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拾》竹弋一

1、久拾

　　又是一年高考季，六月的阳光正渐渐灼热着久阳的心口，他抬头用手虚掩住头顶如星光闪烁穿隙而来的刺目阳光。

　　与此同时，大片大片的蓝楹花盛入他的眼睛，如水般的漆黑瞳仁里布满了花的影子，一朵紧邻着一朵，连成了一团团柔软而富有生机的柑紫色。

　　周围同学熙熙攘攘，说说笑笑地从久阳身边走过，说着毕业打算去哪旅行，谁谁谁准备要去告白。

　　他听着周围的叽叽喳喳，心情也莫名舒畅起来。久阳在树下站了一会儿，随后步履轻快地走出校门。当路过家外面的小公园时，他的步伐甚至越来越快。

　　三年的时光太久，久到他以为自己已经要坚持不下去了。但他咬着牙，硬生生憋着一口气挺了过来。

　　他有一个想去的城市，一个想去的学校。

　　从三年前，他在一个小众的写文软件上第一次读到一个名叫“余一”的作者写的随笔录开始。

　　久阳就在心里默默确定了自己的目标，他想去他的城市。

　　九月，天气转凉。学校的蓝楹花已经过了属于它的花期，而久阳也从偏南的城市转向了偏北的城市。

　　他看着火车缓缓停留在b市，窗外是陌生的繁华，这是另一个城市的喧嚣烟火，是“余一”所生活的地方。

　　久阳拖着行李跟着人流走，出了一头汗，虽然他自己也说不清这是累的还是源于他内心那股翻涌的激动。

　　于他而言，这是一个陌生的地方，但这也是一个他在心底不动声色为之努力了三年的目标。

　　久阳用半天的时间整理好行装，办理了入学手续。新同学人很好，大家伙把寝室捯饬了一下，又一起去挫了一顿，一顿火锅下来，不仅人的胃热了，人也熟了。

　　“久阳，你去哪？再整点呗！”

　　“你们先喝着，我去透透风。”

　　见此，几个室友也不拦他，又迅速投入到下一轮喝酒唠嗑中，大家都兴致高昂，闹得一片火热。

　　久阳也被这种氛围鼓动，心脏砰砰跳着，也不知道是不是酒精上头，他感到自己的血液都是滚烫的，不约而同地向头颅涌去，说不清是清醒还是混沌。

　　他只好托辞出来走走。

　　其实今天很凉快，但他身上微微发着汗，风吹起来倒很舒服。他把手撑在栏杆上，楼台的风卷起他的发，捎带着也把灰色的衣摆鼓起。

　　久阳身后是室内弥漫着火锅味的一片火红喧闹，眼前是楼下连成一片的灯光店铺，往来人流不息，嚷嚷出城市的声音。

　　他拿出手机，点开了“余一”最新的一片随记。

　　时间更新为9月6日，是今天。

　　93.
　　萤火遍野，虫鸣不休，星火明灭，浮浮沉沉。万物有灵，感其神圣。
　　——记，秋萤山
　　2016.9.6
　　余一

　　文字很短，后面是配图，三张秋萤山的大片萤火虫在夜空中盘旋飞舞的场景。

　　久阳把图片保存好，不由自主地点开地图查到了秋萤山。离他所在的地方不过二十余里。

　　他握紧手机，心里倏然炸成一朵绚丽的花，这是他离他最近的一次。

　　接下来久阳用了一周的时间熟悉了校园和周边的环境。他努力追寻着“余一”走过的路，看他看过的风景，他把自己的生活轨迹放在名为“余一”的世界里，即使那个人并不知道有自己的存在。

　　但就算如此，他也很满足了。

　　可以和追寻的光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本来就是一件幸运的事。

　　他本以为，这样就可以了。殊不知，幸运的甜豆在回报他三年的努力，当一粒粒糖果砸向他时，他都没能来得及反应。

　　“余一”是他们学校的风云人物，真名商拾。经济学院的学霸，大三学长。自己创业，与胡子合伙开了一家摄影工作室。除此之外，他还是北阳地理杂志的特约摄影以及编辑。

　　传闻他是独身主义者，从不交女朋友也不交男朋友，零绯闻，就连八卦也是各种学术性的成就。

　　而这种天之骄子，就是远在千里之外的久阳所追逐的信仰和榜样。

　　他花了三年的时间坚守目标，从一个偏僻的小城辗转来到这里。在所有人都在为他考上一个好学校而高兴时，只有他知道自己的高兴到底是源于什么。

　　突如其来的幸运要从国庆放假说起。十月国庆即将到来，而久阳不打算回家，他想找点兼职给自己挣零花钱。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到“余一”的工作室居然真的让他碰上有一个实习摄影的机会。

　　胡子要请几天假，久阳正好来顶班，看过他的作品后，胡子很满意地把活丢给他，自己跑去和女朋友旅游了。

　　也因此，久阳在工作室第一次见到了曾幻想过三年的那个人。

　　米色的风衣，板寸的头发，他坐在电脑前，腰板挺地笔直。“余一”的眼睛很深邃，像一轮漩涡又或是一把利剑，他单手撑着下巴，微皱起眉，眼里不断划过屏幕上的各色作品。

　　他过于专注，甚至没有注意到久阳的到来。久阳也过于专注，甚至忘了自己盯住一个“陌生人”多久，他连呼吸都是轻的，怕打扰到他工作。

　　呼吸有多轻，心跳就有多快。当“余一”抬起头，两人四目相接时，久阳清澈的瞳孔里漾起涟漪，仿佛那目光是一块石子，被重重投了进去。

　　“你好，我叫商拾。”

　　“你好，我叫林久阳。”

　　再后来，除过简单的工作交代，两人再没有过多的交流。“余一”是无意，久阳是不敢。

　　客观而言，国庆的实习特别累。他们要出外景，搬器材和摄影机，爬山下河，早起晚睡，大家都熬得憔悴了不少，除了久阳。

　　他看起来斯斯文文，却任劳任怨，每天都积极努力，不抱怨不喊累，甚至感觉他每天都心情很好的样子，就连商拾都夸他不错，能吃苦。

　　这样的工作虽然很苦，但在他心里是一份巨大的满足。旁人不能体会，他自己却很清楚。

　　如果不是当初他看了“余一”写的游记和拍的照片，他不会有勇气攒下所有积蓄去买一台摄影机做他自己喜欢的事。

　　当初他笨拙地模仿和学习着“余一”，以他为榜样，跑遍了他们那里大大小小的地方，发掘了很多不同的美，也同时激发了他写作的兴趣。

　　三年前，他只是一个普通小子。和众多普普通通的少年一样，毫无特色，吃饭，睡觉，念书，打游戏，挨骂。

　　日复一日，日复一日的没意思。他很焦虑，也很迷茫。有时他愿意伙同一帮兄弟旷课，打游戏，但有时他又会抽身出来，坐在栏杆上思考一下所谓的未来。

　　这种青春期的混沌迷茫以“余一”的出现而随之改变。

　　我会替你走完101个地方。
　　余弟：商拾
　　2012.6.12

　　那是一个小众的写文软件，下它只是为了支持一下班长的小说。久阳那天翻它真的纯属无聊，结果一眼就看到了这句话。

　　明明平平无奇，但他还是点进去了。名为“余一”的作者只有一本书《随记》。

　　书里大致是两个板块，一个是日常生活，一个是101个地方的约定。

　　一开始，久阳看不懂这个约定。但随着后来他着魔般一页一页翻下来，将这个“陌生人”的生活浏览了一遍才知道，这背后藏着一个故事。

　　说回来，国庆的实习很快就过去了。为庆祝拍摄顺利，由商拾请客，工作室集体聚餐。

　　包间里，久阳端着酒晃晃悠悠地同他们一起喝，酒过三巡，他偷看商拾的目光也逐渐热烈起来。

　　商拾也再不能忽略这道目光，趁大家喝着聊着，他穿过其他人坐到他旁边。

　　“你一直盯着我，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余一”隔得这样近，连他身上的淡淡香水味他都能闻到。久阳感到心脏跳得快要爆炸了，他握紧酒杯，紧张的扯起一个牵强的笑。

　　“没，没啊。”

　　“余一”没说话，只是向他看过来，很认真的神色：“接下来的话可能会有点冒犯，但我想知道，你是gay吗？”

　　闻言，久阳的脸瞬间变得通红，他慌乱地看着他，拼命摇头摆手。

　　“不不不，我不是。我对你，没……”

　　“嗯，知道了。放心，我尊重每个人的性取向。”

　　“余一”的侧脸在灯光下更加轮廓分明，透出饱含魅力的光泽，尤其是他的眼睛，里面有晶莹的灯光和成熟的光彩。

　　久阳盯着他，静静地看了许久。

　　狂跳的心脏在混乱的环境里神奇地平复下来，“余一”的身边仿佛有一种气场，令人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