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灭无灯》成南何北

57、番外 · 于之昭 （1）

　　白鹭扇动雪白的双翅，翱翔于苍天，陡然一个转身，俯冲直下，入水竟无浪花，海面归于平静。忽然，那雪白的身影冲破海面，嘴里衔着一条挣扎的鱼。
　　鱼儿不知自己在海里游时，白鹭正盯着它。白鹭不知它捕食时，唤海楼上的人正看着它。
　　于之昭的目光从白鹭移到唤海楼的客人，面带微笑。
　　悬崖之上，高楼挺拔。
　　“好风景！不愧是唤海楼，仿佛眼前这苍茫大海尽归我所有！”虬髯紫衣的中年男子声音豪迈，尽显霸气。
　　“若没有李帮主的鼎力相助，便没有今日的唤海楼。”于之昭抱拳笑道。
　　“哈哈哈哈！于庄主，哪里的话！若不是你我二人合力，这恶人滩仍会为祸一方，哪会有今天方圆百里的人尽数听咱们唤海楼号令，四海升平？哈哈哈哈！”
　　于之昭笑了笑，微微颔首，抿了口杯中茶。
　　三年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如今江湖谁人不知落月山庄，谁人不敬他一声“于庄主”？
　　他自幼时背负的使命，终于有了着落。
　　“哎，于庄主，你还记不记得那时和恶人滩一战，是谁取了恶蛟龙程强项上人头？”
　　于之昭会心一笑，侧身跟旁边一众李帮主属下和落月弟子打趣道：“咱们李帮主总对那天念念不忘，你们说他惦念的到底是他亲手杀了恶蛟龙这件事，还是他娶了恶蛟龙的美人妻这件事？”
　　众人哈哈大笑，李帮主笑道：“好啊你个于之昭，你笑我好色是不是？”
　　于之昭摆手轻笑：“不敢不敢。”
　　“你眼尖，二十多出头就娶了那么一个美人儿，还说我呢！就算不看在我杀了恶蛟龙的份儿上，就凭我快奔五了才讨到媳妇，你怎么着都得让着一下大哥，唤海楼的营收，多给我两成，让我讨媳妇开心，行不行？”
　　李帮主嘴上说笑，笑得鱼尾纹挤在了一起。
　　于之昭也只是笑，看了看唤海楼里东奔西跑的落月子弟，又看了看这栋由落月山庄一手搭建起来的唤海楼，不置可否。
　　他指了指远处，“李帮主你看，那白鹭没吃饱，又冲到海里去了。”
　　李帮主真以为他是走神了没听见，又说道，“哎！我是拿你当兄弟才跟你说的！我知道我七你三是有点过了，但我只要这前五年，五年后，我们还是按照原来的五五开，一切照旧！”
　　于之昭思忖片刻，命人取来纸笔。
　　“李帮主既然说了，不如今日就立下字据，白纸黑字，免得日后空口无凭。”
　　“于庄主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信不过我们帮主吗？！”
　　李帮主摆了摆手，那人只得闭嘴，只是面红耳赤，似乎不服。
　　“于老弟，”李帮主敛去了面上的笑容，眼露凶光，“我明白，年轻，还不懂得江湖规矩，我可以教教你。”
　　于之昭气定神闲地又抿了一口茶，“恐怕无视规矩谋取私利的人并非在下，而是李帮主吧？”
　　李帮主哈哈大笑，假装不经意地将手搭在于之昭肩膀，暗中运劲，要叫这小子吃痛求饶。却不料于之昭此时不经意间转身，他的手拍了空。
　　“哎，夫人到了吗？”于之昭随意问道身边属下。
　　“应该快到了。”
　　李帮主拍空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挤出笑容，“不知于夫人为何到唤海楼来？”
　　于之昭回身正待答他，女子的说话声就从楼下传来，沉稳平静，清澈如玉。
　　“——正是为了李帮主之事呀。”
　　面色桃红，丹唇皓齿，螺髻高挽，亭亭玉立，静如止水。不论看多少次，李帮主都觉得于夫人是他永远娶不到的女人。那恶蛟龙的老婆确实漂亮，艳丽得俗气，于夫人却是天上仙女，碰都碰不着的。
　　李帮主干咳两声，“于夫人此话怎讲？”
　　“李帮主有个侄女，名唤若雨，卖给漕运使陈昌耿做小妾，可有此事？”
　　李帮主眼神一凛，厉声道，“于之昭，你查我？”
　　“李帮主稍安勿躁，并非夫君要查李帮主，只是家父刚好也在朝为官，小女子便也知晓此事罢了。”
　　李帮主吞了口唾沫，“你要怎的？”
　　于夫人微微一笑，“李若雨多次偷盗陈府财物，漕运使大怒，将她锁入牢中逼问财物去向，这事，李帮主可知？”
　　“什么？”李帮主眼珠子一转，大怒道，“这小妮子怎的犯下如此罪行！”
　　于夫人看了眼于之昭，点了点头。
　　于之昭笑道，“李帮主，若雨姑娘身子瘦弱，恐怕经不起严刑拷打。若是透露出这些财物的去向，官府恐怕难以保持原先定下与贵帮井水不犯河水的规矩了。”
　　于夫人接着说道，“但是只要李帮主一句话，家父可以助李帮主迈过这一坎儿。”
　　李帮主怔了怔，恍然大悟，一时怒极，喘不上起来，“好啊——好啊！你们夫妻俩合起来算计我！”
　　于之昭微微一笑道，“话说清楚了，不懂规矩的不是我们，更没有算计谁。偷东西的不是我们，指示她偷东西的更不是我们，至于是谁，李帮主心里清楚。若李帮主想保贵帮，我们只要一句话，若是不想，也无不可。”
　　“哼！我那侄女性子刚烈，无论什么严刑拷打她都不会招！你们休想害我！”
　　于夫人摇摇头，叹了口气，“李帮主何至于此？如果她什么都没招，还用得着小女子跑这一趟吗？若不信，回去问问便知。”
　　李帮主额上冒汗，狐疑地打量着于之昭夫妇二人。身旁属下附在他耳边说什么“要不回帮问问若雨”，李帮主哼了一声，装腔作势地对于之昭说道，“今天踩了狗屎，心情不快，回帮！”
　　“那营收分成之事，改日再谈？”于之昭嘴角微扬。
　　李帮主没有答话，神色悻悻，急匆匆地走了。
　　于之昭和夫人目送李帮主离去，心里清楚，不会有“再谈”了。

　　明月高悬，夜色如墨。
　　落月山庄，含英楼。
　　“上个月李帮主侄女一事，多亏你眼尖，及时发现，告知于我，帮了大忙了。”
　　晚餐时，于之昭跟夫人柔声说道。
　　于夫人微微颔首，语气促狭，“那夫君可要奖励玉儿啊！”
　　“行啊，夫人想要什么？”
　　于夫人想了想，笑道，“陪我去戏楼看一场戏！”
　　于之昭佯装困扰，“啊、又是戏楼，为什么夫人这么想听戏啊？”
　　“好嘛，每次跟你说你都不答应，最近山庄也没什么事，陪我去嘛？”
　　“好！那便依你所言，好吗？”
　　“嗯！”
　　于之昭微微一笑，放下碗筷，“我吃饱了，回书房了。”
　　“还要忙吗？”于夫人依然面带微笑，眼中却含一丝落寞。
　　于之昭刮了刮她鼻子，“明天晚上没有时间忙啊，要陪我夫人听戏！”
　　于夫人微笑着目送他离开，映衬着摇曳烛光，独自收拾残羹剩饭。

　　马车停靠在路边，戏楼内外早已人头攒动。
　　于之昭和夫人跟着戏楼老板来到了戏楼二层包厢，入座片刻后便有人端来茶水点心，戏楼老板留在包厢里招待他们，热情地介绍等会儿将要上台的角儿。
　　一楼的板凳早被看戏的人们挤得不见了，人们摩肩擦踵，人声鼎沸。可即便如此，那熟悉的声音响起时，于之昭的目光一下就锁定在了她身上。
　　“这边这边！”她好像在跟谁打招呼。
　　于之昭心里不悦，皱了皱眉，他猜到那人是谁了。
　　果不其然，不多时，一个穿黑衣的男子不情不愿地挤过人群，站到她身后。
　　他们不知在说些什么，只见谷石藤伸出手指弹她脑门，她吐了吐舌，灿然一笑。
　　于之昭立马将目光移到戏台上，却止不住心里的酸意滋生。
　　戏伶登场，咿呀开唱，铜锣鼓声跌宕起伏，看客掌声如潮。
　　台上的戏有多精彩纷呈，台下的看客如何欢呼叫好，都仿佛隔着一道墙，他听不见，看不见，任他如何把目光拼命往戏台上移，目光都会不由自主地落回她身上。
　　偌大的戏楼人山人海，戏台上纵横捭阖，他却只觉得这世界仿佛只剩下两个人，他，和不知道他在这的她。
　　一曲唱罢，戏伶在台上“噔”一声定住，帷幕落下。
　　“夫君，你在听吗？”
　　“啊？”于之昭回过神来时，人已经在路边，夫人提醒他上马车。
　　“是我不好，明知你有那么多事情，还强拉你出来看戏。”她头低低的，语气很是自责。
　　“不，我是想来看戏的，只不过……”
　　他回头看着从戏楼里陆陆续续走出来的看客，一时眼花缭乱，不知那人在何处。
　　“只不过？”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似乎不解，又投以询问的目光。
　　“没事，”他摇了摇头，“夫人先乘车回庄吧，我四处走走。”
　　“夫君不与妾身一同回庄？”
　　“我只是想一个人散散心。放心，我没事，让阿根带你回去，早点歇息，听话。”
　　夫人还想说些什么，他打断了她，“阿根，送夫人回去，路上小心点。”
　　车夫阿根扬起马鞭，驾车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