大街上仍旧如以往那般人流如织、熙熙攘攘。那场搅乱朝堂的叛乱丝毫没有对平民的生活产生任何影响,留下的唯一痕迹不过是为街边说书人增添的谈资。

      “前太子赵勉大逆不道,意图弑君夺位,竟与外贼胡兹勾结!”一名说书人正口沫横飞地高声讲着,围观群众都是一脸的义愤填膺。

      “圣上是怎么处置的?余孽可被剿除?”人群奈不住抛出疑问。

      说书人捋了捋胡须,脸上浮出笑意:“幸而我大齐福泽深厚,英雄儿女辈出。怀安王爷赵翎率领王府卫队拼死杀入宫中护驾,与郭钰将军、秦遂良统领一道牵制住了叛军。南淮郡主赵文棠只身夜闯城门,赶赴木山送讯,郭家军最终及时赶到,解了这燃眉之急,最终粉粹了贼子们的阴谋诡计!”

      一切终如王爷所算!我深深呼了口气,身上虽仍然酸痛,心上却是无比的轻松。

      “那前太子是个什么下场?”人们才松了口气,又关心起叛贼的结局来。

      说书人哈哈大笑,道:“乱臣贼子岂会有好下场!圣上已颁下圣诏,将赵勉剔除皇谱,贬为庶人,流放至琼海之边,永世不得回京。其余跟从赵勉叛乱的人一概处死。”

      “圣上英明!”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都为正义得到伸张而感到兴奋。

      我也随之欣然而笑。

      不知他现在在忙些什么?是忙着剿灭叛军残余,还是忙着追击胡兹蛮子,或是陪侍于帝王左右?我思绪翻飞,不觉已走回了住处。推开门后,一抹碧蓝映入眼帘,是宽广苍穹的颜色,让人心怀徜徉的安闲自在,亦是茫茫深海的颜色,让人猜不着摸不透的神秘莫测。只一瞬,还不及抬头,我心中一阵悸动,已经猜到了来人是谁。

      “王爷,您怎么来了?”

      “你的伤怎样?”他走近我,抓住我的袖子,轻轻向上掀起,手臂上那条扭曲的伤痕便呈现眼前。

      “没什么,都是小伤,不碍事。”从未和他距离如此近,我慌乱地退后了半步,可脚步才刚刚移动,心就后悔了。

      幸而他朝我又移动了半步,于我耳畔低声说道:“我带了宫中内库最好的伤药来,你坐下,我替你敷。”

      像是着了魔一样,我听话地坐到蒲团上,任由他撩开我的袖子,替我敷药。对于我这种少小离家,坎坷不断的人来说,信任是极为奢侈的东西,睡时剑不离身,从不示弱于人前,受伤这种家常便饭的事都是独自蜷缩起来舔舐伤口,从未奢求也从不愿接受他人的怜惜,可今次,我却无法拒绝。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将药膏均匀地涂抹在丑陋的疤痕上,突然鼻子一酸,藏在心底的软弱突破坚硬伪装的外壳,爆发出一阵想哭的冲动。

      我极力克制,可他似乎还是察觉出了异样。

      “身上可还有其他伤?”

      我含笑摇摇头,不愿将身上丑陋的疤痕让他看见。

      毕竟男女有别,他略微思忖了一下,将药膏放在了我身旁,只温柔地嘱咐:“那等会儿你自己敷吧。”

      我点头应了。

      “这次让你一人前去接应南城门接应,着实是委屈了。”

      “王爷不必多说,玉芙蓉都懂,这种隐秘的行动当然是越少人参与越稳妥,况且以我的功夫掩护郡主,足够了。王爷算无遗策,如今赵勉被废,您又获得圣上信任,太子之位非您莫属。”

      “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他不知从哪儿摸出了一把蓝星草,递到我面前,结束了关于帝位争夺的话题,只道,“玉芙蓉这个名字是我强加给你的,你虽唤作芙蓉,却并不喜芙蓉花。我记得你说过最喜欢蓝星,顺道给你带了一把来。”

      我接过那把蓝星草,放在鼻尖,狠狠嗅了几口,涩涩的草腥味中带着露水的甜,普通却又清新异常,是我最喜欢的那个味。我并非从小就喜欢蓝星草,窦宅中种着各种名贵花木,是没有这种野草的。那年,我还在戏班的时候,赶路途中遇到劫匪,满身是血地被压在死人堆中,本无生意,可就是闻到了这蓝星草的味道,才鼓起了精神,不至灭了心中的希望。从那之后,我便喜欢上了蓝星草的味道,可这个癖好除了他,从没告诉过第二个人。

      没想到他竟然还记得。

      他取过一个花瓶,将蓝星草插进瓶里,起身跟我告别:“晚些时候我让陈良再送些东西过来,你只管好好养伤,其他事情不用挂心。”

      我只沉默着点点头,天知道有多么希望时光能在这一刻停滞,可上天向来是不遂我愿的。我突然想到了吕荣,心中翻腾起一种恶心,为了取得吕荣的信任,我做了错事,幸而殿下并不知道,否则可会厌弃我,可还会愿意来看我?

      看着眼前如山涧修竹般仪态出尘的飘逸身姿,我用力地狠掐了自己一下。我已经失去了清白,着实不该胡思乱想。

      “王爷。”

      “什么事?”他停住了脚步。

      “圣上怎么处置吕氏?”我鼓足勇气问道。

      “谋朝篡位乃灭族之祸。”

      “吕荣之所以......”我低头嗫嚅着说着,“之所以投靠太子,少不了我的劝说,如今他下狱,怕会说些不该说的,牵连到王爷。”

      “我早已想到这层,这些年除了你,我在他身边还布局了其他说客,稳妥起见,不会让他活到公审之时。”

      “说起来吕荣与我也有提携之意,我在飞花楼坐稳头牌,少不得他的捧场,就让我去送他这一程吧。”我努力镇定着说着,耳朵却有些烧。

      幸而这次他没有察觉,点头答应了。

      “如今水温正好,小姐快些沐浴吧。小姐......小姐......”

      侍女的唤声将我从回忆中拉了出来,面前铜镜上白茫茫一片,连个人影都看不清了。我对奶娘和侍女们道:“我自己来便好。”

      侍女们踟蹰着没出去,一人答道:“还让我们服侍小姐沐浴吧?”

      我坚定地摇头,南门那战留下的满身伤痕怕是要吓到她们这些弱质女流。在我的坚持下,她们终是退出房间,偌大的寝室只剩我一人。我抬脚跨入盛满热水的木盆,将整个身子都浸在水流之下,可任凭多热的温度都无法暖热胸腔中那颗渐冷的心。明明先前还在奢望他是否曾对我动过心,毕竟我有一张绝好的皮囊,要知道那些真心的爱慕一开始也多源于见色起意。

      可是除去这身皮囊外,我还剩下些什么?

      摊开手掌,摩挲着指尖因练剑和弹琴留下的厚厚茧层,抬起手臂,看着上面久久不消散的伤疤,我心中逐渐冰凉。他是端立于云端的佼佼明月,岂是我这种人能亲近的,着实不该心存奢望。既然已向他请求离开,又何苦再想这些......

      我猛地站了起来,快速穿上衣衫,推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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