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4、Chapter.54(补完) ...

  •   晚高峰把秋间澪卡在六本木一条偏僻的马路上,碰巧她看见了亮着招牌的波洛,艰难的从路中央挤到停车位,她疲惫的合上车门。

      榎本梓顾不上扭头看清她的脸,产生了有三头六臂的重影般忙碌的身影,大声招待:“欢迎光临!”

      在找消失的安室透之前,秋间澪挑起眉梢,对既要接待,又要收银,还要点单的榎本梓深感同情。

      她正在专心找零,中途还有人来询问她洗手间的位置,她还能腾出一只手来帮他指个方向。直到秋间澪站在柜台前喊她,她才发现了她。

      “秋间小姐!”再次见到她,榎本梓感到欣喜,但一想到如今她是这家店的老板,是决定了她的薪水的人,这份欣喜便大打折扣:“您要吃些什么?”

      “只有你一个人吗?”

      “安室先生生病了……他没告诉您吗?他没有跟您请假吗?”

      秋间澪的脑子卡顿了一下,质问道:“他旷工多久了?”

      “倒也不是旷工那么严重啦……”榎本梓尴尬的笑了两声,糟糕……她好像一不小心出卖了安室透:“安室先生病了。”

      “多久了?”秋间澪并不经常提问,罕见的事情发生时人总会产生异样的心情,榎本梓想用这个说辞来解释她提问的时候通常带有的压迫感。

      “快……快一周了……”

      “贴个新的招聘启事。”秋间澪慢条斯理的从柜台货架上取下一包小零食揣进口袋,离开前把挂在门上的牌子从“营业中”翻到“待营业”。

      这是怎么回事?

      秋间小姐是打算开除安室先生吗?

      榎本梓急急忙忙的跟转身离开的秋间澪道别。她觉得自己将要失去安室透这个相处融洽但体弱多病的同事了。

      第一通电话没接通之后,秋间澪知道安室透的电话今晚都不可能打进去了,于是她没再重复相同的动作。他肯定换了新的住址,但不论他住在哪儿,她都能找到他。

      月亮像银币一样明亮,车在路边停下来,趁着有人刷门禁卡进出,秋间澪尾随其后一块儿跟进去了。她看起来和附近清幽寂静又便利店环境十分匹配,安全到尽管是个陌生面孔都没有引起别人的危机感。

      比起上一个破旧的可以从十个地方进去也可以从十个地方逃跑的住处,安室透给自己找的新的落脚点可以称得上豪华。

      门铃是坏的,也可能压根没通电,她敲响了房门,躲在猫眼死角里饿得必须得靠着墙做支撑才不至于倒下去。

      “哪位?”走廊里的光侵入了房间,门外一个人都没有,安室透提起警惕,握住藏在柜子上的枪。

      秋间澪一声不响的从外侧握住把手,借着胳膊的拉力将身体掰直,出现在他面前。

      欢迎她的是砸在眉心正当中的黑洞洞的枪口和他险些扣下扳机的手。借着廊灯,她看到了他缠着纱布的肩膀。

      在他开口说话之前,她皱巴着脸捂住额头:“先去给我做顿饭,否则我就开除你。”

      她快饿死了。

      可能是心虚,安室透在她脸上见出了愠怒。

      屋里没开灯,又拉着窗帘,黑漆漆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灯亮起来之后,秋间澪才知道组建成这栋房子的只是几堵墙,为数不多能称上家具的是一张折叠床和一张既可以当椅子又可以当桌子的木墩子,简陋的可以称之为悲惨。

      在人生遭遇稀罕的滑铁卢后,安室透在这屋子里度过了将近两天。这两天他没怎么合眼,除了在松田阵平的忌日那天,忙碌的公安先生抽出短短半个钟头缅怀之外,其余时间他都在琢磨那颗来源诡异的导致自己任务失败的子弹的失主是谁。

      他不发一言,也没问她想吃些什么,毕竟家里只有泡面,没有第二个选项供她挑挑拣拣,这里不是秋间家,他也不是个专业厨子,尽管带着怨气,他还是把冰箱里出差前买的仅剩的一个鸡蛋加进去了。

      秋间澪环顾着空荡的像是没装修完就因为资金周转原因不得不搬进来的安室家,从口袋里掏出手帕铺到折叠床上,坐了下来。

      “你怎么知道我在哪儿?”他张开嘴,花了几十秒来适应自己的声音——两天没有用过的声带竟然生涩了。

      她拿起筷子,弓起腰,弯下身,姿势别扭的去叼拉面:“知天知地,知我知你,我当然知道你在哪儿。”

      “你还知道什么?”

      “剩下的我在等你坦白,这决定了我要不要开除你。一个旷工一周的员工,换成别的老板,早就让他滚蛋了。”

      “其实没什么好说的。”他叹了口气,朝受伤的肩膀一侧歪了歪脑袋:“如你所见。”

      “在哪儿伤的?”

      “尼日利亚。”

      “哦——非洲。”她点了点头:“疟疾、革登热、出血热之类的检查做了吗?”

      “没有。”

      “什么伤?”

      “轻伤。”

      秋间澪沉默的吃了几口面,偌大的、空寂的客厅被“呼噜呼噜”的回音填满了:“来的路上琴酒联系过我了,你最好想清楚再回答。”

      他咬紧了后槽牙,猛地倒吸一口气,平复下涌上脑门的愤恨,安静了好一会儿,他破罐破摔似的理直气壮气壮起来:“是子弹留下的贯穿伤。”

      “去医院了吗?”

      “我自己能处理。”

      “那就是没去。”不知道她怎么把优雅和狼吞虎咽这两个反义词处理妥帖的,风卷残云般将晚饭消灭干净,饕足的放下筷子。

      车在路上堵了一个小时,如果不是从波洛顺手拿出来的小零食,她在抵达安室家之前就羽化升仙了:“走吧。”

      “什么?”

      她揪住他的衣领,她发现她根本拽不动他,并且自己的动作让他英俊的脸上产生了一丝暗含羞辱性的疑惑。

      见鬼的体弱多病!

      他衬衫下的身体可以让任何一个职业拳击手望而却步。

      “去医院,确保你没有带回来锥虫病或者黄疸。”

      “你开什么玩笑?”

      她找出电话号码,久违的和白鸟信玄取得了联系。

      安室透蹭一下站起来夺过她的手机,几乎恳求的朝她摇头,压低声音以免被手机对面自言自语的男人听见:“我没事,真的,我可以解决,现在我还有很多事要忙。”

      秋间澪的耐心耗尽了,她咬着嘴唇像是在竭尽全力抑制自己霎时间汹涌的愤怒,但她失败了,扬手扇了他一耳光,这一耳光不仅打的他脑袋发懵,还拍散了她笼罩在心头的乌云。

      这下她痛快了。

      她张开五指轻轻吹着为此而泛红并且隐约起了灼烧感的指尖,电话另一端的白鸟信玄隐约听出了争吵的动静,机关枪一样不停输出的嘴立刻熄了火:“你以为你替我去执行任务,我会对你感恩戴德吗?”

      “我不是为了这个。”他无可奈何的低下头,捂着装满乱七八糟思绪的额头,沉重的叹了口气:“我不是为了让你感谢我。”

      “安室,你要知道我并不是一个热衷于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人,我可以肆无忌惮的冷眼以待而毫不愧疚。”她面无表情的脸有着受到神的关爱的殉道者才能表现出的平静,从他掌心里摘出手机:“你肯定有自己的途径,要是有更合适的医院或者医生我现在带你去。”

      搭上拉各斯到东京的飞机之前,安室透就开始想方设法挽回自己在琴酒和朗姆口中的声誉,他没有时间和精力考虑自己身体,比起睡眠不足和伤病的困扰,漫长的卧底生涯前功尽弃更加可怖。

      “我……”他的眉梢压的很低,仿佛在压制比身体上的疼痛更严重的精神上的伤痛。

      秋间澪觉得他很不对劲,她控制住本想掰开他的眼皮检查的手:“有人给你用过精神类药物吗?”她凑近了喊他:“安室——听我说话。”

      “我可能缺少睡眠,我熬了整整五天。”他没有直接否认,可能他自己也开始怀疑自己身体哪里出了问题,右手手臂发出剧烈的钝器一下一下有节奏的敲击的疼痛,他试着将右拳握紧,无力感让他恍然以为自己的身体刚刚苏醒,肌肉还没完全获得张弛的力量。

      安室透顿时茫然,所有的痛都比他预想的轻上许多,是随着年龄的上升感知力下降了吗……

      对面的白鸟信玄喊了好几次她的名字,她继续对着听筒说:“你安排吧,我马上就到。”

      “还要我再说什么吗?我今天说的话够多了。”她站在门口,等着他的屈服:“柴犬先生——还是黑柴。”

      两人一路上沉默的像是陌生人。

      靠牙齿和左手能解决百分之八十的生活问题,比如,系安全带,笨拙的动作倒是让往日精干的男人看起来可爱许多,但秋间澪对此只感到不耐烦,没等他完全扣好卡扣,一轰油门冲了出去。

      车走的是没有监控的个人通道,蹲在出口的白鸟信玄看见那串熟悉的车牌号,站起身挥了挥手:“这边这边。”

      有赖于他优越的动物本能般的直觉,他近乎冒犯的端详着秋间澪带来的这个神秘男人,他带着鸭舌帽和口罩,浑身上下遮的严严实实,在宽大的外套的掩藏下甚至不能看清体型,凭借脖子上那截肤色,他猜他可能刚刚从热带地区度假回来或者做了个美黑。

      秋间澪戳了戳他的肩膀,两人没说什么多余的话,心照不宣的对视就像是音乐会上的小提琴手恰巧在音乐厅看到了失去联系很久但又能认出来的朋友,以观众不明所以的微笑传递出“我认出你来了”的那种对视。

      染着红头发的白鸟信玄第一眼看上去绝不会让人将他和医学院的第一名联系在一起,假如他没有个人追求,他以后一定会听从家里安排,在专业的领域获得令人可望不可及的成就。帮他采完血,他拿着样本走出病房:“我拿去给检验科,之后我会把采样销毁掉,这层总共三个病房,隔壁两间都是空的,可以放心。”

      他有着极大的好奇心,但他一想起以前秋间澪说:“什么都不知道就意味着不会撒谎,就不会被人发现可疑之处”,这份涌上心头的好奇和嫉妒都可以被压制下去。

      他不知道秋间澪的秘密,意味着他不会在这件事上撒谎,就意味着他不会让人从自己这里抓到她的把柄。

      “辛苦了。”秋间澪困倦的打了个哈欠。

      “小事,我们可以不联系,但我随叫随到哦。”

      肩头有沉重的东西压了上来,跟她并排坐在沙发上的安室透合上眼,靠在她身上闷声闷气的向她道歉。

      反正已经这样了,他也适时的放空一下吧。

      “既然感到抱歉,你就应该把你的脑袋从我肩膀上拿开。”秋间澪瘫在沙发上,找了个舒适的姿势,警告他:“就这一次,我打了你一巴掌,你旷了七天工,我们扯平了——你不应该不通知我,至少你得跟我请假。”

      如果他有良心,他还得跟榎本梓道歉。

      “是五天——对不起,我担心我跟你请假之后,你就像今天一样,一下就什么都知道了。”他纠正道:“琴酒跟你说了什么?”

      “他告诉我你顶替我,和苏玳一起去拉各斯执行任务的事——不仅如此,你还失败受伤,顺便把任务搅黄了。”她冷嘲热讽道:“什么恐怖分子还开周会,以为自己是什么正经组织吗。”

      前不久琴酒安排苏玳带着秋间澪一起去处理一批武器,谈到这项任务时安室透恰巧在场,事后他和苏玳提议由他来代替秋间澪执行这次任务,他想每个坚持个人导向的组织成员几乎一致排斥只会拖后腿的菜鸟,肯定会欣然接受他的加入,何况他还给他开出了丰厚的条件——功劳和好处全是苏玳一个人的,他一点儿也不要。

      “我倒是没问题,琴酒要是知道了估计会很难收场,他想提拔一些新人。”苏玳答应下来:“不过完成了任务,琴酒也不会多说什么吧。”

      很可惜,抵达拉各斯没两天,两人在交易过程中遭到暗算,他被冷枪贯穿了肩膀。

      本想带着伤继续执行任务——一前不是没有类似的情况,还没和苏玳商量下一步计划,对方先他一步向琴酒进行了汇报。

      “任务失败”的消息传到琴酒耳朵里,他臭骂了他一顿,命令他立刻离开拉各斯,再停职三个月。

      他头都大了。

      “你不会没想到这个结果。”

      “是,我觉得这个几率很小。”

      “你只是没有想到这个结果会降临在你身上。”

      “我想过,但是澪,就算有百分之一的成功可能性和百分之九十九的失败可能性,我也要去。”他庆幸现在承受伤痛的是自己而不是秋间澪,他不确信她羸弱的小身板能抗住哪一道危险。他说过了,他不愿意让她涉足这个残酷的世界,替她执行任务和质疑她的能力都是为了这个目的。

      又拖到了深夜,她这几天没怎么睡过完整的好觉,几个小时后她就要踏上满是豺狼虎豹的凶险之路,她的手插在口袋里,垂着睫毛仿佛受够了生活的蹉跎,要痛快地将它踩在脚下痛骂一顿,再傲慢的扬起眉毛,睥睨着该死的假想敌:“在一条艰难的路上寻求通过快乐的途径达成目的往往被视为一种向下的堕落,舒适的堡垒只是一种短暂的自欺欺人的幻觉,一旦真正的苦难来临,洪水猛兽只会更加毫不留情的将城池冲垮而不顾及弱小者的哀嚎和恳求,那仿佛是他们唯一的能事,但在此之前,弱小者本来有的是机会在艰苦卓绝的道路上习得成功的能力。安室,不必保护我,所有痛苦都是我的必经之路。”

      这条由野座士一郎为她规划出来的道路上到底还有什么惊喜呢?每一段经历都是构成如今的秋间澪的一枚零件,不同的经历代表了不同形态的零件,假如所有零件都一模一样,一定能构建出一个一模一样的成品吧,他一定是这么想的。

      “你知道你要去的是哪儿吗?你在世界上所害怕的一切都聚集在那儿,你一分钟都忍受不了。”安室透无法被说服,他专注的凝视着她的脸,试图捕捉到恐慌或者逞强。

      可那都没有。

      他不肯退步,他坚信自己的选择。

      秋间澪认为他应该停下来休息一段时间,她不得不为他的智慧和才干折腰,但比起这些优点来,他身上更罕见的能力是在三个性格迥然不同的人物之间自如的有如人格分裂般的切换,谁也说不上来哪一个方面是本然的,还是这些全部都是组成他的一部分,这意味着他的本我受到了更大的压抑,这份被压抑的本我会在任何意想不到的时间点迸发出来,这可能是他偏执和偶尔自我放逐的动机,也是他为什么在拷问敌人时带有有悖于原则的残酷的原因。

      这种不稳定性实际上让他更容易遭到心理暗示的操纵,更容易失控。

      报告单很快传来了:血镉、铬几个指数都有异常,寄生虫检查倒是没什么问题,X光片显示他的手臂有一段骨裂并且发生了轻度的移位,她看向白鸟信玄:“问题大吗?”

      “得上夹板固定,再晚一点这条胳膊以后会留下怎样的后遗症就不好说了。”白鸟信玄转答了医生的意见:“他身体里的铬和锰超出了正常数值,不太能感觉到伤口的疼痛大概率是这两种重金属引起的,由其是金属铬,它会引起一些神经症状,甲状腺亢进的问题要再进行一次筛查,这是从一些特殊的地方带来的土特产吗?这哥们儿是干嘛的?伤口清理的还挺专业。”

      竟然这么严重……安室透后知后觉。

      “警察。”

      他几乎条件反射的绷紧了身体,浑身充满了一击制敌的张力,随时准备把在场的听见这两个字的人和说出这两个字的人打趴下。

      秋间澪毫无察觉似的,翻过来调过去的读着化验单上每个字单独拆出来都认识但合在一起就眼花的名词和字母:“都是什么意思……”

      “这种吊儿郎当的家伙,是你从路边捡来的流浪汉吧。”

      “被你猜中了。”

      “是吧,我这么聪明。”他洋洋自得。

      安室透暗暗松了口气,僵直的后背重新塌进沙发里。

      “将近四天之后,还能检测出精神类药物的残留吗?”

      “不行。”

      “好吧。”她把报告单随手一丢:“还有一件事,能帮我把他今天的就诊记录转录进我的健康保险中吗?”

      “怎么啦,你要装病跟老师请假啊?”

      “就是这样。”她眨了眨眼,露出了常见的高深莫测的笑容。

      安室透知道她又在骗人了。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他小心翼翼的活动着固定好夹板的手臂,有种这条胳膊和这只手是新长出来的异样感,动作僵硬,缓缓抬起脑袋看向秋间澪料峭的侧脸。

      你要知道我并不是一个热衷于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人。

      他想起她说的话。

      她只是要用他来伪造就诊记录吗?

      “为了跟老师请假。”秋间澪裹紧了外套。

      “你当我是傻子吗。”

      不是很确定,但他好像在影射白鸟信玄。

      两人穿过连廊,朝停车场走。

      “你没有对我和盘托出,我对你也有所保留,很公平。”她说:“如果你任性够了,就把拉各斯的情况告诉我,我可不认为苏玳会跟我如实交代。”

      “别去。”他诚恳的劝说她,她相信这一刻他是发自内心的。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和跟在自己身后的安室透对视,他身上有着前所未有的落拓,除了安室透、波本和降谷零,他身上仿佛还有这另外一个极为消沉和安静的人的影子:“在你眼里我是什么呢?”

      “什么?”

      “你眼里的我不足我自身的万分之一。”

      安室透的嘴唇开开合合,抿成了一条缝。

      这双湛蓝的眼睛深邃寂静,连水面上浮动的倒影都能看的一清二楚,他想起来去年的新年,那天恰巧没有任务,但他却希望每年都节日都能更忙一些,出租屋里还剩最后一只饭团,他出门去便利店买晚饭,成群结伴的人从他身边穿过,空气里洋溢着节日和幸福的气味。

      他有个绝佳的鼻子,能嗅出罪犯和硝烟,但对这两种味道却不敏感。他拎着塑料袋走出便利店,沿着小路没走多久,他隔着一条马路看到了秋间澪和秋间渡。

      秋间渡好像在挑礼物,其中一份是给秋间澪的,但她不喜欢,一个劲儿的催促他少磨叽,秋间渡也生气了,两个人你来我往冷嘲热讽着。

      和秋间澪打过嘴仗的人就知道那两片嘴唇有多大的杀伤力,秋间渡索性直接上手,两个人你掐我脖子我拽你头发当场撕扯起来。

      车流和人潮像是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与另外一个有着秋间渡和秋间澪的世界隔绝了,他定定的望着兄妹俩,忽然想到,几年前他在警校的时候,秋间渡就喜欢这样叉着腰教训人。

      那是这个世界上,仅剩的、唯一知道他的过去,他的身份,和他有着巨大的联系的人,是能确定他不是波本,不是安室透,而是降谷零的人,所以秋间渡所看重的一切就是降谷零所看重的一切。

      他在外边绕了很久,独自穿过隧道和电灯坏了的小路,等他快走到公寓的时候,他远远看到了一辆扎眼的跑车,秋间澪靠在车边看街头网球场里的比赛,好像有人开了赌局。

      她一扭头看见他,点了点下巴,从副驾驶上捞出一枚打包袋走向他:“喏,送给你啦。”

      恰好新年的钟声响起来,隅田川两畔的烟花将天际照的明亮璀璨,她就是用跟今天一模一样的表情看着他,像是仁慈的朝圣者一般的表情。

      能对我说声新年快乐吗?

      他差点张嘴恳求她。

      “新年快乐。”她下一句就说了。

      她的“新年快乐”是跟早上打招呼的时候说的“早上好”一样的程式化的“新年快乐”,但他却因此真的感到了快乐。

      她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她是秋间渡的妹妹,因为她对秋间渡来说很重要,还是说因为她是秋间澪所以很重要呢?

      他分不太清了。

      “你带贝尔摩德去我的住处找我那次,不是你第一次知道我住在哪儿,是吗?”

      “我不确定,因为如果我想,我就会知道你在哪儿。”她耸起肩膀:“既然你非常诚恳的不建议我去,那我就不去了。”

      “少阳奉阴违了你……”他发出一声冷笑:“如果你非要去……我想在你身上装个定位和窃听器。”

      “你算是我见过的最有礼貌的罪犯了,竟然还征求了我的意见。”她转过身继续往前走:“我要纠正一下,不是我非要去,而是我们已经被剥夺了说不的权利,我没有更好的办法,我相信你也没有,难道我要干坐在这儿,等琴酒找上门来把我剥层皮再丢进一桶面包虫里吗?”

      她想都不敢想,她宁愿死。

      今天真是不错的一天。

      秋间澪握住方向盘,心情泛起微妙的波澜,因为她握的方向盘是保时捷A316的方向盘,从她见到它的第一眼开始,它就成了她的梦中情车。

      “我说真的,琴酒,等你死了,能不能把这辆车留给我?”

      琴酒和苏玳都愣了一下。

      “我可以找律师帮你起草遗嘱。”

      “我一定让你死在我前面。”男人咬着没点燃的烟,差点把烟蒂咬断。

      天气炎热,空气又湿又闷,下午四点钟的太阳炙烤着大地,维多利亚岛的繁荣和其它地区的贫瘠由拔地而起的玻璃幕墙划的泾渭分明,有钱人声色歌舞,穷人自求多福。

      苏玳在琴酒的“别在我车上睡大觉“的命令中默默爬起来:“我以为波本会跟你一起来。”

      “他的确这么打算的,我凌晨三点多载着他到了机场,他睡着了,我把他给扔在了机场停车场,真可怜,他还剩了一条胳膊,但就算这样他也得把我的车开回去。”

      “波本这么重视你,他肯定在你身上放了些礼物。”

      “如果他真这么做了,你确定你能发现吗?”

      “当然不能,那可是波本,谁不羡慕他的脑子。”

      秋间澪按照琴酒提出的路线一路向东,前方红灯亮起来,她刚踩下急刹车顺利在在等候线前停稳,后方的三轮车响着破破烂烂的发动机动静连忙偏过车头,险些造成追尾,生锈的五金零件直直擦着车门过去,刺耳的动静酸的人直倒牙,它左摇右摆的穿过十字路口,司机扭头冲她骂脏话,秋间澪伸出胳膊朝他竖起中指。

      一旁的琴酒脸都黑了:“你活腻歪了?”

      他的意思是说她不该停车吗?

      “但那是红灯……”

      身后又响起了喇叭声,有人在骂他们没眼力见的外国佬。

      “但这不是东京、纽约或者是其它任何城市,秩序在这里无效。”秋间澪侧着耳朵听苏玳说完,转身看向前方,十字路口前没有人遵守既定的秩序,大家各走各的,又急又猛。

      “可那是红灯。”她茫然的甚至有点天真的眼神在琴酒和苏玳之间游走,人生第一次在别人身上寻求确证。

      又有人嫌她把车停在路口碍事而一个劲的按喇叭。

      “滚下去,苏玳,你来开。”

      “可那是红灯!”

      算了。

      她撒开方向盘。

      这次换成秋间澪往后排一躺遭到琴酒的唾骂:“我再最后警告你一次,别在我车上睡觉。”

      如果秋间宗树、秋间渡或者秋间澈再或者坂本问她这段时间她去了哪儿,她应该能相当自豪的回答他们:“我去了哥谭。”

      真是见鬼。

      车一路晃晃荡荡,随着车子逐渐靠近岸边,诡异的臭味越来越浓重,睡了一路的秋间澪感到胃里一阵翻涌,硬是差点喘不过气憋醒了。

      她从座位上弹起来,夹在驾驶座与副驾驶座之间的缝隙里观察着不远处的河边停的几只破破烂烂修修补补的木船,几名肤色黝黑的青年光着膀子端着枪,习以为常的踩着石阶抽大/麻,应该是当地□□的成员。

      “在车上等我。”琴酒留下苏玳,朝她别着脑袋,示意她下车。

      “让苏玳和你一起去不好吗?我想在车里待着,我不想离开空调。”

      “不是不可以,我只是担心你一个人待着这儿,等会儿我们回来就会看到你衣不蔽体横尸郊野的场景。”苏玳说的很委婉,作为一个值得挂到每一个国家和每一个警察组织的通缉令上,可以以几十项罪名起诉的犯罪分子看起来像是个绅士:“从我们的车开进来之后,没有一刻彻底脱离过人的视线,当然,人们可能只是好奇,还有几个小孩一路追着车跑了一公里。”

      “抱歉我睡了一路。”她压根没发现任何异常。

      好吧。

      苏玳只能说她心真大。

      琴酒等的不耐烦了,敲了敲窗框,秋间澪这才不紧不慢的从车厢里爬出来。

      他娴熟的向几名□□成员交了一笔保护费,点起了烟——腐臭味已经将烟味彻底遮住了。岸边堆着一些古老的渔船,这种独木舟秋间澪只在历史书和景区见过,通过检查时一名青年肆意的掐着她的胸脯,朝她的屁股拍了一下狎笑着通知她:可以走了。她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漠然,仿佛早就准备好了被如此对待,她可以想象假如她大喊:“别碰我”,对方是如何露出被烟草熏黑的牙齿和被大/麻侵蚀的脑袋进一步骚扰她,毕竟他们从来以冒犯他人为乐。

      她斜着眼珠观察着琴酒,刚好对方也正晲着她,两人都没有发作。

      但她的腮帮凸起了一瞬。

      “你的右手后天会变成残废,而你的右腿今天就会变成残废。”临登上一只木筏前,她没忍住,站在码头背着手,冷峻的对青年发出了警示。

      对方不知道她到底在暗指什么,发出了无知的下流嘲笑和不堪入耳的脏话:“婊/子!要是觉得你旁边的男人味道不好,可以来试试我的!我还没操过你这种类型的女人呢!”

      令人作呕的化学药品味不再是她关注的重点了,湛蓝的眼睛映着混浊的河水,仿佛能摧毁一切的飓风即将登陆前作为预兆的就要塌下来将城市碾碎的乌云,她确实很久没有这么生气过了。

      河水是黑的,折射着斑斓的光,没有通电,正是这条充满不明物质的河承包了上千人的生活用水。

      这是当地颇负盛名的□□划分势力划分来的贫民窟,几千座木制吊脚楼依靠腐朽的木桩跟垃圾和作为主要交通工具的船一块儿悬浮在河面上。

      她本来想跟琴酒一样岿然不动的站在尾舱上,一想看到那上年纪的,包了浆的狭窄座位,她油然而生一股厌恶,但她的小身板跟琴酒压根不能相提并论——比起这条肮脏的、积满几十年灰尘的座位,她更担心掉进这条满是排泄物、生活垃圾和化学制品的河里。

      安室透的身体里没有检测出重金属才奇怪。

      通过一条狭窄的水道,几条船堵到了一块儿,船桨相互打架,人也相互打架,船身被撞歪了,她连忙紧张的抱住琴酒的小腿,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

      难闻的味道刺的她眼睛疼,她紧张、嫌弃、厌恶,脸色苍白,跟从洗涤剂里刚捞出来的退成白色的衣裳似的,但没有抱怨。

      “看起来,你适应的很好,精英。”

      的确是稀奇的体验。

      这是只在纪录片里见过的繁荣的城市的背面,像是被一切文明抛弃了的构成世界的边角料,但她不认为它是边角料,痛苦是体验当中必要的附件,她可以理解:“还好,他们的英语口音我偶尔会听不清。”

      船停在了一座稍显偏僻的木屋前,在秋间澪手脚并用狼狈的企图寻找一个支点爬上吊脚楼的时候,琴酒的长腿一跨,利索的迈到台阶上,并且没有回头拉她一把的打算。

      好在她从来没把赌注压在他会帮她这件事上。

      尽管过程艰辛,她顺利的迈进了逼仄的木屋里头。

      琴酒围绕着一个中年男人,他蓄着络腮胡,毛茸茸的,看不太清下半张脸,作为附近久负盛名的情报贩子,他的生活看起来过于拮据,赤膊处理着一条鱼,不过张口说话时会露出三颗金牙,这和秋间澪假想当中的情况一点儿都不一样。

      “我要打听一个法国佬的消息。”

      琴酒低沉沙哑的嗓音在昏暗的环境的渲染下,更让她加剧了最初的看法,他的声音像是来自地狱的召唤。

      “你怎么认识我?你打听他干什么?”

      琴酒掸了掸烟灰,这不是他要听的答案,所以他没有理会他——现在在提问的人是他。

      “如果你杀死了克里西莫,他的部下之后来找我复仇,我一样得死,被你杀死跟被他们杀死屁区别都没有。”情报商沉着冷静,专心致志的处理手中的鱼,将它开膛破肚再把内脏拽出来,实际上那只是一个外强中干的伪装,他颤抖的连刀都拿不稳的手出卖了他,神经紧绷,警惕着突然登门造访的男人散发出来的阴森可怖的气息,他太熟悉这股气息了,每当战争出现,死神降临,他就会闻到这股熟悉的味道。

      久违的烟味让他压下了心头想乱杀一通的欲望,他吐烟的动静像是叹息,打心眼里希望能把自己塞进木板与木板之间透风又漏雨的空隙当中或者成为一记木材上手腕粗的疤痕的秋间澪忍不住咳嗽起来。

      “哪儿来的漂亮妞?”

      “五百万,买你的消息。”这一路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向她做出过解释,告诉她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也不在乎,知道的越多反而越容易让自己陷入困境,这是她头二十年人生的总结。她只想赶紧离开,恶臭不仅让她头晕恶心,眼睛也被熏的酸涩的难以睁开。

      “英镑?”

      “美金。”对方沉默了,似乎被赢面而来的泼天富贵砸懵了,她继续追问:“你是觉得你老板的命太廉价了吗?”

      他回答:“他不值这么多钱,但我自己的命值钱。”

      “一千万。”

      “不够。”

      “好吧。”她边挑眉边点头,缓缓的挪到门口,堵住了出路——虽然这栋房子四处透风,哪里都能做逃生出口:“看来钱不是万能的,琴酒,还是你的方法比较好用。”

      他把夹在手里的烟递到嘴边,用牙咬着,伸手摘下抵住窗棂的陈旧叉竿,本来采光就差的木屋顿时漆黑一片,情报商企图先发制人,拎手中正处理鱼鳞的刀就像琴酒砍去,他轻而易举的将他掀翻在地,用秋间澪上船前从□□身上顺来的匕首刺向他的咽喉,脖子开了个豁口。

      匕首探进他嘴里,挑起他的嘴角,做这一切的时候他还能腾出功夫来吸烟:“说——”

      “一千万!我只要一千万!”他嘟嘟囔囔的做最后的叫嚣,匕首把他的嘴唇割开一道豁口。

      秋间澪从口袋里掏出卡丢到他眼前:“没有密码。”

      “克里西莫待在和贝宁交界的地方,具体……我不知道他在哪儿,他们在贝宁湾有自己的码头,夜里会走货……但时间不固定。”

      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一闪而过,等秋间澪想看清的时候已经消失了,连同这道寒冷的光芒一起消失的还有男人的生命。

      琴酒把烟灰掸到尸体身上,捡起秋间澪的卡丢给她:“愣着干什么,走。”

      她知道了。

      刚刚一闪而过的是琴酒狞笑时露出的惨白的獠牙。

      她将银行卡夹在指尖来回转动,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把钱丢给亡命之徒并不是一个一劳永逸的好方法,金钱很容易和犯罪绑在一起,成为犯罪的帮凶和目的。

      哦——原来这里的规则是抢夺,不是交易。

      再在这条河上多漂一秒,她就要吐了。

      划船的当地人找她要小费,她掏出钱,刚要递给他,琴酒就先她一步做完了这件事。

      “不能多给点吗?多给点吧,要不我就把你们丢在这儿,这里离岸边还要划个十几分钟。”

      秋间澪睁开眼,她的眼里布满红血丝,看起来像哭过一样,不怪她上车时苏玳调侃她:“怎么了,小小姐,被吓哭了吗?”

      她又给了他五百块钱。

      对方还是不满意,琴酒夺过她的钱包,把钞票全取出来。

      “那是两千刀……”秋间澪抖了抖空荡荡的钱夹,一枚硬币从夹缝里掉出来,跑到了尾舱底下:“好吧,这枚硬币也归你了。”

      总之船顺利在岸边停靠下来了。

      登上岸的秋间澪听见背后一声骨骼折断的动静,扭头看见船夫跟条破布似的挂在船舷上,脑袋扎进水里一动不动。

      琴酒从他口袋里取走了两千五百美金,下船之后塞回了她手里:“这是第二次。”

      “琴酒,你不要用眼神骂我,能用钱摆平问题不好吗?”她端详着那具两分钟前还敲诈她的男人的尸体——没错,明明距离岸边只有不到两分钟,他却敢骗他们说还有二十分钟!她的心情很久没有这么复杂过了。

      站在车旁的苏玳远远看到一道细长的黑影,拉开车门抱怨:“怎么这么慢?”

      “你站在这儿干嘛?”

      “有人一直往车玻璃上贴。”他晃了晃手里的枪:“我觉得有点烦,只好站在这儿提醒他们离我远点。”

      “那叫恐吓——我没哭,是这里的空气太差了。”她往自己衣服上喷酒精,毫不客气的抢过苏玳的墨镜,用手帕擦干净带在自己脸上:“咳咳咳咳……琴酒,你能不能把烟灭了。”

      “闭嘴,精英。”

      背后起了喧闹。

      “嘿!就是那伙儿人!他们杀了博尔努!”

      在沿岸晃荡的□□立刻端起枪朝他们扫射。

      这辆车在枯草里太显眼了。

      苏玳一脚把油门踩到底。

      秋间澪从脚边的匣子里取出一只格/洛克,降下车窗对准后方开了两枪,一枚子弹射中了一个追击而来的男人的脚踝,另一枚子弹射中了同一人的大腿。

      没浪费一颗子弹。

      借着后视镜,琴酒发现被她击中的正是一开始对她上下其手的男人。

      虽然是个菜鸟,但他得承认,秋间澪是他带过的最冷静沉着的菜鸟。

      “这把枪很好用。”她倒在座位上,脸色苍白,声音也不对劲。

      “我专门帮你挑的,格洛/克17,后坐力小,枪速也不错。”苏玳笑着说:“我本来做好了只有琴酒一个人回来的打算,他可能半路就会嫌你烦把你杀了,小小姐,你比我想象的更有用。”

      “辜负了你的期待,真是不好意思。”她蜷缩起来,这次琴酒居然没有为他的爱车发声。

      “小小姐。”他极为年轻,在她认识的人里只有白马探或冲田总司年纪跟他差不多,身上有着和白马探类似的意气风发,也有着白马探所没有的阴损毒辣,两人长相上也有几分相似,是她一眼就能在一排人里相中的皮囊:“欢迎来到地狱,祝你玩儿的开心——”

      她眼里有细碎的锋芒:“当然,我会好好享受的。”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Chapter.54(补完)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