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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真相 ...

  •   半个时辰前,一个寂静无声的暗黑洞穴里,挤挤攘攘地塞满了惊惧交加的妇孺孩童。有的垂头无声低泣,有的睁大双眼出神发愣,有的屏息凝神用唇语念咒,还有的焦虑万分探头朝洞外张望。

      这个洞穴掩映在一片茂林之后,峭壁之中,是苗人在后山开凿的避难之所。洞身狭长而深邃,穿过熙攘不安的人群,行至最深处有一个小侧穴。侧穴里隐约有声传出,音量极小,却字字铿锵。

      “当年佞臣作乱,祸起萧墙。为了天下万民福祉,王爷怀一腔孤胆热血,不惜忤逆圣上,抛纲弃常,惹人诟病,最终落得个身亡子散的凄惨下场。如今海晏河清,世享太平,谁又能想到王爷的功劳,不过为他人作嫁衣裳,平添一世污名。如今十几年过去了,我藏身于这隔绝之地十几年,仍是不够,不仅皇家来寻,异族蛮人也是虎视眈眈,我真替王爷不值啊。”徐将军声声泣血,苦笑不已。

      穴中还有四人。苗人婆婆、杨学士、文瞻依次站立在徐将军身边一侧,被将军的悲愤感染,无言以对。在将军的另一侧,小糖双眼紧闭,毫无知觉地躺在铺满松软野草的石板上。

      徐将军略作停顿,平复了一下激动地情绪,继续说道:“我并非没有料到过有这一日,可…”他仰头长吁口气,叹道:“我终是辜负了王爷王妃的托付,我于心有愧啊…”徐将军几度哽咽,眼中含泪。

      杨学士睥出端倪,知将军心中松动,已有意要透露世子的下落,便举誓道:“我与义兄义结金兰,曾起誓必坦诚相待,弟绝不敢欺瞒义兄,必当誓死护佑楚王血脉。我若有半句虚言,必遭天谴,不得好死。”

      徐将军定眼望向杨学士,缓缓说道:“藩王未奉召而擅自领兵入京,按谋逆论处,更何况还私自诛杀了先帝宠幸的朝廷重臣。王爷何尝不知道如此行事的严重后果,但他早已置生死于度外,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弱妻稚女。”

      “妻女?”杨学士和文瞻脸色一变,均是一怔。

      徐将军早已料到二人的反应,并不以为意,继续说道:“当时王妃刚刚生产,王爷命我护送王妃与小郡主南下逃离,可是王妃与王爷鹣鲽情深,如何肯逃?她将郡主托付于我,便随王爷去了。”

      文瞻按捺不住,追问道:“怎么会是郡主?”

      徐将军回道:“王妃生产之时正逢突变,先帝遣各路军队集于湘地,要抓捕王爷。婴儿刚一出生,王妃就与其骨肉分离。当日混乱,见过小婴孩的除了王爷王妃和我,就只有稳婆一人。而那稳婆早就于乱世之中被人刺死,世上再无他人见过婴孩,为何会知晓是男是女?料想不过是些多事之徒臆想而已。”

      徐将军见文瞻神色仍有疑虑,补充道:“郡主身上有王爷信物锦绢一块,到时圣上一见便知。”

      一席话罢,杨学士和文瞻不约而同地扭头朝一旁昏睡的小糖看去,心中都已明白了七八分,转而又朝徐将军递出求证的目光。

      徐将军也转头望向小糖,深邃悠远的目光中透着慈爱。他微微点了点头,道:“郡主姓赵,名文棠。这些年为了避人耳目,我给她胡乱取了个名字,一直混叫着。她自幼跟着我颠沛流离,受尽人情冷暖,没过过几天安生日子,叫我黄泉路上,如何有脸去见王爷王妃。”

      杨学士听出不妥,忙道:“义兄,今时不同往日,进京后便是康庄大道,郡主必能一生得享富贵,平安顺遂,您也算是不负楚王重托了。”

      徐将军面露不屑,似有讥讽之意:“荣华富贵皆是过眼云烟,惟愿郡主一生平安而已。”

      徐将军交代完事情因果后,朝苗人婆婆走近几步,抬手施了一个大礼。

      婆婆忙不迭地伸手去扶:“先生,这是为了哪般?”

      徐将军声音沉重,若有千斤压顶:“我早应离开这儿,可却心怀侥幸,未能即刻动身,才引致如今的灭顶横祸,连累寨中无辜至此。”将军心中有愧,一时老泪纵横。

      苗人婆婆也是百感交集,心中酸楚。她凛然道:“滴水之恩应涌泉相报,更何况先生对我们有救命再造大恩,就算万死也是应该的。若今日先生有难,我们却临阵退缩,日后还有何面目立于这天地之间?”

      侧穴中气氛悲戚,文瞻劝道:“将军不必过于忧心,我早已着人前去永州府调兵,如果快的话,今日晚些便能到达。只需再忍上一阵子,等兵马赶到,当下危机便可迎刃而解了。”

      徐将军神色凝重,声色冷淡:“再忍上一阵子,怕是要血流成河了。”他提起随身大刀,欲要离去。

      文瞻反应迅速,一个箭步冲上前,挡住徐将军的去路,道:“将军这是何苦,请务必以大局为重。”

      徐将军冷笑道:“什么是以大局为重?难道见他人喋血,却袖手旁观是以大局为重?难道贪生怕死,苟且偷生是以大局为重?你们既已知道了想要的答案,得到了想要的东西,我这半死的老头想必是影响不了你们所谓大局的。”

      文瞻张嘴又待劝阻,杨学士抢先道:“义兄,你...”

      杨学士话还未说完,便被徐将军打断:“行之,你我兄弟一场,是知我懂我的。我忍辱偷生了大半辈子,着实是够了,今日好歹要痛快一场。”徐将军语调渐缓,音带悲怆道:“如今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棠儿。我是再护不了她了,京城诸事波谲云诡,希望你能信守诺言护她周全。”

      杨学士心中了然,语塞无言。作为徐将军的结拜兄弟,二人曾一起豪言壮语过,也曾一起把酒言欢过,更曾多次肝胆相照,出生入死,他如何会不懂他。多年的隐姓埋名和东躲西藏,早已将这位昔日意气风发的将军打磨得体无完肤,但迟暮的英雄仍是英雄,病骨支离的躯体下仍保留着岁寒松柏般的傲骨。

      徐将军转而又对苗人婆婆说道:“多年烦您照拂,就算天大的恩情也还清了。我虽算不上什么豪杰英雄,但自认也不是那贪生怕死的小人。”将军声音顿了一下,好似自言自语狠声道:“楚王账下的人岂会是苟且贪生之徒,我也早已不想再当那缩头乌龟了。”

      苗人婆婆和徐将军相识相交多年,十分清楚将军的脾性。她黯然无语,默默退到一旁,不再阻拦。

      徐将军郑重地朝侧穴内众人一拱手,便迈步离去。

      苗人婆婆不假思索地急急追了出去。文瞻也要去追,被杨学士一手抓住。

      文瞻不解地看着杨学士,声音焦灼:“这一去便是凶多吉少,大学士为何不阻拦?”语中明显带着责备不满之意。

      杨学士沉声道:“见挚友犯险,视而不理,是为不仁;祸从己出,却高飞远遁,是为不义。将军忠肝义胆,岂是那种不仁不义之徒?王爷,再劝阻也是枉然的。”他接着又一阵见血地指出重点:“我等皇命在身,自是以保护郡主安危为重。”

      杨学士说得在理,文瞻看了眼一旁昏迷的文棠郡主,实不敢有负皇命,只得重重甩袖,怫然而立。这怀安王赵翎是皇上宠爱的次子,自小养尊处优,哪里受过这种窝囊气。他心里想到异族乱贼竟这般无法无天,明目张胆地在大齐的国土上跟皇家抢人,偏生自己还束手无策,心下觉得一阵憋屈,一拳头砸在洞壁上,郁结不已。

      而此时,杨学士心中却有另一番百转千回。他刚刚对文瞻只说了一层表意,但其中更多的深意却是酸楚在心,有口难言。徐将军于他是少时挚友,是多年知己,更是救命义兄。他对他是感激,是敬重,也是英雄识英雄的惺惺相惜。可忠义不能两全,他们以前是各为其主,如今是形同陌路,但他仍自诩是最知他懂他的人。此次南下明面上是暗访搜寻楚王幼子,可临行前,皇上却又单独给他下了一道寻找当年密信的旨意。十多年过去了,皇上对那信件仍如此挂心,他当时就已深感不妙。杨学士虽是当年的送信人,可对此中机密也是一无所知。然而睿智如他,从皇上的态度中也可管中窥豹地知晓,其中必定干系重大。而后到了苗寨,徐将军如此坦率地交出密信,还明言是得已故楚王妃授意,他心中就溢满了不安之感。短短几个时辰间,他已在脑中反复自问数十次:“今上对楚王有兄弟情谊,想是能容下楚王血脉,可对楚王旧部呢?特别是对楚王忠心耿耿,又甚至可能知晓绝密的旧部呢?君王之塌岂容他人酣睡,今上如何会允许让他如芒在背,如鲠在喉的人存在于世上?”

      徐将军若不死,这盘困顿数十年的死棋就永远不可能下活。

      杨学士眼中噙泪,倚着石壁黯然神伤,心中百味杂陈:“义兄的离去何尝不是对郡主的一种保护的?”

      懂得便要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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