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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番外:碧色萧萧芙蓉落(二) ...

  •   天不遂人愿,我好不容易逃脱出来,哪想出了虎穴,又入狼窝。惊魂未定的我,怔怔地看着眼前九尺壮汉,心中惊恐万分,面上却强装镇定,双手交握,努力不让自己因害怕而发抖。那壮汉上上下下细细打量了我一番,忽然眉眼微弯,眼角浮出一丝诡异的笑意。他猛地将我打横抱起,扛在肩上,跨上骏马,策马而驰。

      我心下大惊,用尽全力扭动着,想要从马上挣脱下来,无奈却被那壮汉箍得动弹不得。就这样,我像是货物一样,被托在马上。粗糙的马鬃和马具摩得我脸上生疼,看着周遭飞快闪过的村落,一种难以抑制的绝望之感腾然而生。我张大了嘴,想要叫喊,却发现无法出声,“嗯嗯嗯”,许久后才好不容易才从喉咙中咕噜出几声低嚎。也许是疲累太过,而后无论我如何用力,“救命”那两个字始终卡在喉咙眼,无法高呼出声。身动不得,声出不得,我像是砧板上的鱼,只剩下任人宰割的份儿。

      “不行,绝不能就这样认命。”我紧咬着唇,浓郁的血腥味在口腔之中漫开。这一刻,我突然什么都不怕了,微翘起唇角,于惨白的脸上绽出一朵无比鲜红的花儿。

      “嘶”随着马儿前蹄高高抬起,失了平衡,我终于从那壮汉的桎梏中松脱出来。我忍住疼痛,生死在心中已不再重要,奋力一跃,从马上摔落下来,身体不受控制地朝山脚下滚去。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一种难言的痛楚自头部向四肢弥漫,在巨大的冲击下,我昏死过去。

      像是掉入一个无尽深渊,我只觉身子重重的,直挺挺地向下坠落。“不行,绝不不能束手就擒!”我的脑海里逐一闪现出父亲、母亲、奶娘、盼弟、窦麻子的脸,一种不忿、不甘的劲头在心中积聚,愈加浓烈。猛然一使力,我睁开了眼,深夜树林里跳跃的火苗映入眸子,我知道,我活过来了。

      还没等我高兴,耳畔却听到那曾让我心感惊悚的声音。

      “你醒了。”

      我抬头循声望去,还是那九尺壮汉。这时的他已经取下蒙面黑纱,满是刻文的脸丑陋且狰狞。

      “你想干什么?”我环顾了四下漆黑的树林,心知不可能有人来救我,干脆将生死置之度外,反正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你这小丫头!”那壮汉居然笑了。他走到近前,抬手拿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居然有如此胆色,我果真是没看走眼。”

      我定睛一看,那黑乎乎的东西分明是坨生肉,上面带毛,且还沾有血迹。

      壮汉嘿嘿笑了两声道:“你咬伤了马,如今马儿跑走,没了坐骑,只得靠两条腿了。”

      我这才回想起,先前横下心,死命朝马儿身上咬了一口,才致使马儿受惊,自己坠马。我突然觉着头痛,连忙抬手朝头部抚去,这才注意到头上受伤处被缠上了好几圈白布。那人竟替我包扎!

      “你要带我去哪儿?”我心中燃起了生的希望,睁大眼睛望着眼前的男人。

      “带你去个不愁吃喝的地方。”壮汉爽朗大笑起来。

      他没有骗我!在走了一天一夜之后,我们到了一处偏僻无人烟的山坳。奇怪的是,四面荒芜的山地上竟起了一座华丽的大宅,宅外没人把守,宅内也无仆从小厮,空落落的,瘆得慌。我虽年纪小,可因出身富贵,早就习了字,能读出宅子上挂的匾额。

      “山月庄!”

      壮汉有些惊愕地看着我,难以置信地嘟囔了一句:“居然还识字!”

      这是个什么地方?那壮汉看着如此粗鄙,没想到居所却如此雅致。住了好几天后,我才见到主家,那是一位被称呼为“掌柜”的中年女子,柳眉细腰,肤白貌美,是个风韵犹存的美人。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便点头对壮汉道:“看着是个好苗子。”

      我就这样在山月庄住下了,在那儿确实是不愁吃喝,每日不过跟着掌柜练功,也不需做其他杂事,相比在戏班挨打受冻、受人欺凌的日子,好了不少。日子久了,我也便慢慢知道了山月庄的底细。那看似书香雅致的山庄不过是个幌子,其真实身份确是一个刺客组织,以杀人赚取钱财。而他们之所以留下我,不过是看中了我不怕死的胆识和尚算上乘的筋骨。我知道我没得选,同流合污也好,伤天害理也好,都管不了了。我心中只存了一个念想,我要活下来!

      安心住下来后,我便什么也不再多想,三更起,五更眠,心无旁骛地用心练武。毕竟世事无常,如今孤苦无依地寄人篱下,学点子功夫傍身何尝不好!

      没几年,我出师了。

      还记得第一次杀人,冰冷的剑尖“呲溜”一声划过人柔软的皮肤,刚刚还在眼前鲜活挣扎的人立即瘫软成一滩烂泥,没有了一丝生气。死人,我早见过了许多,不过只在这次扮演了杀人者这一角色,可又有什么大不了的,这世道不就是一直循环往复着你死我亡的戏码吗?扮演杀人者总比被杀的要好吧。随后,我又执行了大大小小若干任务,由于年纪小,不惹人注意也不易引人防备,每次都很顺利。“掌柜”见我日渐熟手,也放心下来,开始指派我独自行动,可哪想却失手了。

      那次刺杀的对象是京城一位颇有名望的富商。我照往常一样,在夜深时,趁着夜色掩护,飞身潜入戒备森严的大宅中。根据早定好的计划,我先摸到了下人们的居所,打晕了一位与我差不多年纪的小仆婢,换上她的衣服,乔装成富商府中的下人后,再堂而皇之地朝富商居所行去。这次行动之前,我已在这大宅外打探了接近一个月时间,前前后后将这宅中情况打听了个七七八八,所以对此次行动成竹在胸。可世事那能如此遂意,猝不及防的失败往往在人最洋洋得意之时到来,我被假扮富商的护卫抓住了。原来,这富商早知有人要来杀他,花重金请了武功高强的武林人士前来护卫,在我潜入刺杀之前,早有护卫假扮富商于府中守株待兔。

      当那富商气愤地上前查看刺客时,我在他瞳孔中看到了惊奇,那是极度震惊的不敢置信,随后他几乎暴怒着吼道:“他们竟派了个小孩来!”语气中满是被冒犯的不悦。而他这种语气却也着实冒犯了我,年纪小又怎么样,年纪小照样能取你的命,若是再给我一次机会,一定不会失手!我紧咬着唇,懊恼地握着拳头,可当下手脚被绳索紧缚,根本动弹不得。

      “小丫头,你是什么来头?”那富商手拿沾满盐水的皮鞭,龇牙咧嘴地朝我咆哮着。

      任凭皮鞭雨点似地打在我脸上、身上,我也只是怒目而对,一声不吭。

      “难道是个哑巴?”富商不敢相信如此重的刑罚都不能令一位小女孩开口。

      刺客有刺客的行规,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切不可向任何人暴露买凶者的姓名,再说我不过是奉“掌柜”之命行事,根本不知晓其中交易信息。在恶毒的谩骂和凶狠的鞭打下,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官兵上门了,将我五花大绑带出府去。

      记忆如潮水般在我脑中涌动,想到当初年幼时被押着游街的情形,我竟然咧开嘴笑出了声。那时虽然狼狈,但每每回想起来,心中却泛起异样甜蜜,我知道都是因为他。就是那次游街,我才得以遇到他,如此想来,上天也算是对我不薄。

      “吁”眼看快要到黔州城口,我拍了拍坐下大青马的头,示意它停下来。纵身跳下马,找了块舒适的稻梗堆,仰面躺了下来。突然不想前行了,只想在这没人打搅的稻田里静静地回忆那第一次见面。

      被抓那日正巧是我十岁生日,我在那本该少不更事的年纪里,却活得比中年人还要老气横秋,麻木地听着四周七嘴八舌的议论,麻木地接受着街道上行人不可思议的目光,麻木地行走着,麻木到甚至都不愿意抬起眼皮看清这个世界。

      不知怎么,押解我的官差却突然停了脚步,将我往大街边上猛地推了一把,口中嘟囔着:“是怀安王府,可不要冲撞了贵人。”

      我抬起头,看见街上不远处,迎面有好几匹高头大马正驰骋而来,最前头的银色白马上坐着一位气质斐然的青袍少年。那少年看着年纪比我稍长,即便是隔得很远,也能从他身上逼人的贵气和矫健的身形上猜到定是出身不凡。但此时的我,狼狈如此,根本没有闲心去关心旁的什么事和旁的什么人。我无心留意旁人,旁人却注意到了我。

      那行人竟在我面前停住了。

      “怀安王殿下!”

      我听到押解我的官兵称呼那少年为怀安王殿下,果然是一位贵人。

      “她犯了什么事?”少年对官兵问道。

      “回禀怀安王殿下,她就是刺杀多位京城富商的刺客。”官兵中为首的那位上前,恭恭敬敬地回道。

      “她是刺客?”少年难以置信地反问。

      不知怎么,听到他那句不解的疑问后,我竟然嘴角上扬,笑出了声。这人虽地位尊贵,眼界却窄得很,跟市井小民一般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他难道没听说过百年前东州最本事的刺客成名时也不过区区九岁,比我尚小一岁呢。

      “你笑什么?”少年更加诧异。

      “刺客无情,各为其主,此番失手,万死无悔。”我抬起头,看向面前的少年,口中笃定地说道。温暖的阳光照在那少年俊美白皙的面庞上,灼灼泛着金光,眼前之人竟仿若神明,惊得我一时呆住。

      我的一番话惹的少年哈哈大笑起来。他晃动着一把精致的铁质小扇,对身后的侍卫道:“你跟去看看。”说罢,便脚夹马肚,疾驰而去,只留下阳光中卷起的万千微尘和呆住的我。望着那人快速远去的青色身影在光影下渐渐模糊,我仿佛看到了一条通向光明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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