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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Chapter.53(补完) ...

  •   “有问题下节课请请教唐泽老师。”

      秋间澪上课跟她回绝探听考试口风的后辈一样生硬,特别是她讲的是经验主义的霍布士,只有提到卢梭是个吃软饭的小白脸这类轶闻时,寂静的课堂才会产生些许回应。

      时间掐的很准,下课铃刚好衔接着她的话尾:“辛苦各位。”

      辛苦各位浪费了人生毫无价值的一个半小时。

      走到楼梯口,肩膀忽的被拍了一下,藏在拐角的男人跟幽灵一样从阴影中缓缓钻出来,看着像是块长在潮湿的无人问津死胡同里的苔藓,悄无声息的窥伺着周围的一举一动,用她感到最不舒服的俯视的角度眯缝着眼睛斜着她。

      他想要是她去密室逃脱或者鬼屋应该会留下许多有意思的画面。

      她整理好被吓散架的骨头,尽管他的出现存在合理的解释,但她确实怀疑他是否忘记了他现在涉嫌学历造假:“为什么在这儿?我在上课,它不能成为暧昧环节当中的把戏。”

      “真的是旁听。”

      她吊起眼睄:“人之所以进行当下的动作是因为快乐,改变的动机在于不快,出现在哪儿?”

      “洛克的《人类理解论》。”

      “休谟说观念是什么?”

      “是印象的总和。”

      她抿着嘴,转身往前走:“抱歉,是我错怪你了,对不起。”

      “你能保持这种警惕我很欣慰,如果这种警惕能不针对我就好了。”冲矢昴大度的摆起了手,看了眼时间:“吃完晚饭之后再去上课吧,你想吃点什么?”

      “都可以,我请你。”

      “课时费?”

      “是还人情。”她认真纠正道。

      靠责任感而不是靠热情让她站了两个小时,早上熠熠生辉的女人现在形容枯槁,没有长尸斑已经算是光彩照人了,假如今天还要加班,她可能会成为一盒精神颓靡的骨灰,和库拉索并肩站在同一层架子上。

      之所以出现如今这副诡异的局面——秋间澪和冲矢昴平和的坐在同一张餐桌前,沉默的共用晚餐,起因是在追捕库拉索的过程中他所展现的傲人的车技。在惨遭琴酒的羞辱后,秋间澪并没有产生任何愧疚,在她看来自己简直和头文字D里的藤原拓海一样优秀——她向来不在意别人的否定。

      直到赤井秀一的马达发出在一百八十迈上运转的惊心动魄的声响,漂浮带来的眩晕和令人反胃的摇晃没有让大脑停止运作,她反而更加明确了一个认知:琴酒这个王八蛋说的没错,她车开的很差,为此,她打算高薪聘请一位教练,比如说——赤井秀一。

      最终让他动容的当然不是天价的课时费,没有哪个有钱人自愿过朴素的生活,那些功成名就的画家、侦探或者小说家并不像书里描述的那样一天到晚在堆满工具的工作室里痴迷的埋头苦干,正像“拥有大量钱财,但过着穷人的生活”只是毕加索的一句口号,他们通常住着奢侈的公寓,热衷于各种晚宴和社交,赤井秀一则是少见的对生活不拘一格的人,迄今为止,秋间澪敢发誓,她只见过他一个。

      令他心动的是后一个考虑,在她在黑暗中漫步的这段时间,任何过人的技术都是一道保命符。

      真是任性的家伙。

      位于领事馆附近,餐厅里的顾客多半是德国人和意大利人,坐了没多久,服务生拿着菜单和柠檬水走过来。

      一看到那张熟悉但苍白的脸,秋间澪微微皱眉。

      她很难把今天的伊原纱织的脸和不久前她在法兰克福一家私人医院里苏醒时第一次见到的那张脸完全重叠在一起,她涂了粉底,还化了妆,但整个人羸弱的瑟缩的像那条刚刚从密封罐头里捞出来的皱皱巴巴的腌菜,连程序化的笑容里都填满了心事:“您好,秋间小姐,您需要什么?”

      “你在这里工作吗?”

      “是的,我每天晚上在这家餐厅做三个小时兼职。”

      她垂下眼睫,瞄见了她手腕上的一圈血印子,看着她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可怜的牺牲品,但她很快把注意力放在了菜单上,这让在见到秋间澪进来餐厅大门的第一眼就在脑子里盘旋着两个矛盾的想法:是把袖子挽起来将创伤展示给她看,好寻求一些“啊,你发生了什么事”“你没事吧”这类温暖的慰藉之后诚实的告诉她“这都是因为你的姐姐”,还是遮起来以免让她察觉问题的伊原纱织看起来不大精明。

      她将一叠菜单从头翻到尾,又从尾翻到头,厌倦的把问题丢给了冲矢昴。她不喜欢吃西餐,她在美国时唾骂快餐,在英国时指责炸鱼薯条,慨叹德国人和意大利人都只能算是行尸走肉。

      “你不打算问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她把桌上没用的装着玫瑰花的花瓶丢到一旁,慢条斯理的用筷子夹起一颗西兰花——她就爱用筷子吃西餐。

      到这时,冲矢昴才意识到她穿着舒适的帆布鞋和不合时宜的工装裤,挽起来的衬衫袖子一边高一边低,看起来有些落魄和萧索,总之,她的打扮本不该和环境和谐相处,两者之所以能融洽,他想,正是因为类似的冷漠的灯光塑造了冷漠的秋间澪,既然如此,那他的提问显而易见的愚蠢。

      “你想知道?”她放下筷子之后才开口,眼睛死盯着光滑的天花板上倒映出来的冲矢昴的头顶上的一个小漩涡,短时间内没有把视线移向别的目标,固执的对其它东西视而不见。

      “我最近得到了一些消息,有人盯上她了。”

      “至少不是琴酒。”

      坦白来讲,如果她最后死在琴酒手上,说不准还能算另一种正义。

      不久前,就在琴酒带她去找伊源纱织那天,她跟她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挽救她了,她最好向她自己求救。她是个平庸的女人,她的生活也该是毫无意外没有波澜的平凡,但目前一切都在往坏的方向发展,电视剧里的复仇都要依靠有钱人才能实现,仿佛证实了跨越阶级的复仇绝无可能性。

      现在仔细一想,说出这种话的这个人,真是傲慢的可怕啊。

      正在布菜的伊源纱织鬼使神差的抬起头,如命运般的安排,她接到了穿过通往夜晚的旋转门的秋间澪向她投来的一束短暂的目光,她向她微微点头,昂首挺胸的继续向前走。

      她看她的每一眼都像在诀别。

      伊源纱织咬着嘴唇,有条不紊的将餐盘放到桌上,五指攥紧餐布微微颤抖。

      她不想死,也不想坐牢。

      她不会死,也不会坐牢。

      没有反抗就算是帮凶,顺从等于助纣为虐,可她能做什么呢?她稍有一些自我意识并做出选择就会经历稍瞬即逝的死亡,就像现在。凭什么呢?

      她想过死,在某个清晨,她带着从男友钱包里偷来的钱逛了一个上午,吃了顿奢侈的寿司之后,她走入新宿站,列车一辆接一辆的闪过,她的眼睛一眨不眨,没有预兆的,仿佛在凝视着忽闪的信号灯的某一刻顿悟了。

      为了直面太阳。

      世界必须灭亡。

      电话铃声响了起来,她手忙脚乱的偷偷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眼显示为“未知”的来电显示。

      不一会儿,门童拿着把伞朝她匆匆走来:“伊原,这是刚刚在店里用餐的一位小姐让我交给你的,说今晚有雨,我看了天气预报,明明是晴天啊……”

      伊源纱织的咽喉哽了片刻,像塞了一团棉花,手机还在掌心里不停振动。

      有些灵感来的全无道理,它不因任何人和任何事而产生,只是像被施加了魔法一样,短暂的闪光过后,可怕又伟大的念头从萌芽到绽放甚至不需要过程。冲矢昴衡量着车身与障碍之间的距离,她好像一夜之间开窍了,就在昨天,秋间澪还撞碎了一个前照灯,刮花了底盘和车门。

      为了确定这次顺利通关不是偶然,他朝秋间澪打了个手势:“再来一次。”

      这次他掐了个表,本来没指望她能在短短几天产生日新月异的进步,绕着山路和障碍开一圈的速度是警察学校的评估里的最低档,比不及格还要惨烈一些,但至少今天没有一辆车牺牲。

      半个小时过去了,红色法拉利重新停在他脚边,他敲了敲窗户,带着安全头盔的秋间澪的视线和听力都受阻,好半天才给出回应。

      “能把速度提到九十码吗?”

      “有没有可能,这不是高速公路。”

      “害怕吗?我跟着你。”

      她挑起眉梢:“我不吃激将法这一套哦。”

      他到副驾驶上,系好安全带:“开始吧。”

      秋间澪的迟疑很短暂,她艰难的把脑袋重新卡进头盔里:“既然你敢坐,那我当然敢开,交通事故中副驾驶的死亡率是最高的。”

      “现在是我在上课,大小姐。”

      引擎声如利刃一般将寂静的山林划割出一道口子,车开的不稳,急走急停,遇到S弯的时候冲矢昴连忙握住方向盘替她掌舵才不至于阴沟里翻车:“有个消息我得告诉你,秋间澈小姐昨天调查了你在海德堡大学的成绩单。”

      “是吗。”她直勾勾盯着正前方。

      “你在海德堡的出勤率是百分之百哦。”

      秋间澪猛地踩下刹车,剧烈的颠簸让冲矢昴饭后脑勺砸到靠背上,产生了即时的回弹。眨眼的功夫,她重新点燃引擎,仿佛一切没发生过似的继续上路。

      从小到大,她没有在任何教育阶段留下一次全勤记录。

      “姐姐关心妹妹好像也是一件常事,需要我想想办法吗?帮你瞒住在法兰克福发生的事。”冲矢昴交叠着双手,两片薄唇嗫嚅,像在留下临终遗言。

      “没关系。”

      “真的?”

      “没关系。”她重复了一遍:“澈只会成为我的共犯。”

      她的声音闷在头盔里,冲矢昴握紧手掌,关节攥的直响。他很容易感受到秋间澪与普通人之间的鸿沟,这种鸿沟是由围绕着她的人际、金钱和社会地位所决定的,她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她的世界里的游戏法则与常识不同,也与他所处世界的游戏法则不同,那是另一套不成文的规则,她正在努力的否定这套规则,却又不可避免的深陷其中。

      “假如她是警察呢?”

      她放缓了车速,指尖敲着方向盘思索着是否要给出那个早已明确的答案。

      “那也没关系。”她最终回答。

      看样子她对一切一清二楚,

      “真是个让人放心的搭档。”冲矢昴重新眯缝着眼睛笑起来,秋间澪不知道这次他笑的有几分真心。

      朱蒂的通讯打断了课程,冲矢昴喊了停车,留下句:“稍等”,随即打开车门迈了出去。

      这两座连成一片的山头原本是她的一个有着烧钱爱好的朋友建起来的私人俱乐部,紧靠调布市,在东京这片一望无际毫无起伏的平原上可谓拔地而起,除了负责维护的后勤,这条路上一个人都没有。

      从后视镜里凝视着他握着不停振动的手机逐渐弱化成一个黑点的背影,可能得一直到彻底在她视线里消失,他才会接通那通神秘来电。

      他在提防她。

      倒也正常,她也没有对他和盘托出,彼此保留,彼此尊重,互不侵犯,是处理人际关系时永不出错的箴言。

      说起来,她敞开车顶,夜风灌进衣裳里,贴着皮肤带来了秋天的触感,看了眼日期,今天是那个特殊的日子。

      朱蒂带来了几条可靠消息,据说代号司陶特的MI6特工因为库拉索事件遇害,在他去世前拿到的一份组织高层的人员名单丢失了,MI6介入是为了找到这份名单——至少要抢在FBI前头。

      这么一听,库拉索死的并不那么可惜。

      “一定要抢在我们前头?”

      冲矢昴发出疑问。

      “是的,好像MI6里的一位高层对我们有些误解……这位长官下达的命令就是如此,一定要抢在FBI前头拿到司陶特留下来的名单。”

      是玛丽么?

      她确实对自己去美国这件事郁闷了许久。

      “我倒不觉得那份名单有什么用,我加入组织的第二年,司陶特才作为新人被引入,我不认为他知道的会比我多。”

      “话未免说的太满了,万一……”

      “相信你自己的判断吧,担心的话就继续顺着这条线索追踪下去吧,注意安全。”

      朱蒂感到诧异,他系起围裙做饭的场面所带来的冲击还没完全在她脑海里消散,微笑着亲切的和孩子们科普的表情也没有,她想尽管他的外表几乎完全不能反映出这种变化,但这种改变却是切实发生的,换到以前,他大概会独断的说:“别担心,按我说的做,不会有问题。”

      她不知道这种变化到底是好是坏,心理测试显示他在经历一系列沉重的创伤后仍旧具有回归本职工作的能力,可以她对他的了解,似乎有什么涉及本质的东西正从他身体里剥离。

      作为同事来说,她很担心他。

      作为前女友来说,她质疑他。

      “好,我会随时跟你保持联系。”

      “另外,有个叫伊原的稍微让我有些在意,辛苦你盯一盯。”

      等成熟稳重的身影拨开浓浓夜色,逐渐重新在后视镜里显现,秋间澪也恰好即将结束一段通话,大多数情况下她装的很有礼貌,少言寡语被视为老成持重,蔑意被视为高贵,讽刺被视为心直口快或者善良……由于她特殊的职业,她占大部分的恶劣的那一面被蒙上了过度解读的滤镜:“辛苦了,松田叔叔。”她看着时间,对于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一切习以为常:“我大概需要二十五分钟,待会儿见。”

      “出什么事了?”

      “为了维持虚假的兄妹情不得不去做的事。”秋间澪让出方向盘:“有时间送我去趟调布市吗?赤井,我相信你不会拒绝我。”

      他沉默着抄起口袋,幸好最难挨的酷暑已经过去了,假发闷的头皮发痒,最开始脖子上的变声器给身体带来的强烈的不适感日渐削弱,最后他彻底习惯了它的存在,这些给身体造成负担的伪装提醒着他,被假发裹挟着的时候他被设定为亲切和善的性格,与“设定”和“伪装”的意识并存的意识是“我本质上是赤井秀一”,他承认,当她对着冲矢昴喊“赤井”的时候,准确的说,她每一次认真的,像在完成一次受人崇拜的祭祀仪式似的喊他“赤井”的时候,他无法张口拒绝她,哪怕他内心无比清楚现在回去睡一觉比当她的司机更有价值。

      “你说得对。”他发出长长的喟叹,他拒绝不了她。

      都道120的尽头,从京王相模原线驶过的电车即将驶入调布站,将荒凉割开破口的鸣笛声令松田丈太郎和秋间澪的对话淹没其中,停好车的冲矢昴只能看见她向一位老人道别时挥动的手,对方眼圈发红,避免让人看见他蓄势待发的眼泪,他背过身,几乎落荒而逃,他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更老一些,皱纹像调布市的道路网一样纵横交错,但秋间澪告诉冲矢昴,他其实还没六十岁。

      推开寿司店的门,一眼就能看到坐在逼仄的餐厅正中央的趴在桌子上一蹶不振的秋间渡,他跟其他任何一个令人厌烦的醉汉没有区别,一样一句话颠三倒四反复个没完,一样扯着嗓子自言自语,冷气从门缝里溜出来,有着门廊下晦暗的灯光和黑色外套作掩护,她的沉默并不明显,但那是生气的表征。

      秋间渡很少喝酒,几乎可以称得上滴酒不沾,但他总是在固定几天喝的烂醉如泥,比如今天——松田阵平的忌日。

      往年如果赶上休假或者不加班,他就会像今天这样拿着酒先去松田家探望松田阵平的父亲松田丈之助和松田阵平的骨灰,之后他独自一人来这家没能如期赴约导致抱憾一生的日料店喝酒,偶尔也和松田先生一起,但绝大多数时候为了那没必要的自尊心,他并不希望被人看到自己的眼泪。

      “诶呀,有人认识这位先生吗?请不要大声喧哗呀。”角落里传来义正严辞的谴责。

      “对不起。”顶着无数道沉重的目光,秋间澪坐到了秋间渡的对面。

      真是有魄力啊,就算是他没做错事被这么多人在这么狭窄的空间里用眼神指责难免也会感到心虚和无措。

      眼下的境况让他感到好奇,但他却什么都没问。

      她把卡递给前来添碗筷的服务生:“今天晚上所有客人的帐都有我来结,非常抱歉。”

      “……澪?是阿澪吗?”刚刚在松田丈之助面前用理智撑起来的城墙随着他的离去和秋间澪的到来轰然倒塌之后的短短几分钟,他把眼睛哭肿了,只剩下两条几不可察的缝隙,眼泪从缝里噗簌噗簌的往外冒,他跟只努力爬上岸的海豹一样抬起头和胸脯,涕泗横流:“阿澪啊,你养我吧……明天我就辞职,这个狗屎工作我再也不想干了……工作就是狗屎啊!工作他妈的是狗屎!阵平……阵平……我说要请他吃最贵最好吃的拉面,都是因为该死的工作……我不想干了……去他妈的工作!去他妈的工作!”他突然站起来,攥紧拳头破口大骂,落魄的像纸片似的滑落回座位上,接下来他摇头晃脑的嘟嘟囔囔说了些什么冲矢昴就听不清了。

      司空见惯的秋间澪安安静静的跪坐在榻榻米上处理着一枚生鸡蛋:“你为了这份工作读了多少年书,再坚持一下吧,再过二十年你就能退休了,你只要进入到中枢,就会有获得景光先生和降谷先生的音讯的机会哦。”

      “胡说……是三十五年……”秋间渡伸出四根手指:“不知道景光和零在世界上的哪个地方执行任务啊……什么样的机密连我都没有调查权限呢,我真是好奇啊,但他们在某个地方安全的活着就可以,如果健康那更好不过……我即便不知道他们在哪儿也没关系啦……”

      “三十五年,一眨眼就过去了。”她隔着桌子,草率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酒精已然将秋间渡送上云端,他并不知道身边坐着的人是冲矢昴,只一味的抽泣,歪歪斜斜的倒过去,抱着他的胳膊,用他的袖子擦着眼泪。

      “渡先生……”冲矢昴浅试着挣脱,秋间澪指着他被泪水和鼻涕擦花了的西装,事不关己的慨叹:“平时再人模狗样有什么用,哭起来还不是会流鼻涕——你觉得他很烦是吗?我也觉得。”

      “秋间检事长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秋间澪支着下巴,好整以暇的等着秋间渡自己开口。

      “他死的时候还那么年轻,为什么非得是他们不可呢?没有第一时间为他升迁庆祝是我的错,我告诉他等我出差回来就请他去我们常去的餐厅吃最贵最好吃的寿司,如果不是因为工作……要不是因为工作……阵平,你应该很疼吧……那样支离破碎的话一定很疼吧……”

      这个故事她几乎每年都要听一遍。

      秋间澪往嘴里塞了口生鱼片,她眼神的重心并不在面前的餐桌上,也不在秋间渡身上,而是飘忽不定的,带着平淡的悲哀:“阵平先生是名警察,是我哥哥的学生,七年前,他调到搜查一课那天哥哥本来订了这家餐厅要跟他一起庆祝,但是因为加班不得已推迟到了周末。很快他负责的案件有了新的进展,去了群马出差。因为工作邀约推迟又推迟,他告诉阵平先生周一回来请他吃最贵最好的寿司,可惜就在他们睽违已久的会面的前一天,就是七年前的今天,阵平先生因公殉职了,□□让他支离破碎,在遗体告别上,他的身体是用棉花填充起来的。”

      “我对那起案件略有耳闻,秋间检事长真是会实打实的为别人难过啊。”冲矢昴张了张嘴,似乎有着和盘托出些什么都欲望,总归是欲言又止。

      “你是……你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吗?”秋间渡冷不丁的问。

      他到底醉没醉?

      端着茶碗的手顿了一下,冲矢昴意识到没有哪种痕迹能比死亡留下来的更深刻,他瞟了眼秋间渡肿胀的找不到眼球的眼,使了些劲才把自己的胳膊抽出来,不满的将他挥开,很快抿起嘴唇嘲讽起袖子上的泪痕:“秋间家是和我的外套有仇吗?之前被秋间小姐用来擦手,现在被秋间检事长拿来擦眼泪。”

      她倒是会审时度势,举起茶碗和冲矢昴的碰到一起,两只茶碗里的茶水随着清脆的动静荡起微波。

      从调布回到秋间家的时候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工作日九点一般休息的秋间澪睡了一路,冲矢昴犹豫着要不要喊醒她,最终跟鬼魂一样一点动静都没有的打开车门,手正伸向她,打算帮她解开安全带,对方的眼睛刷一下就睁开了——但困倦、疲惫再加上少量水和酒精让她的眼睛浮肿成了两颗核桃,眼神中冷冽的光芒也被蹉跎的所剩无几。

      “到了吗?”

      “到了。”

      “辛苦了。”

      “需要我帮你把秋间检事长扶进去吗?”他这才直起身,别开脸,借助扶眼镜的动作来掩饰刚刚尴尬的对视。

      把醉的不省人事的高大男人叠起来收进车厢对另一个高大的男人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至于他角度奇怪的头和扭在一起的四肢到底舒不舒服,秋间澪根本不在乎。

      “不用了,今天给你添了很多麻烦,我不太喜欢欠人情。”她眯缝着眼睛,艰难的像个上了年纪的同时又不兴罹患了风湿病的老人一样从车厢里钻出来:“你回家的时候开我的车走吧,还回来的时候记得加满油。”

      “周末有什么安排吗?”

      “待在家里。”

      “不出门吗?”

      “出门就不算休假了。”从入口处的柜子里随便摸了一把车钥匙交给他:“不知道是哪辆车上的钥匙,你去车库里找找吧。”

      “好。”

      不知道她发现了些什么,脑袋突然随着她的上半身一起向□□斜,隔着男人宽阔的胸膛,目光落到他的身后:“你在看什么?”

      冲矢昴顺着她的眼神抓住了一双潜藏在黑暗里窥伺的双眼——秋间渡正扒着车座与敞开的门缝之间形成的狭窄缝隙,跟只老鼠似的盯着自己的后脑,他的眼睛木讷又清醒,致命的钝器似的在两人之间巡回:“你们两个……不对劲……”

      说完这句话,他跟死了一样仰倒下去,三个数之后,车厢里传来了有起有伏的鼾声。

      你看,什么青年才俊,还不是会哭的涕泗横流,睡觉的时候鼾声如雷。

      冲矢昴同情着仅仅只能从座位缝隙里露出一脚裤腿的秋间渡,但他的同情是货真价实的同情,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他同情他,但完全不妨碍他根本不打算帮助他。

      工作日早上,前一天遭遇宿醉的秋间渡竟然还能准时在闹钟响起之前醒过来,动了动昨晚仿佛被谁偷偷折断又接好的胳膊,从狭窄的车厢里爬起来,落枕的颈椎病带来的短暂但剧烈的疼痛让他的四肢都跟着皱巴起来,紧接着他发现自己的腿也使不上劲,麻痹感很快让痛苦加剧,他一边捂着抽筋的腿“哼哼”着,一边推倒前排的座椅,从仅有的两扇车门中的其中一扇虚掩着的门后爬出来,带着一身狼狈的褶子按下了秋间家的密码锁。

      “你知道我已经快四十了吗!”

      刚刚结束挥剑训练的秋间澪在秋间渡的指责和怒吼中慢条斯理的结束收尾动作,听到他的脚步声,她想他的理智还在,还谨守着进门前脱鞋的规矩,从容的说:“早上好。”

      愈发衬托的秋间渡灰头土脸。

      他解开领带,脱掉衬衫之后团在手里嗅了嗅,隔夜的酒精味让他直翻白眼,他顿时能理解秋间澪的残忍了。他捂着胀痛的脑袋,心想自己的头围现在肯定有七十五公分,从太阳穴向上蔓延的两条筋脉在剧烈的跃动着:“昨天我记得……那是谁在开车……是冲矢吗?”

      “是的。”

      “他送我回来的?”他震惊的停下了往浴室迈的脚步。

      “对。”

      “怎么是他?”

      “你不是很喜欢他么。”秋间澪打开冰箱。

      “不,我只是觉得你明明可以让家里的司机来接我——辻先生根本不会让我在车里过夜!而不是让冲矢来接我。”他把“过夜”这两个字咬的很紧。

      “他比较好用。”

      “你能不能有点良心?”浴室里传来他的大喊。

      “如果我一点良心都没有你现在就会在大马路上醒过来,被流浪汉偷走钱包、手机,再扒光你衣服,到那时候我一定花钱送你上社会新闻头条。”

      “别说了!”记忆的拼图上几声下几块碎片,剩下的都被酒精泡烂了。秋间渡隐约记起昨天晚上自己在餐厅里哭天抢地的行为,热腾腾的水汽和羞耻联手让他的脸红到耳根。

      太丢人了……

      虽说要感谢冲矢昴的帮助,但在如何面对他的这个问题上,本身十分不擅长社交的秋间渡至少做了十分钟到心理建设,才在休假日前一天晚上下班后按响工藤家的门铃,递上了自己的谢礼。

      “对了,秋间检事长。”他把车钥匙交给秋间渡:“我从秋间家回来的时候开了澪的车,这两天都没有时间还给她,我本来想联系她,让她安排人来我家把车开走,但是一直没有拨通她的电话,之前她说周末会一直待在家里,现在看起来好像是出门了。”

      “早上坂本通知我了。”他冥冥之中感觉古怪,却不又无法精准的分析出古怪之处,再联想到坂本在电话里极缓的,让他萌生出他要隔着电话揪住自己的衣领朝自己脸上揍一拳的错觉的语速:“早在澪小姐几天前莫名其妙告诉我打算让我休假的时候我就知道不妙了,现在我得把这份不妙的预感传递给你,她说她要离开一段时间”,他更没有捕捉到这份诡谲感的心思了:“她可能去休假了。”

      “她去哪儿了?”

      “不知道,以前也常有这种事,三四天之后会突然出现吧。”

      “是吗?那我再联系她看看,毕竟这样一辆车停在院子里,实在太吸引人的注意了。”

      这辆车的存在让他时不时涌现出被窥伺的刺痛感,因为一掀开窗帘,他就会发现那些目光只是路人对着庭院里罕见又高调的跑车的赞叹和隔着围栏的合影。

      秋间渡看向庭院中央那辆扎眼的粉红色阿斯顿马丁,他就说那辆车眼熟:“确实如此……我让家里的司机来开走吧,又给你添麻烦了。”

      他拉开嘴唇:“没关系,您太客气了。”

      休假?

      他感到了可疑。

      假期流产的罪魁祸首就坐在副驾驶上。一觉睡到上午十点,太阳消失后再去挥霍一笔,第二天躺在在客厅地毯上一边看纪录片一边发呆,如果天气不错就在傍晚出去走走,去公园里卖艺或者坐着浪费时间……每一桩无聊的事都比此刻有意义。

      空气里弥漫着化学制品的味道,远处的城市轮廓若隐约现,秋间澪握着方向盘,发动机燃烧了好一会儿,她还没有起步:“琴酒,我飞了二十三个小时,你确定要我开车吗?”

      “别磨蹭。”他支着脑袋。

      好吧,跟他有什么道理好讲呢。

      “如果不是你和波本,现在这件事早就结束了。”难得的,琴酒抱怨起来。

      “别这么说嘛,我以为波本用起来会比澪好用一些,结果并没有。”躺在后座上的少年半蜷着条腿,另一只脚赤着踩在座位上:“波本他还好吗?不会残废了吧。”

      “不幸,他还活着。”

      现在秋间澪有理由相信,向安室透开黑枪的不是敌人,而是苏玳。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Chapter.53(补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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