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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必死之战 ...


  •   木板一直在没有尽头地隧道里急速滑行,不知过了多久,好像阴曹地府游了一圈似的,远处忽然可以见到光,一眨眼,狭小洞口忽然消失不见,眼前是一片天光树荫。
      木板滑出飞天桥洞口后仍在极速前进,谷石藤当机立断滚下木板,在草地上滚了几圈后,抬头起身,看见那木板像出弓之箭一样“倏”地消失在远处。
      还好,这飞天桥没有预想中的堵塞或是漏水,一路畅通到了山脉之北。飞天桥为他省去大量路程,但他仍需马不停蹄立即赶往聂宅,所幸他并不是腿脚慢的人。
      又过了些许时辰,山坡愈发陡峭,树木渐渐茂密起来。是个藏身的绝佳之所。
      细辛没有告诉他具体的路,他只能按照大致方向走。一路上他已经悄无声息地处理了五个藏身林海的护卫,这些护卫都是聂无兮的弟子,只要他还能感知到暗处有护卫在,就没有偏离去往聂宅的路。
      树林好像快到尽头了。
      终于,他来到了一片没有树木且铺满沙石的地方,沙石地中央有一间简陋的竹屋,简陋到似乎是山野樵夫路过歇脚的地方。
      谷石藤站在树林与沙石地边缘阴影处,细细观察着。
      一间简陋的平房,与重峦叠嶂的深宫大院相比,反而更危险。对一名善于潜行的刺客而言,后者能够躲藏庇护的地方很多,但一间简陋的竹屋,如同捉鳖的瓮,进去了就出不来。
      因为聂无兮是朝廷第一杀手,是朝廷第一刺客,他比谁都明白如何暗杀,又怎会给别人暗杀他的机会?
      谷石藤在想一件事,聂无兮此时在不在这间竹屋里?
      如果在,进去必是一场死战。
      如果不在,可能遭到聂无兮的反杀。那时他就真的是瓮中的鳖了。
      不管在不在,他都必须去杀了聂无兮,他没得选。
      残留在身体里的毒镖又开始使伤口作痛。为什么是现在?之前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感觉了,偏偏现在又开始疼。
      远处有聂无兮弟子端着托盘走来,在门外等了一会儿,似乎是里面的老者说了什么,弟子听到后,推开门,毕恭毕敬地把托盘递了进去。
      谷石藤不知道托盘上的碗里装的是什么,也没看到是谁接过的托盘,只知道依稀间他看见的那双手,是一双苍老的手。
      门被缓缓阖上,弟子离去。

      谷石藤现在站在竹屋外,贴着墙,用全身的感官去判断,空气的流动,声音的方位与数量,以及一切能帮助他获得聂无兮此时状态的信息。他知道他很难一击制胜,但他不得不尽量一击制胜。聂无兮就算老了,他也还是聂无兮。
      谷石藤慢慢向床边移动,他的脚就好像是踏在棉花上一样,一点声音都没有。他的鼻息那么微弱又沉稳,无法察觉,甚至会以为是一具僵尸。他手里的刀在衣袖下蛰伏,布料遮挡了刀的寒光。
      他透过窗户边缘往屋里看,只能看见聂无兮的一点衣角。可是他不能再往前了,再往前一点,穿过窗户的光线就会有变化,聂无兮立即就能察觉到。
      该怎么办?他光顾着赶路,想着一定要尽快赶到,完全没想过如何杀了聂无兮。
      是的,他没想过,毕竟聂无兮不是光靠想办法就能够杀得了的。但他也不是什么都没想,他一直在想另一件事。
      他想起了刀伤木。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永远都不会碰到聂无兮,”刀伤木这么跟他说,“但是只要手里还有刀,你们说不定哪天就会碰到。”
      当时他回问,“如果放下刀,就不会碰到了吗?”
      刀伤木哈哈大笑,“刀是拿起来就很难真正放下的。”
      他又问,“如果碰到了该怎么办?”
      刀伤木笑容渐消,沉沉叹道,“那就相信自己做的选择吧,还能怎么办呢?”
      如果说杀手也好刺客也罢都只是领你去黄泉路的小鬼,那聂无兮此人可能就是黄泉本身,你逃不掉,不如就用尽全力走好这条路。
      出刀吧,无论如何都没法一击制胜的话,起码也要用尽全力死拼。只要还在负隅顽抗,总有一线生机。
      就在他决意出刀的那一刻,屋里传来老人羸弱的声音,“进来吧。”
      谷石藤不得不收住,先看看是谁要进来。
      可是门并没有开,没有人进来。
      “窗外的朋友,进来吧。”老人又一次说道。

      “你是聂无兮?”谷石藤走进竹屋,小心翼翼地小步靠近。
      席地而坐的聂无兮笑道,“如果不是,是不是会让你如释重负?”
      他摇摇头,却没有答话。
      “想杀我的很多,敢走进来的人却不多,”聂无兮伸出苍老瘦弱的手,端起碗喝了一口,“即便他们已经知道我老了。”
      当碗被放在地上的托盘里时,谷石藤看见碗里装的是浓稠的药。
      此时的聂无兮已垂垂老矣,但谷石藤不敢掉以轻心,毕竟还是有阿叔那样虽然年迈却依旧武功高强的人。
      门外有人问道,“师父,您再和谁说话?”想必是来拿药碗的弟子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是落月山庄的朋友,”聂无兮对外面喊道,“你片刻后再来。”
      “是。”那人离去时,嘴里好像还嘀咕着“这么快就到了”之类的话。
      “为什么让他走?”谷石藤不解。
      聂无兮望着门口,涣散的目光却仿佛穿过了木板、穿过了树林、穿过了所有遮挡视线的东西,望向了远方。
      “不是我让他走,是他们不让我走啊。”聂无兮有气无力地叹道。
      “他们?”谷石藤又问。
      “他们,”聂无兮肯定地点头答道,“这些追随我的人,这些想杀我的人,这些想要借我之力以谋求自己欲望的人,这所有人,都不让我走,吊着我最后这口气。我已很久没有离开过这座竹屋了,这四方围墙,究竟是坚实的城墙,还是坚实的牢笼?”
      谷石藤皱了皱眉,有些迟疑,停住了向聂无兮缓缓靠近的脚步,“你要去哪?”
      聂无兮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奇怪,他扭过头来盯着谷石藤的眼睛。
      谷石藤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眼神,一种他从来没见过的,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这双眼睛里挣脱出来一样的眼神。
      聂无兮干瘪的嘴唇一张一合,吐露出颤抖的声音,“去过放下刀的日子。”
      “我是来杀你的。”谷石藤说道,他竟也不知道这句话究竟是说给谁听。是提醒聂无兮,还是提醒他自己?
      “我知道,”聂无兮毫不意外,“就假装你杀了我吧。”
      “你想逃走?”
      “让所有人都以为我死了,我就可以放心地去过没有刀枪剑戟、没有杀戮的日子。”
      “可是你已经杀了很多人,你真的能放下刀吗?”谷石藤问道,是真心地问道。
      聂无兮无奈地笑着摇摇头,“坐吧。”
      谷石藤仍然站着,聂无兮也没理他,只是端起碗,把剩下的药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年轻人,”聂无兮放下碗,又说道,“你叫什么?”
      “我不过是一个没有必要记住姓名的人。”
      “很好,你在害怕,”聂无兮频频点头,“你怕你的名字会引来灾祸。”
      “这有什么奇怪的?”
      “一点都不奇怪,”聂无兮叹道,“所谓杀手,所谓刺客,所有杀戮说到底也不过是为了活着。想保护些什么,想得到些什么,想活得更好一点。”
      聂无兮看了看他,又说了一次,“坐吧。”
      这一次,谷石藤真的坐下来了,面对着聂无兮席地而坐,聂无兮则侧对着他,如果他有什么动作,也是谷石藤先察觉到。
      聂无兮问道,“你能帮我吗?”
      谷石藤问道,“你想怎么做?”
      “用那个,”聂无兮指了指谷石藤手里的刀,又指了指自己胁下,“刺我这里。会流一点血,但是并无大碍。我会屏住气息,你躲在屋顶,等他们进来以为我死了,你跳下来把他们都杀了,我就可以逃走了。”
      “他们不是你的弟子吗?”谷石藤又问道,他感觉自进屋之后他就一直在问问题。
      聂无兮嗤笑反问,“能有几个是真心的?”
      谷石藤又问,“我最后问一遍,你真要这么做?”
      “就不能答应一个老人的请求吗?”
      谷石藤起身走向聂无兮,没有刚才那么小心翼翼了。他向老人点头致敬,低声说道,“得罪了。”
      瞄准聂无兮的胁下刺出手中刀刃的一瞬间,聂无兮的手掌犹如铁爪扣住了他握刀的手,借力打力反向一转一推,谷石藤手中的刀调转跟头对准了他自己——
      刀刃穿肠破肚,鲜血落地,中刀的人因承受不住突如其来的剧痛,两膝一软跪在地上。
      跪下的那个人自然不是聂无兮,而是谷石藤。
      刺得太深,不能将刀拔出来,否则鲜血奔涌,他会没命的。
      “为……什么?”
      与其说他是在问聂无兮,倒不如说是在问他自己,为什么会中了聂无兮的计?
      “没有为什么,只是刚刚那一瞬间我发现好像杀了你会更快一点。”聂无兮笑道,他的神情又变了,变得很奇怪,他看上去是那么自然,自然得奇怪,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没有原因。
      难度他刚刚说的话都是真的?他真的只是在那一瞬间改了主意?
      “对不起,年轻人,我应该事先说一声的。”聂无兮苍老的声音再次叹道,眼神空洞无力,好像他真的非常抱歉似的。
      轮到谷石藤笑了,哈哈大笑,好像笑不费力气似的,好像笑的时候伤口一点都不疼似的。
      “怎么会有你这种人,”谷石藤抬头瞪着满脸无辜的聂无兮,“好像你的每句话都是真的,又都是假的……”
      谷石藤挣扎着站起来,无论如何,他现在距离聂无兮只有咫尺间的距离。
      “你的刀插在你自己身上,要么拔出来杀了我,你自己也得死,要么你求求我,我帮你了结地快一点。”
      谷石藤又笑了,手伸向衣服里——“我就不会多带一把刀吗!”
      死寂的竹屋里顿时响起震颤的刀声。
      谷石藤右手持短刀攻击,左手握住插在身上的刀柄,不让聂无兮有可趁之机。聂无兮也毫不畏惧,脚一踩地板,一块木板翘起,长刀从地板下飞出。他一把抓过长刀甩掉刀鞘,在逼仄狭小的屋子里与这个重伤的年轻人殊死搏斗。他们在地板墙壁柜子屋顶之间来回攻防蹿跳,所到之处必定留下刀痕,必定有东西碎裂。
      长刀步步相逼,短刀每每只能防守,防得凶险,防得吃力,还迟迟找不到进攻的时机。
      最糟糕的是,身上的刀伤和着毒镖留下的旧伤一齐发痛,他的动作不知比平常迟缓了多少倍。更有甚者,明明看上去弱不禁风的聂无兮却健步如飞,力大如牛,丝毫不像一个需要喝药养身的老人。
      又一刀砍来,谷石藤被震到墙上。此时他身上已多了六七处刀伤,而聂无兮只被他浅浅地划了一道。
      谷石藤此时终于知道为什么刀伤木会说希望他永远不要碰到聂无兮了。这个人的厉害之处就在于会先向你示弱,等你慢慢靠近,一步步掉进他的陷进里,然后再一口吃掉你。
      他现在真的就特别像一只待宰的羊,刀已经架在脖子上了,他却又软弱又无力,又被动又绝望。
      他到底为什么要听聂无兮的话乖乖进来?如果不进来,不听他说那番话,是不是就不会这么被动了?
      可是聂无兮那番话却真的说到他心里去了,他又何尝不是为了保护那个人,才踏上这条死亡之路?
      所以其实就不该乖乖按照细辛的要求来杀聂无兮,他知道细辛不可能答应放人,细辛也绝不会相信有人杀得了聂无兮。
      可是那萧雾怎么办?他如果不去,谁救萧雾,怎么救萧雾?那栋废楼里全是杀手,他和阿叔两个人真不一定应付得来,梁上君和叶海棠估计只会拖后腿。
      人在最绝望的时候就会质问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不这么做是不是就不会到这步田地?一点一点地,质问自己,搞垮自己,最后连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了。
      是吗,原来是这样吗……
      谷石藤咧开满是鲜血的嘴,又笑了。
      “你还能笑啊。”聂无兮不禁啧啧称奇。
      “想起了一个人说的话。”
      “什么话?”
      “他跟我说,最好不要碰到你,我就问他,如果真的碰到,那该怎么办?”
      聂无兮皱了皱眉,接着问道,“他说什么?”
      “他说,”谷石藤现在只要动一下浑身就疼,只能歪歪地抬起头,看着聂无兮的眼睛说道,“相信自己的选择就好,还能怎么办呢?”
      “那你的选择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杀了你啊。”
      谷石藤忽然奋力向前跃出,像挽弓如满月后射出的箭,倏忽的,飞到了聂无兮的刀前,把自己送了上去。
      毫无疑问,又是被聂无兮干净利落地砍了三刀,但他没有停下,仿佛丝毫感觉不到痛似的,在挥舞的刀光间腾挪闪避,用那不起眼的短刀抵抗不断袭来的致命伤。
      可是他仍然没能冲到聂无兮跟前。
      他以为像阿元那样完全舍弃防守,就可以冲到前面,可是聂无兮老辣狡猾,他一步进,聂无兮就一步退,完美地和他打着太极圈,完全不让他近身。
      短刀的劣势就是,如果不近身,就没法给出致命一击。除非飞刀,可是他只有这一把刀了,怎么可能丢掉武器,这无异于将自己的性命白送出去。
      他的身体已经支持不住了,但是心里一个越来越大的声音在叫,熬下去,熬下去,只要熬下去,总能等到一线转机!
      他必须活着回去,活着回去才有可能见到活着的萧雾。
      熬下去,必须熬下去!
      杀手和刺客在杀人时很少像绿林好汉一样大喝,他们来求隐蔽,怎么会叫出声来?
      不过兴许是平日听梁上君和叶海棠叫喊多了,听阿元疯狂的笑声多了,听赌场的吆喝声多了,心里想着那些人,不自觉地叫出了声。
      就在转身那一刻,那凄厉的眼神,决绝的大喝,让聂无兮忽然想起来一个人。
      聂无兮猛地高举长刀,他要把眼前的人劈裂,不管是这个年轻人,还是从这个年轻人身上看到的影子。
      谷石藤不知道聂无兮忽然怎么了突然双手高举,长刀眼看就要劈下来——如果够快,谷石藤根本躲不开这一刀——而聂无兮真的够快。
      刀再一次刺入人的身体,这一次却是谷石藤的刀刺入聂无兮的胸膛,他快速拔出来,鲜血奔涌,他乘胜追击,接连在几处要害连刺数刀。
      聂无兮倒下了,两手空空,倒在血泊中。
      谷石藤余悸未散,看着头顶悬着的长刀,暗暗后怕。
      如果这间竹屋在高一点,房梁在高一点,恐怕这长刀就不会卡在房梁上了。
      他不明白,一直没有露出破绽的聂无兮怎么会忽略了这一点。
      “你、叫……什么?”聂无兮挣扎着用最后的气息问道。
      “你无需知道。”
      谷石藤没告诉他,他却好像已知道答案,“你……认识、刀、伤木?”
      他没想到聂无兮会说出这个名字,但他已经没有力气震惊,只能用微弱的气息喘道,“你、知道……?”
      聂无兮在鲜血中笑了,这次他好像真的释怀了什么,“他、是……唯一、一个,我没杀死、的……”
      话音未落,人已断肠。

      于之昭领着追随自己的水幕成员来到这座竹屋前的时候,聂无兮的弟子们聚在屋里屋外,一片嘈杂,不知发生了什么。
      其中一人忽然气冲冲地出来,大声叫道,“你是于之昭?!”
      “在下正是,不知……”
      “是落月山庄的?!”
      “不错。”
      一听这话,聂无兮弟子全数围了上来,埋伏在树上的也全都跳了一下,片刻间竟然有三四十人出现在这沙石地上。
      水幕成员也立即以于之昭为中心站开,保护着中心的首领——起码是他们已经认定的首领。
      “杀了师父的就是落月山庄的人!”一个聂无兮弟子说道,他是今日负责给师父送药的人。
      于之昭立即明白他们之间发生的误会,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没有辩解,仿佛毫不在意。
      聂无兮的弟子冲上来,水幕成员也冲上去,两群本来擅长暗中刺杀的人,此时正明刀明枪地正面交锋着。
      混战之中,唯有于之昭一人仿佛处在暴风中心,不为所动,也不知他究竟是淡定,思考着事件缘由,还是茫然,对聂无兮死后他该何去何从的困扰,亦或是什么别的心绪……

      依旧昏暗的阁楼,依旧坚持着一身素衣的万谬欢,好像这身素洁的衣裳能掩盖她的欲望与野心似的。
      细辛来了。
      “聂无兮死了?”万谬欢问道。
      “是,”细辛点点头,“果然只有他能做到啊……”
      “你说什么?”
      “不,没事,总之呢……聂无兮的人和跟于之昭走的那些人打成一团,基本上是两败俱伤,全军覆没了。”
      万谬欢冷笑一声,“倒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惊喜。”
      “跟于之昭去的人基本上算是他的势力中的精锐了,没了这些人,剩下的残余就很好扫除了。”
      万谬欢一招手,暗处就有一个黑衣人现身,她吩咐道,“抓于之昭回来,杀了他势力中剩下的人。”
      “是。”黑衣人退去。一场水幕内的屠杀悄然开始。
      细辛这次没有像往常一样优哉游哉地坐在地上,他靠着墙,玩着自己手指,说道,“于之昭大势已去,没了追随他的人,他还怎么篡夺寻山老人之位呢?他现在应该在焦急地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够了,”万谬欢冷冷道,“你的任务完成了,下去吧。”
      “不是吧,”细辛故作哀怨地说道,“对于扳倒于之昭的功臣,一点奖励都没有的吗?”
      万谬欢皱了皱眉,颇为不悦,“哼,扳倒?只是扼杀于摇篮中罢了。”
      “行吧行吧行吧,”细辛无奈点头,“那作为一个一直在外围的水幕成员,这段时间你一直越级召我,是为什么啊?”
      万谬欢狠狠地瞥了他一眼,厉声说道,“我是水幕的首领,我想召谁就召谁,与你何干?”
      “好吧,”细辛又假装非常失落的样子,内心在想什么就不得而知了,“希望后会有期啊——”他拖着长音,消失在黑暗中,好像就算再也不能进到这阁楼里,也要拼尽全力让自己的声音多停留几分。

      冷风萧索,催赶大地上的生灵。
      废楼前不见人影,但见一个一个血脚印向楼里延伸。
      若是有旅人路过这人迹罕至的地方,定会被吓个半死,以为这里闹鬼。其实脚印是人留下的,血脚印自然也是人留下的,而且是一个身负重伤的人。
      白家的人其实帮他抢救过,当他几乎爬着才把自己浑身重创的烂躯壳借着抢来的马车拖回去时,白家上上下下都震惊地好似木鸡。
      白庄主也好白鹤也好,都坚决不同意他立即离去,但是他决意离开,因为晚去一步,萧雾都可能先他离开人世。
      他是趁着夜里抢过马匹闯出白家庄的。有人做了坏事才要夜里出逃,他却是为了救别人从一群想要救他的人中逃了出来。
      不用说,等他到了废楼,骑马的颠簸早已使他的伤口血流成河,浸染了衣衫,浸染了鞋子,在地上留下一个又一个血脚印。
      可是等他到了悬吊萧雾的屋子时,那里却空无一人。
      不见萧雾,也不见细辛,甚至不见那些暗中看守萧雾的杀手。
      这是一座空楼,一个人都没有。
      只有置于地上的尖刺,和尖刺上、地板上的斑斑血迹,早已发黑。
      人呢?人呢?人呢!
      当他想要吼出来的时候,肺里的血液涌上喉咙,堵塞得他根本没法发声。
      他只能一遍一遍在心里大喊。
      还是来晚了一步吗?!
      一种情绪开始像毒藤蔓一样在心底蔓延,一种和最后在竹屋里有点像却又有些不同的绝望,一种仿佛整个世界忽然变得那么寂静,那么旷远,那么孤独无助的感觉,让人四肢无力,瘫坐在地上。
      他不恨欺骗自己的细辛,他太了解他了,他就是会这么做的人。他恨的是他自己,明明知道细辛会这么做,他还是侥幸地以为这次会不一样。说到底,这次哪里会有什么不一样?!
      他恨他自己,为什么在竹屋里软下心来听聂无兮讲那一堆废话,若是心狠手辣地一刀了结,不知能节省多少时间和力气!
      他恨,为什么没有快点赶到白家庄,为什么没有快点说服白庄主,为什么没有快点赶到竹屋,为什么他本可以做到的事情他却没有做到?!
      当血与泪混在一起时,当心痛到疲惫时,当他质问自己到无力再质问时,一个问题自内心深处悄然而生。
      难道不就只是十六年前那次任务涉及到的女孩而已吗,为什么会让他这般放不下,这般为了救她可以不顾一切,甚至因没有救下她而感到这般撕心裂肺的痛?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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