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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番外 · 于之昭 (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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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巷陌水汽氤氲,湿漉漉地打在地上,反射着月光。
于之昭从人潮攒动的街市走到寂静的小路,不知不觉已看不见行人。
如果当时没有让她走,此时陪她看戏的人会不会是他?
如果没有向她隐瞒所有的事情,她那时是不是就不会流露出那样凄然陌生的眼神?
如果他不曾自以为是地把所有事情扛下,或许她不会感到被拒之千里之外……
如果,如果……会有如果吗?
他忽然停下来,怔然望着前方。
他怎么不知不觉中走到了这里?
他路过这里无数次,从未踏足,他不想碰到她。
其实越是不想,越是说明他想,阻止自己去想本身就说明了自己不可遏制的想念。
“咦?”身后传来她微微讶异的声音。
他忙转过身,她那熟悉的脸庞此时竟看得陌生。他一时不知作何言语。
“你怎么来了?”萧雾问他。
于之昭看了看她身侧,“你一个人?”
“嗯,去买了点东西。”
她也有些尴尬,干笑了两声。
“你……今天去戏楼了?”
“咦?”她又是一惊,笑问,“你怎么知道?你也去看了?”
他点点头,“……开心吗?”
“啊……当然。”
两下沉默,把静谧还给黑夜。
他当然看得出她开心,只是给予她这份开心的人不是他。
“以前山庄里好像也有演过的,不过是布偶戏。”
她想了想,“哦……确实哦,山庄里能去看的都去看了,就你没去。”
他咳了两声掩饰尴尬,心里责怪自己当时为什么不去看,现在想找出一段两人共同的回忆都找不出来。
“估计你也不感兴趣吧,一个人在落月台练武。”
“是吗?你怎么知道?”
她哈哈一笑,“那天我也没去看布偶戏啊,躲在角落看你练武呢!”
“咯噔”一下,他好像心跳漏了一拍,打翻了苦酒,疼痛蔓延。
“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从什么时候开始啊,反正好早的时候了,你就不跟我玩儿了。虽然你其实跟谁都不爱玩。”
好早的时候?原来他有意疏远她,是从那么早的时候开始的吗?
脚步声忽然从远处传来,他回头看了看,一时不知是谁。
她招了招手,“梁上君!去干嘛?”
“海棠的红豆糕忘买了——”那个叫做梁上君的人着急忙慌地小跑过来,看到自己的时候,渐渐放慢了脚步,在原地慢跑。
“我买了!”萧雾伸手晃了晃手里的包裹。
梁上君眼珠子左右瞥了瞥,看了看萧雾,又看了看他,原地转了个身,小跑回屋里去了。他甫一进屋,便大叫,“谷石藤——出去啊!不好啦!”
萧雾眨了眨眼,无奈地抽了抽嘴角。
不一会儿,谷石藤便被梁上君推搡着出来了,不明就里地向他们二人走去,还抱着一个大柚子剥皮着。
看到谷石藤,于之昭下意识在萧雾面前挺直腰板,尽管他本来就站得笔直。
“哟,”谷石藤有意无意地打了声招呼,“干嘛来了?”
没等他答,萧雾从他身边跑过,两手推谷石藤回去。
“哎哎——干嘛?”
“回去先回去先,我们说几句话。”
“啊?”
“听到没有?”
“行行行,你要柚子吗?”
“要,等下再吃。”
谷石藤回去了,当然他们不知道,他一进院子,就靠着院墙站着而无心剥柚子。
两人又是沉默片刻,直到她先开了口。
“最近怎么样?”
“都挺好的。”
她挑了挑眉,眸光流转,“都挺好哒?”
“一年前联合沙河帮出掉了恶人滩的恶蛟龙,在那建了唤海楼,拓展了山庄的业务。娘还在静音阁教弟子医术,最近技术娴熟的人越来越多了,可以教新弟子,娘不用过多操劳。”
“和夫人也过得蛮好?”
“夫人知书达理,贤惠温顺,对内能治家有方,对外也游刃有余。”
“哦哦……”
他不想让她担心,没有诉说任何困扰。他想让她知道自己比以前成长了许多,能独当一面,值得依靠。
但说出口后,看见她的黛眉从悬起到放下,看见他欣慰地点点头,他又后悔了。
“你过得都蛮好的,那最好了,”她微微一笑,摆了摆手,“那我回去了。”
“等等!”
看到她转身的那一刻,他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突然就脱口而出,脑子来不及反应,连接下来要说什么都不知道。
她回过头来茫然地看着他,等他说话。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错过那么多次跟他说出这句话的机会,错过那么多可以留住她的时光,如今却又如何再说?
但他知道,若再不说,她这一转身,将成永远。
半晌,他缓缓开口,“你还回山庄吗?”
他不敢问得太细,怕她知晓他的心意。他又怕他说得太含糊,无法让她明白他的心意。
果然,她笑意盈盈地答道,“有时间再说吧。有空我也想回去看看师父。”
他点了点头,内心只冷笑,笑自己对山庄大小事务杀伐果断,对儿女私情却畏缩怯懦。
“对了,我想问个问题。”
他抬眼看她,眼里忽然有了光,但又随即暗淡下去。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打算?她想知道什么?
“往北方拓展山庄的生意,把静音阁的研究传承下去。”
语音刚落,他忽然明白了什么,自嘲地笑了笑。
他的世界里有落月山庄,有静音阁,有官府,有江湖。而有的东西,他将之锁在内心的匣子里,他知道心里有这个匣子,不到时候不能打开。
久而久之,尽管他依然记得这个匣子要打开,可是匣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他早已忘记,徒留打开匣子的执念。
他以为她不明白他的话,其实她最明白不过了,比他自己还要明白,所以她才会反问他,以后的打算是什么。
他以后的规划中,有山庄,有静音阁,有生意,唯独少一人。
在他心里被愈来愈多的事情填满后,匣子里的东西不知不觉中已然不重要了,那个打开匣子的执念,可以放下了。
“嗯嗯,”她点头道,“那祝你前程似锦,武运昌隆。”
她转身远去,跨过门槛,消失在漆黑巷陌中。
他目送她离去,嘴角浮出平和的笑意。
日新月异,斗转星移,世间变换了几番春秋。
含英楼的阁楼已被拆除,屋顶填平,颇叫他内心舒畅。
娘不知何时来到身边,陪他一起伫立山顶,俯瞰山庄。
“时间过得真快。”于商音道。
于之昭点了点头,他原以为最难捱的时光,竟然一晃眼已成昨日。
“娘,如果知道万谬欢会夺权,你当初还会救她吗?”
于商音苦涩一笑,反问他,“如果你跟你爹一样,不知道水幕的创始人到底是谁,你真的会加入水幕,然后夺权吗?”
于之昭沉吟半晌,“水幕不是可以收入囊中之物,爹终究是空想。既然要光明正大立身江湖,又为何要凭借邪魔外道?即便不知道,我也会除掉水幕。知道真相,只是多给了我一个除掉它的理由。”
于商音十分欣慰,转身正欲回阁。
“……之前,我去无灯巷了。”
于商音停住了脚步。
于之昭接着说道,“我见到萧雾了。”
于商音暗地松了口气,又叹了口气。
“怎么样?”她柔声问儿子。
于之昭回头冲她一笑,释然道,“她过得挺好,便这样吧。”
于商音怔了怔,心里不忍,好像给人揪住一般疼。她拿出了一枚玉佩,于之昭不知道,无灯巷里有一个人,戴着和这个一模一样的玉佩。
于之昭向母亲投以疑惑的目光。
于商音却望着远方,意味深长地说道,“你就像当年的我一样。为了自己的志向,总得牺牲点什么。有的人注定有缘无分,你也不必执着,不必介怀。虽然我这么告诉你,虽然你也说无所谓,但我知道你心里仍然没有真正放下,就像我,以为我放下了,实际上是一直放不下。”
她将玉佩攥到儿子手里,“但后来我想通了,放不下又如何?就一直放在心里又如何,这样未尝不是另一种放下。”
于商音淡然一笑,转身离去。
于之昭回味着母亲方才的话,似懂非懂,但无论他明白了多少,现下都不容他多想了。
属下跑了到跟前,向他汇报。
“庄主,我们的人遭粤北一带的山贼劫持!”
“回来几个?”
“两个。”
“带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