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拾》竹弋一

2、久拾

　　那天的团建之后，久阳却没有走，商拾邀请他留下来，可以利用课余时间过来帮忙做兼职。

　　久阳没有理由拒绝，甚至情绪高昂，这是他曾经都不敢想过的事，现在却成了真。

　　久阳把与“余一”有关的也写了一篇《随记》，里面是有关他的点点滴滴和一些坚持不下去时写给“余一”的信，虽然他永远不会知道。

　　可能旁人真的很难想象，世界上怎么会在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角落有人把另一个人当做精神信仰，慢慢地支持他，向他靠拢，而那个人甚至都不知道他。

　　四年前的久阳得知了“余一”的存在，他从他的《随记》里得知他所生活的城市，读的学校，走过的地方，所拥有的技能。

　　世界上怎会有人这样优秀？明明只是个18岁的人，却能够年年都领奖学金，利用寒暑假给自己挣生活费，趁空余时间自学吉他，哨笛，雕刻，画画。他在高中用第一笔薪水买了属于自己的第一台相机。在高中毕业，就投稿了当地的杂志。

　　“余一”的青春好像和自己的混乱很不一样，他努力的攒钱，除了给自己留足学费生活费，不定时他就会去一个地方旅行，或远或近。

　　他说过，他要去101个地方。

　　四年前的久阳根本不信，怎么会有人真的坚持做到。结果“余一”做了，虽然沉默而无声，但的确四年间都不曾间断过，直到今天。

　　当时他被这个人打动了。

　　说不出是因为他的优秀还是毅力，又或者是其他。但“余一”是他长这么大认识到的最特别的人。

　　所以他决定，他要像他一样，变成一个更优秀的人。

　　一夜之间，所有人都觉得他变了。林爸林妈都疑惑，这孩子怎么突然就爱学习了，不过这倒是好事，他们全力支持。

　　三年间，他学着“余一”买了相机，试着写作，不过他也是真心喜欢摄影，久阳认为，镜头里望出去的世界有一种别样美。

　　久阳很满意他的大学生活，他在学校和工作室两点一线的穿梭，和大家熟络起来的同时，人也变得更加开朗大方。

　　只是有一点。

　　久阳不知道，喜欢一个人的感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质的。他一直把“余一”当信仰，当指路的启明星，可是渐渐他发现，自己的感情在不断的接触中变了味。

　　他很苦恼，却也欣喜。

　　团建那天，商拾问他是不是gay，他想也不想地否定了。

　　可如今，他又很困惑，自己对“余一”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感情？

　　他当初近乎执拗地考到“余一”的学校来其实已经达到自己的目标了，但偏偏命运又让他们产生了实在的交集。

　　久阳坐在桌前，不由自主地走了一会儿神。

　　“久阳，别发呆了，快，咱们到第一人民医院去，商拾出事了。”

　　听到消息的这一刻，久阳感觉自己的心脏有一瞬间骤停。随后他如梦初醒般跑出工作室，甚至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咖啡，周姐叫喊的声音被抛在身后，久阳只是不管不顾地赶到医院。

　　医院里，商拾一条腿被吊起来，而他正躺在床上码字更新。

　　他前手刚把第95个地方发出去，后手就看到久阳猩红着双眼气喘吁吁地走进来。

　　“余一，你没事吧？”

　　久阳焦急地跑到他跟前，话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

　　“你怎么，”商拾的喉头滚动了一下，“知道我的笔名？”

　　“我，我……”

　　在商拾锐利探究的目光下，久阳也想不出什么话圆过去，索性放弃。

　　他绞起手指坐在床边，把四年前到现在的事通通说了出来，包括他是怎样认识他，关注他，崇拜他。只是独独没有说出，心里那一点隐秘的不确定的情感。

　　“我，我是不是让你不舒服了？对不起，我真的……只是把你当榜样，学习。”

　　自从察觉到情感的渐渐变味后，久阳再不能把这话说得利索，甚至不太敢直视他的眼睛。

　　商拾没有说话，只是很罕见地笑了笑。他抬起手，揉了揉久阳的头，如同一个大哥哥。

　　“谢谢你一直支持我，原来你就是“玖”。”

　　“啊，你，你居然记得我？”

　　“毕竟你是为数不多的书粉。四年，从一开始到现在，从未间断支持我的也只有你一个。”

　　末了，他补上一句：“我很珍惜。”

　　久阳抬起头看着他，如释重负地笑了笑，心里的担忧在这一刻土崩瓦解，被熨成了一汪平静的池水。

　　那天之后，二人除了在现实生活中有交集，在网络上也有属于他们独有的空间，这种感觉很私密，也不自觉地拉进了二人的关系。

　　无论在网络上还是现实生活中，商拾都像一个成熟稳重的大哥哥，他很照顾久阳但也注意分寸。

　　他总是温柔又不留情面地掐掉久阳的幻想。

　　这让久阳明白，自己与他是不可能的。老实说，难过肯定会有，但也在意料之中。

　　从商拾住院到商拾出院，久阳前前后后地忙碌着，这份热心让工作室里的人微微嗅出了一点非同寻常的意味。周姐借着开玩笑的时机旁敲侧击地问久阳对商拾到底有没有点什么。

　　久阳羞赫的挠了挠后脑勺，他听懂了周姐的意思，没否认却也没承认，他只是说：“商拾他那么好，一般人怎么配得上他？”

　　周姐心思细腻，一下子就清楚了他的想法。她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前辈的口吻劝他：“商拾这个人有情有义，但却没有心。有些感情你给他了可他却不会反馈给你，到时候伤心的只会是自己。久阳，你懂我意思吧。”

　　久阳怎么会不懂？“余一”每一次恰到好处地避让，保持有分寸的距离，这些或那些细节处的声音都在告诉他，“余一”只是把他当朋友。

　　或许还是一个蛮重要的朋友。

　　但这样就够了。他的感情从来就不需要那个人的回应。这是他单方面宣布的爱恋，心甘情愿的付出，即使石沉大海，他也甘之如饴。

　　他从不觉得委屈，也不觉得这是单恋的苦，久阳只感到幸运。仅仅是遇见他，知道他，能在某个时段进入他的生活，这就已经是莫大的幸运。

　　“周姐，谢谢你。我的感情由我做主，他的感情也一样。我不希望我的付出成为他的枷锁，那从不是我想要的。我只希望他能好，能开心，能有人陪伴，不再孤独。”

　　单恋和暗恋，在别人眼中是求而不得的苦痛和焦灼，但在久阳这里却是一份美好的精神慰籍。旁人或许不懂，只有他自己知道。

　　商拾出院了，修养过几个月又开始接新活。他和久阳在工作上磨合得越来越顺畅，商拾说过跟他一起工作很舒服。

　　在“余一”得知自己的身份后，“玖”也开始活跃起来。而“余一”也会在他的评论下回复。

　　在这里，他们隔着手机畅聊。这是只属于他们的空间。“余一”每一次的回复和留言都足以让久阳高兴好久。

　　这是他默默支持了四年的作者，而他作为一个粉丝，何德何能可以跟他成为朋友，在评论区和“余一”本人探讨他的故事和文字。

　　这天，久阳没能去工作室。他因生病请假。

　　由于是周末，寝室只有他一个人。久阳裹着被子浑浑噩噩地在床上闷头睡觉，身体说不出的沉重和难受。

　　他以为自己会这样睡一天，但他没有想到，“余一”来了，穿风迎雪，提着热粥和感冒药上五楼来敲响了他的寝室门。

　　久阳看着他出现在寝室，放下零零碎碎的东西，掸掉外套上的落雪，长长的头发上也融化了几滴雪水。

　　久阳模糊地看着他的身影，声音听不真切。

　　他好像在说：“你先回去躺着，我身上有寒气。”

　　又好像在说：“生病了怎么不去医院？”

　　久阳鼻头一酸，忽然很没骨气的红了眼眶。

　　他用浓厚的鼻音和沙哑的声音带了点撒娇的意味问：“你怎么来了？”

　　“什么？”

　　商拾没有听清。

　　久阳把眼泪憋回去，招呼他坐下：“我给你倒点热水吧，外面那么冷。”

　　商拾拉住他，拽住他的手腕把他按回床上。又单手附上他的额头，皱眉：“你怎么这么烫？”

　　久阳无辜的看着他：“你的手，很冷。”

　　商拾偏开头，像是罕见地被自己蠢到的样子。久阳反倒被他逗笑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被烧的糊涂，他大着胆子一边笑一边把“余一”的手揽进温暖的被窝，他的手就贴在自己隔着一层睡衣的小腹上。

　　寒气被带了进来，冰凉让他理智回归。久阳的动作忽然僵硬，他握住“余一”的手抓也不是放也不是。

　　商拾看着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手却没有立刻抽出去。如果他条件反射地抽手，两个人都只会更加尴尬。

　　过了一会儿，他的手变得温暖，才把手拿出来：“谢谢，现在不冷了。我去给你拿粥，吃点东西再喝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