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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心明 ...


  •   很多人总是要到失去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喜欢,谷石藤大概就是这样的人。不过他有点特殊,他不是粗线条意识不到,他是压抑着自己,绝对不能……

      “你真的想好了要她留下来吗?”阿叔曾经这么问他。
      “有什么问题吗?”
      阿叔沉默半晌,轻声叹道,“救她,和让她留下,不太一样。”
      他当时不明白有什么不一样。
      “如果当时没有让她留下,或许不会有后面的所有事情。”阿叔浅浅一笑,那笑声轻得好似积满灰尘的墙里落下的一束光,明明是鹅黄色的暖阳,却透着一股微凉,落寞。
      谷石藤打趣道,“你说的是谁?万谬欢吗?”
      阿叔虽然没在喝水却也险些没呛着,“是、确实,如果没让万谬欢留下,水幕可能就不会变样。”
      又是一声叹息,“但你清楚我说的不是万谬欢。”
      他耸了耸肩,谁知道呢。
      阿叔接着说道,“如果没让她留下,她或许就不会为了我的意志前赴后继。就连……”
      就连嫁给自己不爱的人都可以,但是阿叔说不下去了。
      “说啊,不是想说吗,”他撺掇着阿叔,看上去或许有些没大没小,但阿叔倒也无所谓,“反正以后也见不到了,趁还活着的时候多回忆回忆。”
      阿叔大手一挥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
      他笑着一边多一边抱住脑袋,安慰道,“到那个地步,这早已不是你的意志了,是她自己的意志。她只是重视这份使命胜过重视自己的情感。”
      阿叔不置可否,沉默了一会儿,好像走了神。
      他刚想结束今晚的谈话,阿叔却又说道,“人们很容易喜欢上两种人,一种是要救自己的人,一种是要杀自己的人。”
      他有点不耐烦,不知道阿叔究竟要说什么。
      “对她来说,你两样全占了。”阿叔的声音好像飘向了远方,好像不是说给任何人听的,但这静谧的院落里此时除了身旁的谷石藤还能有谁,这话还能使说给谁听的?
      当听到“救自己的人”的时候,他还想反驳,话痨海棠阿元,还有在河边偶然遇到的遍体鳞伤的阿叔,都是他救的,难不成他们所有人都喜欢他?
      但是听到后面那句时,他愣住了,默然不语。
      阿叔静静地看着他眼帘低垂的、躲闪的眼睛,静静地说,“当然,她目前可能还不知道。”
      “我没有要杀她。”他微弱地反驳着。
      “不像你,你从不会反驳,”阿叔轻笑,摇头叹道,“哪怕不是自己的错。”
      他没有要杀她。对,他没想过要杀她。可是他转念一想,又不禁自嘲地笑了。他确实没有要杀她,他也确实没有要杀她爹娘,可是她的爹娘难道不是因他而死吗?这又有什么分别呢?
      他是水幕追杀的叛徒,她只是十多年前的漏网之鱼,他若留她下来,水幕究竟是为了捕捉漏网之鱼而杀她,还是为了胁迫他而杀她?
      终究害了她的人,还是他么?他已经害了她爹娘,不能再害了她。
      阿叔又问,“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为什么想留她下来?”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为什么你想要萧家庄收留她?”萧贤立这么问他。
      答案不是显而易见的吗?可是三当家仍然问了出来……莫非他其实不愿意她住进萧家庄?这是为何?
      “请三当家务必答允。”无论如何,先试试吧,萧家庄总比无灯巷安全。
      萧贤立老道,眼神没有躲闪,可是他看不出来那浮游的眼神背后暗藏着什么。他说萧雾可能不愿意住进萧家庄,她还真的就不愿意去。
      究竟是她不愿意,还是萧贤立欲拒还迎,让她本来可能的愿意也变成了不愿意?
      那天,她跟他说:
      “回去吧,回无灯巷。”
      她说她本来就没想过要去萧家庄,她以为就只是出来接个任务,做完了就会回去,回到无灯巷。
      他心头一暖,暖得有点想笑,但他忍住不让情绪流露出来。
      在她心里,无灯巷才是要用“回去”这个词的地方吗?

      是什么时候开始,他从她身上很难再看到十多年前那个小女孩的身影的?是从何时开始,他看到的只是眼前亭亭玉立的姑娘的?高高地扎起头发,露出白皙纤细的脖颈,整理药材,包扎疗伤,帮阿叔洗菜,帮海棠养蛇,给被海棠叫去洗衣服的话痨送捣衣棒,从昏睡不醒的阿元手里悄悄拿走酒壶,忙碌于院落之间,哪都是她的身影。
      每当他快要遗忘的时候,只有身体里隐隐作痛的飞镖能提醒他,不要忘了曾经的事情,不要忘了她是曾经那个躺在冰冷草地上的孩子。
      他又想起来阿叔再她初来无灯巷的晚上问他的话:你究竟为什么想留她下来?
      他跟阿叔讲过他和刀伤木的事情,阿叔知道刀伤木要他把那夜的事情当做警诫,阿叔应该就是为了这个才问他的吧。
      她在身边呆的越久,那夜的事情褪色的越快,快到他自己都害怕。
      他绝对不能让它发生。他决不能原谅忘却警诫的自己。

      “胡根?”
      他从没想过自己的胡子会惹她不高兴。
      她倒是理直气壮,而且他感觉她绝对有故意的成分,甚至在坏笑。
      让他蹲下?到底搞什么鬼?
      “现在,回头。”她在他耳边说道,呼出的热气弄得耳根痒,他不由得握紧了右手拳头。忍住,忍住。
      他回头,看见她脖颈细腻白皙的肌肤上几道暗红色的划痕——还真是他弄的。
      脑子里一时间乱作一壶滚烫的热水,无数思绪混乱交错,喉头不知怎么突然感到干渴……真是他弄的,这个伤痕、这个印记,是他留的。
      他不由得握紧了双手拳头——忍住!什么都别想!
      当他终于站起来离她几步远时,看到她平静得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而他感觉她是故意装作平静的,甚至是做给他看的——就不由得生气起来,她实在是很会得寸进尺!
      但他又没法跟她生气,毕竟她想要进尺,他就得先让她得寸,归根结底不还是因为自己吗。
      不能这样下去,他必须得告诉她一切了。

      知道了一切的她,却以她才有的方式,宽恕了这一切。
      他藏在房梁上的隐秘中,想化作一团阴影就此消失时,绝不会料想到她爬上屋顶揭开了他上方的瓦片,以这样一种方式强迫他直面刺眼的阳光。
      原来一直逃避的人是他,是他不愿意从暗处走出来,是他不愿意点起黑暗中的灯火,是他不愿意在朗朗晴天下与人携行……
      不,不对。
      他本就来自黑暗,不该奢求不属于他的改变。
      他需要离开一段时间,虽然不一定是现在,但他需要在她眼前消失一段时间。或许她会适应没有他的日子。

      那天,阿叔告诉他,“她在屋顶上等你。”
      他坐在屋檐下沉默了很久。
      他知道她在等他,他知道她想说什么,但那是他不应该知道的事情,他不该上去,不该让她说出那些话。
      “也许很多事情你都想得太过复杂了,”阿叔冷不防从背后冒出一句,“你怎么就确信她一定会说出那些你所担心的事情呢?”
      还有什么事情是必须单独到屋顶上去讲的?任谁都只要想想就明白了。
      “别太过分了,”阿叔少见地用斥责的语气跟他说道,“对你来说她是人还是一根戒尺?”
      还是沉默。他无法反驳。
      “即便她说出了这件事,那又如何,”阿叔说道,“不过是多了一个必须保护她的理由。”
      保护她的理由?阿叔之前好像也问过类似的问题,留下她的理由之类的问题。
      真的只是多一个保护她的理由吗?阿叔的话让他有点动摇。
      “不管她会说什么,总之你得上去听听看。”阿叔少见地用命令的语气跟他说道。
      唉,那就去吧,大不了狼狈逃跑也行。

      那个女孩,那个逃亡时自己误打误撞跑到无灯巷的女孩,为了不被发现而吃下毒药让满脸长满脓包的女孩,被他掐着脖子扬言要杀了她时也依然坚韧的女孩……
      那个很快就把他曾经的双刀用得非常熟练好似那本来就是自己的双刀的女孩,明明看上去文静内敛却意外地执着而坚定的女孩,和无灯巷的大家打成一片、俨然成为其中一份子的女孩,初来乍到时还很规矩现在已经会故意指桑骂槐的女孩……
      那个在朝朝暮暮之间,在不知不觉之间,悄然靠近他身旁的女孩……
      那个最后一次看到她时,她一边哭着,一边笑着,在漫山遍野的青草摇曳间远去,好像此时此刻依然能看见她那时的身影。
      但这一切也都在那时消逝了。
      细辛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绑走了她,将细长的刀刺入她体内,用绳子将她悬吊在那座废楼,作为要挟他送死的诱饵。
      很久之前,阿叔就问他,为什么要留她下来。
      为什么要留她下来,那时的他真的不知道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因为他真的不确定这么做到底能不能帮到她。应该是能的吧?
      但是现在他知道为什么了,不,或许不是现在,是更早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时候他也不清楚,但他知道他此刻能够回答阿叔那个问题了。
      他只是希望她留下来,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希望她留下来而已!
      眼前只剩一摊血迹。
      他没能留下她。
      他终究是害了她。

      地板上的尖刺沾染的血迹已经开始发黑,黑色的布料碎屑零零散散掉在地板上。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手就是伸了过去,拈起那黑色的布料碎屑,在指尖搓揉——
      是杀手的衣服,杀手才会用这样的布料。
      废楼里没有光线,昏暗中他看不清血迹面积有多大,他打破封死的窗户,让光线投进飘满尘埃的废楼里,才看见这大片大片的血迹——这绝不是一个人的血,是一群人。
      这里发生过打斗。
      墙壁上有一串来回腾挪的脚印,还有无数兵器划痕与血花齐舞,坍塌的帷幔上洒落的红色粉末不知是什么漆料还是药物,但肯定不是能救人的药。
      最重要的是这空旷的废楼里没有一具尸体——
      有人清理过尸体。
      就好像他刚刚打破的那扇窗,让光照进来一样,他心里也照进来了一束细微的光。
      有人救走了萧雾,而即便人质被救走,细辛也不忘了尽其所能打击他,清理了尸体,让他误以为萧雾已死,让他意志消沉。他知道细辛想要打败他,哪怕只有一刻也好。
      所以……会不会……有可能,萧雾活着,在那个地方!
      他哪里还顾着自己满身的伤,只想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她身边。

      这熟悉的荒凉小巷,熟悉的破败小屋,他跨进院门,就看见梁上君和叶海棠瘫坐在台阶上,相互依偎。他们身上都有伤,已经包扎过了,还是看得到鲜血渗透出来。
      阿元躺在椅子上睡觉,好像自己浑身的创伤只是装饰,不痛不痒。
      叶海棠给他使了个眼色,看了看左边的房间。
      他走进去,在门口遇上了端着素布和小刀出来的阿叔。不用说,那些素布已经被浸染成鲜艳的红布了。
      阿叔下巴往床边的方向转了转,示意他“在里面”。
      大家好像都已精疲力竭,不想多说话。当然话痨自然是例外。他都已经走进房间了,还能听见梁上君在外面朝他十分不爽地嚷嚷,“喂,你怎么才来?不过没关系,反正我们已经解决了。你想想之后怎么犒劳我们啊!要不是你不在,我们至于跟他们硬磕吗,弄得接下来又要好一阵子出不了门,什么钱都赚不了了!”
      她躺在床上,脸朝着外面安静地躺着。他走到轻手轻脚、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犹豫着伸出手,捏起被褥看她的伤势。
      阿叔给她里三层外三层都缠上了纱布,血色浸染得如同雪地上开了一朵彼岸花。
      他不是不相信阿叔,外治术是阿叔和于商音一起研讨的。只是……没有萧雾治不好的伤,他很肯定。可是有没有人能治好她的伤?他不敢确定。
      他轻轻放下,帮她捋好被子。
      直到他发觉身上好像有千把刀子在刺他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这一路颠簸让他本就遍体鳞伤的身体不堪重负。他费劲地靠着床沿在地上坐下,眼帘已经沉重的抬不起来,只想就这么靠在床边沉沉睡去。
      一转头,又看见她松软的长发披散在枕边,双眼轻阖,呼吸沉稳,像个安然沉浸在睡梦中的孩子,他不禁会心一笑。
      眼帘更沉了,好像有千斤重。这些天他根本没睡,头痛欲裂,只希望快点赶过去,赶回来,快点,再快一点。
      现在他可以安心了,只觉眼前的事物渐渐没了踪影,遁入天边外,安然入睡。

      天空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灰,像床单的颜色,虽然不甚明亮,却很舒服。
      谷石藤扶着墙才勉强支撑着支离破碎的身体,一颠一跛地走到院落里。他有问题想问阿叔,但是走出房间第一眼看到的人让他刚刚张开的口突然不知道说什么。
      她回过头来,摘下斗笠,朝他点了点了头。
      “昭儿给我来信,我就立马按照你之前给的地址赶过来了,”于商音说道,“可能还是晚了,我到的时候你不在,所以……他带着大家去救下了小雾。”这个“他”说的大概是阿叔。
      谷石藤上下打量了下于商音,衣服整洁而干净。
      “他没让我去。”于商音补充道,无奈地笑了笑。
      “刀是你取出来的?”谷石藤问。
      于商音点点头。
      既然如此,小雾的伤大概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他是不是该谢谢于商音,不,应该是谢谢于之昭?实际上真正救下萧雾的是他们。
      “是无灯巷的大家救了萧雾。”于商音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说道。
      “不过无论如何……”
      他话还没说完,于商音突然跪下,如此猝不及防,他连忙去扶她起来,险些让自己摔倒。
      “阁主这是做什么?!”
      于商音紧紧抓住他的手臂,问道,“请你们帮个忙,可以吗?”

      于之昭被押到了含英楼的阁楼,那个万谬欢待了二十多年的地方。是不是很讽刺?居然在自己的地盘上被五花大绑、押送到敌人面前。
      万谬欢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一副主宰者的姿态。
      “可惜了,你花了那么长时间网罗的党羽,竟在一朝之间被聂无兮——那个你自己想拉拢的人——的手下给杀光了。现在你势单力薄,还有什么想说的吗?”万谬欢玩味地说道。
      于之昭瘫跪在地上,他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那么地像翅膀受伤的麻雀一样瘦小。万谬欢知道他从来不会把情绪表露在脸上,但他强装镇定的脸上正无可抑制地流露着绝望,她感到更得意了。
      “没关系,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万谬欢像可怜流浪狗一样地啧啧说道,“我需要你的落月山庄,我要让它变成我的,你做得到吧?”
      于之昭没有说话,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似的,像是打击太大,一蹶不振了。
      “如果你爹知道了,大概会气到从棺材里爬出来吧,”万谬欢幽幽地说道,“行了,带下去吧,估计要让他缓一缓先。”
      没有人来,于之昭依旧跪坐在那。
      “来人,”万谬欢重复道,“把他带下去。”
      阁楼里依旧空旷而静默,万谬欢的回音还没消散。
      这是怎么回事?刚刚把于之昭带来的那两个黑衣杀手去哪里了?他们应该在暗处待命才对啊!
      “来人!”万谬欢不耐烦地叫喊道。
      没有回应。
      于之昭也一言不发,什么都没有说。
      可是她已经明显感觉到,于之昭身上有什么东西变了,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但确实有什么东西变了。
      她再一次愤怒的喊道,“来人!”她用愤怒掩饰着内心的不安。
      可是许久也没有回应。
      于之昭缓缓起身,面无表情的脸上已经什么情绪都看不到脸。他双唇轻启,静静地说道,“没有人了。”
      什么?不可能,他不可能做到的。
      于之昭却毫不留情地说道,“你从来没关注过你的组织实际上有多少人,你只想听到好听的数字,越高越好。你的属下都比你清楚,水幕早已没有多少人了。”
      她冷笑道,“你以为你是谁?我会不清楚我的组织吗?它依旧是这个江湖上最庞大的杀手组织,所有人都不敢提起的存在。”
      于之昭轻轻叹道,“也许二十多年前你刚刚篡位时真的是这样,你的大换血看似充实了组织,实际上是动摇了根本。这一切都在二十多年间慢慢被磨灭了。”
      万谬欢没有理他,仍然朝外面叫道,“来人!”
      然而此刻,整个含英楼的人,都是落月山庄的人。没有于之昭命令,不会有人进去。就连刚刚押送于之昭的两个黑衣人,都是于之昭的贴身护卫假扮的。
      “你给了你的手下一个所谓的铲除世间一切恶的理想,却没能带他们做到,反而是在一个又一个无关紧要的任务中让他们丧命——而你,却并不关心他们的死活。想想看,如果他们真的那么相信你的话,忠心耿耿地追随你,又怎么会被我拉拢?”
      “他们不是追随我,而是追随理想。为了理想献上生命,他们是自愿的。”
      于之昭摇摇头,反问道,“你知道被聂无兮手下杀死的人有多少吗?”
      “哼,有什么关系?”
      “一百三十三人。”
      “很好。”
      “你要不要猜猜直到我加入水幕时,水幕实际上有多少人?”
      万谬欢抱着绝对自信地答道,“三千。”
      “不,实际上只有一百八十九人,超过三分之二的人都在与聂无兮一战中死了。算算看,你现在还有多少人?他们当中见大势不好逃走的会有多少?开始起内讧党同伐异的又有多少人?内斗引起的死伤又有多少人?猜猜看,落月弟子花多少时间可以把你剩下的残兵败将收拾干净?”
      “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在我的治下!”
      “很遗憾,它发生了。我安插的人让这一切都发生了。你从来没注意到,毕竟你身边的人实在是太好收买了。你自以为你不出这间阁楼就可以掌控整个水幕,正是多亏了你,我才能用这半年多的时间,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做你绝对不想看到的事情。”
      万谬欢瞳孔猛地一震,眼神空洞,喃喃自语着不知道在说什么。这一切都不可能,太突然了,怎会发生这样的事?于之昭一定在骗她,一定是这样,一定会有人赶过来,告诉她于之昭疯了,他说的都是疯话。一定是这样……
      然而这真的就是事实,二十多年,水幕从内部慢慢地腐烂瓦解,这是于之昭加入后发现的,而他只是加速了它的崩坏。
      “不可能……”万谬欢喃喃道,“你明明那么想要当寻山老人,就像你爹一样,你怎么可能……”
      “我爹不知道水幕和静音阁有什么关系,”于之昭冷冷地说道,“他囚禁你是看上了水幕作为一把刀的威力,而我不同,我知道过去的事。水幕,是静音阁的阴暗面,是落月山庄未来道路上最大的障碍,我必须除掉它。”
      他不是十多岁时接受父亲严酷训练要在心里说父亲坏话的男孩,不是眼巴巴地躲在屏风后想看母亲一眼却又不敢看的男孩,他也不是刚刚上任想要有一番作为的年轻少庄主,他于之昭就是这落月山庄如今的一庄之主,承担着于氏一族未来的人。
      “你以为你赢了吗?”万谬欢忽然说道。
      “我不敢说,”于之昭淡定地答道,“毕竟有一个我一直无法掌握的人,我不知道他到底站在你那一边还是他自己那一边,又或是谁那一边。”
      万谬欢却好像没听懂他说的是什么,说道,“你那时做戏可做得跟真的一样,为了取得我信任居然亲手杀了于商音。你知道于商音是谁吗?”
      她的语气又找回了三分气势,仿佛打出了一张强有力的底牌一样。
      于之昭愣了愣,说道,“看来你并不知道自己真正的底牌是谁。”他只希望那个人不要出现,不要插手。
      “于商音在阴间大概会哭的吧,杀了自己的人竟然是——”
      “她没死,”于之昭叹道,“既然我从一开始就在做戏,为什么不会连这出戏也做了呢?”
      “什么?”
      人大概最绝望的时候,平日里冷静而富于谋略的头脑都会空空如也。
      万谬欢此刻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该做什么,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
      她根本不知道,她还没到尽头。尽管只是此时此刻还没有。
      昏暗处终于冒出来一个人影,万谬欢甚至没想到他是自己人。
      于之昭看着走出来的这个人,心里叹道,果然,他是那一边的。
      “也许整个水幕的人都叛变了都死绝了,我也仍然在这里,哪都不会去。”
      他的语调依旧玩世不恭,狭长的眼睛依旧透露着猜不透的狡黠。
      “细辛,”于之昭咬牙切齿地说道,“你最好不要。”
      万谬欢意想不到地看着站在自己跟前的人。这个她根本不重视的人……仍然忠于她?她心里又燃起了希望,细辛仍然忠于她,说明她没有失败,一定是哪个环节出了错而已。说不定,说不定她刚刚想的没错,于之昭是在骗她,为了让她陷入怀疑之中而编出的陷阱。
      “你别误会了,”细辛冷冷地说道,“我要救的不是你,我要的是水幕。”
      阳乌卫冲了进来,将细辛围住,然而刀光闪烁之间,甚至看不到细辛身影闪动,这些阳乌卫就捂着脖子倒下,再没爬起。
      烟雾伴随着一阵爆裂声迅速蔓延开来,于之昭掩住口鼻也没办法抑制住咳嗽,眼睛瞬间变得干裂疼痛,狂泪不止。不等烟雾散去,细辛和万谬欢的人已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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