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骑白马度春风》最爱小鱼

122、番外：碧色萧萧芙蓉落（三）

　　我闭上眼，黑暗之中出现了一道光，那道光的范围慢慢扩大，渐渐变成了心中人的模样。看着那俊朗的轮廓，那宛如星月的眉眼，那微微上翘的唇角，那抹如春阳般温暖的笑容，我的心里一点一点盛满了欢喜，甜得快要溢出来。可那个人，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那个人，也许一辈子都不能忘记。我心中突然涌起苦涩的味道，任汹涌的回忆肆意于心间流淌。

　　“你不必再回去，这些盘缠足够你回乡了。”少年笑眯眯地看着我，语气极其柔和。

　　我不懂他的意思，只瞪大眼睛，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自从他的侍卫将我从官兵手中救出来，我心中就藏了感激，只是仍旧冷冰着脸，不敢表露。

　　“放心，你是进了我怀安王府门的人，不会有人敢再找你麻烦。”少年颇为耐心地对我道，“你这营生可不是什么好营生，看你小小年纪怕不是被人拐骗了吧？若真如此，便让我府中侍卫送你回乡，如何？”

　　我只定定看着眼前人，身子却还是纹丝不动。这些年我经历的都是人性的恶，已不习惯被人如此善待。

　　“你这小丫头愣着干嘛，还不快谢谢王爷大恩。”将我带出虎口的那侍卫见我呆愣无反应，小声提醒着。

　　“回乡？”我轻声呢喃着，心中禁不住惆怅起来，回乡了又如何，难道我还有家可回吗？我摇摇头，否定了自己可笑的奢想。

　　“你自由了。”少年似乎是认为我还懵懂不知处境，又补充了一句，随即对身旁那侍卫道，“陈良，你差人送她回乡吧。”

　　“我不回去！”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不回去？”少年好像更好奇了，好看的长眉微微蹙起，朝我走近几步，盯着我，好像是在等我回答。

　　“我可以留在这里吗？我对您有用处的。”我不想向外人吐露家事，半晌，才低低说道。

　　听到这个回答，少年似乎有些诧异，半开玩笑说道：“你一个小女孩能干什么，怀安王府可不养闲人。”

　　“您比我也大不了几岁！”我不服气地对面前谈吐成熟，脸上却稚气难掩的少年说道。

　　“放肆，怎敢如此与王爷说话！”面对我的不恭，侍卫陈良疾言斥责道。

　　“无妨。”少年竟然还笑了，脾气很好的样子，微眯着眼对我道：“我这王府里并无主母，人不多，使唤仆妇也少，我是要留你在前厅洒扫，还是后厨打杂呢？”

　　“区区打杂洒扫岂能报王爷救命大恩，我最值钱的不过是身上这身功夫，若不嫌弃，愿为王爷效犬马之劳。”

　　“我怀安王府可不需要刺客。”少年断然拒绝了我的毛遂自荐，转面对侍卫陈良道，“她既不愿回乡，便暂留在这儿，你带她去管事处安顿。”

　　就这样，我以侍女的身份待在了怀安王府，一住便是一年。在这一年中，我鲜有机会见那少年，可是没关系，他的音容笑貌早就刻在了心里，无法抹去。从周遭侍女口中我得知了他尊贵的身份，当今圣上的次子，怀安王赵翎。侍女们口中的怀安王是个待下宽柔，行为浪荡的皇家公子哥儿，时常闲游在外，甚少归府。可是，我觉得他不像是她们口中说的那类人，我能看出他胸中的大志。

　　“咱们王爷单名一个翎字，是最受圣上宠爱的郑贵妃所出。”说话的侍女将“最受圣上宠爱”几个字说的得格外重，似乎想要用强调的语气显示出主家身份的特别，可说到此处后，语锋突急转而下，叹了口气，道，“虽说是皇亲贵胄却也可怜，还不到出宫建府的年纪呢，就被赶了出来，说是皇后的主意。”

　　不管规矩如何严整，女人堆中总有几个爱扯主人闲话的，在和府中下人熟络后，便有人跟我讲谈王府的闲话，以显示自己在王府的老资历。我只静静地听着，偶作惊讶状即可。

　　那侍女越说越起劲：“咱们王爷的生母贵妃娘娘虽得宠，可也争不过皇后去。”

　　说到这儿，她突然降低的音调，捂着嘴，靠在我耳畔，用极小声地接着将原委道来：“当今圣上有三个儿子，大儿子也就是当今太子，虽位至储君，但出身却是最不好的，生母位份极低，没有宠爱也没有家世。二儿子就是咱们王爷了，生得俊俏又聪明，圣上不知道有多喜欢。唉，可就是圣上太喜欢了，皇后心里就不高兴了呀，皇后可是有嫡子的，所以早早就将咱们王爷撵出宫自行建府。说到皇后嫡子呀，还是个小奶娃，倒也是个可人疼的......”

　　侍女仍在絮絮叨叨，可我却不耐烦听这些与我无干的皇家秘辛了。

　　“赵翎......”真是个好听的名字，我喃喃地低声琢磨着，嘴角不受控地上扬，笑了出来。

　　住在王府的日子里，除了干好安排好的活计，剩下的时间我便自顾做自己的事儿。过往的经历让我无法真心相信什么人，无法放心指望什么人，因为我深深的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无论何时何地，命运都只能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白日里，我按照王府管事的吩咐做些浆洗洒扫的杂事，到了夜晚便会到后院僻静处练功，一日未曾落下。王府管事是宫中出身，对府中下人管束极严，即便是休息时间也是不允许随意走动的，可对我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格外放任。

　　由于勤加练习，我的功夫进益极快，一日练功时，侍卫陈良不知怎么找到我的练功处，与我对拆几十招，竟无法在短时间内取胜。他对我进益大为惊叹，感慨着说道：“你那微薄的基础能在短时间内不靠旁人指点达到如此境界，实属罕见。”

　　第二天，便有人传我去内殿，那儿是王爷的寝殿，我之前从未踏足过。

　　怀安王府果真是一个冷清的地方，连他的寝殿也不例外。偌大的殿室空空荡荡，冰冰冷冷，与王爷总是舒展温文的笑容反差格外明显，却是我喜欢的风格。我总觉得空荡、冰冷才显得真实、可靠。

　　“听说你功夫进益不少？”

　　我听出他的弦外之音，毫不谦虚地回道：“早有人说过我筋骨奇异，是个练武的好苗子，且冷酷无情，是个绝顶刺客的好胚子。”

　　“刺客可不是好当的！”

　　“我知道。”

　　“当刺客如同走上一条不归路，心中只能有任务，不能动感情。”

　　我何尝不知道不能动感情，可自从眼前这人朝我温暖一笑开始，感情就如泄闸的洪水，不知不觉奔淌心间，如何收得住呢？虽如此，我却脸不红心不跳地睁眼说了瞎话：“我生来就是一名刺客，这辈子也只想当一名刺客。”

　　我知道若不这样说，又有什么借口能留在他身边，如何能在这王府长待得住！是他将我从黑暗的泥沼中解脱出来，让我重又像人一样尊严地活着，我当然要将一切奉献与他，长伴他身侧，直到他不再需要我的那一刻。

　　“我愿当王爷手中的一把刀，唯王爷马首是瞻！”我单膝跪下，右手握在胸口，像是发誓一般。

　　“千里之外有座灵山，若想成为一名出色的刺客，非得去那儿拜师学艺不可。”他顿了顿，脸色忽然严肃起来，凝视着我，接着说道，“可灵山祖师有训，上山求艺者若不能在一定时间内达到入门要求，便不会被收录。更为严苛的是，为了防止不合格的求艺者将在灵山中的见闻泄露出去，还会被挖去双眼，灌下哑酒，从此成为废人。”

　　“我愿上灵山。”我面不改色，斩钉截铁地说道。已是死过一回的人了，难道我还会害怕这些吗？

　　他定定地看着我，像是在看一位陌生人一样，半晌，才扬起唇角，微微颔首。

　　看着他如和煦春风般的笑容，我感觉心中的坚冰又融化了不少。

　　“你叫什么名字？”

　　听他突然这么问，我才想起只告诉过他自己姓窦，竟然还没告知他我的名字。整个府上都称呼我为小窦，居然没人想起问我的名字，也是，谁会在乎我这没来历孤女的名字呢！

　　“云芸儿。”我不想提起大名，便只说了小名。

　　“云芸儿......这名字挺别致！”他说着，抬眼却不看我，侧头向窗外看去。窗外阳光正好，盛放的雪白芙蓉一朵簇着一朵，向阳而开，清新且雅致。耀眼的金光照耀在洁白的花朵上，折射出五彩绚烂的光芒，淡雅脱俗中蕴着多彩的生机和无限可能。

　　“去灵山是不用真名的。”他软声说道，将头侧回，凝视着我。

　　温柔的话语如春风拂面，我看着眼前金光渲染下的少年，心口正中一股暖流轻轻漫了出来，很快汇聚成流，泊泊哗哗地淌过四肢百骸。自从离家以来，还从没有人如此温柔地与我说话。

　　可对一名刺客来说，感情是奢侈的。当刺客沉溺于感情的时候，便注定会输。

　　我凝视着他，隐藏着心中徜徉的情感，努力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平静地说道，“还请王爷赐名。”

　　他温然一笑，道：“就叫玉芙蓉，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