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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心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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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没有灯火的夜晚。即便远处可以看到家家灯火通明,无灯巷也不会点油灯,而是就着月光洒下的一片柔水度过一个又一个夜晚。
萧雾坐在屋顶上望着月亮发呆了好一会儿,忽然听到一个人跳上房顶,踩着松散的屋瓦走了过来。她回头一看,是谷石藤。
“阿叔他说……”谷石藤站在那不动了,两手别扭地插着腰,看上去不是很自在,“估计马上有信鸽要来,让我上来等着。”
“信鸽?哦……”大概阿叔不好直接跟他说吧,倒也好,她也不知道如何开口啊。如果可以,就这样默默喜欢着也挺好,说出来不是反而尴尬吗。
“那你坐着等呗,”萧雾看他硬邦邦地站在那,怪好笑的,“都是鸽子找人,哪有人等鸽子的啊。”
她也就那么一说,没想到谷石藤倒真的二话不说坐下来了。毕竟是谷石藤啊,宁可坐着也不站着,宁可躺着也不坐着。这么说来,这种两手撑着屋瓦、背脊挺得直直的,一看就很费劲的坐姿,怎么也不像他啊,要是放在平时,直接就躺下了吧。
毕竟月朗星稀的夜晚,凉风吹拂的屋顶,很适合舒舒服服地躺着啊。
她联想到今早的情形,耳根又烧了起来。果然,这个时候要是躺下,绝对、绝对很尴尬!谷石藤是顾及到这一点才坚持坐得直直的吗?可是他今早明明看上去完全不在意的啊。
晚上的风真的很舒服,像柔滑的薄纱拂过面庞,夹杂着清凉的水汽和灶房泥土的烟火味,白天的疲惫好像在这时都舒缓开来。
他们两个人就这么一言不发地在屋顶上坐了许久,夜幕中始终没看见信鸽的身影,她也仿佛忘了阿叔的嘱咐。两个人能像今夜一样,就这么一直待在一块,就足够了吧?
“风吹得好舒服啊。”她说道。
过了一会儿,他答道,“嗯。”
“谁给阿叔写的信啊?他确定信鸽一定是今晚来吗?”
“谁知道。”
萧雾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道,“万一它一直不来怎么办,你坐在这等一晚吗?”
谷石藤震惊地看着她,发现她说的非常有道理,认真思考了片刻,耸肩叹道,“等一晚就等一晚吧,反正我睡哪都是一样,阿叔说了,必须等到它来为止。”
“哦~原来阿叔下了死命令啊。”阿叔这么狠?是非要她说出口吗?
那既然如此,她就试试吧!
风忽然小小地咆哮了一声,像一只初生的小狗第一次学会了嚎叫。
“啊,”萧雾捂住右眼,“眼睛进沙子了。”之所以是右眼,只是因为刚好顺手。
谷石藤很认真地提出质疑,“刚刚风不是很大啊,我怎么就没有?”
“也许……你眼睛小。”她心里砰砰直跳,也不知道是因为撒谎而紧张还是因为什么别的。她弓着身子像只小狗一样爬过去,“你帮我看一下呗。”
谷石藤下意识地身子往后倾,“这么暗,怎么可能看到沙子?”嘴上这么说,眼睛却非常认真仔细地看着萧雾的眼睛,努力尝试挑战人类的夜视能力。
看不到沙子又如何?反正目的达到了,他们现在四目相视,以这样一个鼻尖差一点点就要碰到一起的距离。
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她担心他几乎都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如果发现了怎么办?他会不会很难办?
试试,她就试一试,她的确很想知道,两个人离得这么近,如果他也对自己抱有同样的心情的话……
两人身体之间微妙的气息氤氲盘旋了片刻,他们好像离得很近,好像又离得很远。
最后,谷石藤扭过头去,微微推开了她,起身走到房檐。
她疑惑地看着他,等他说一句话,心里却早已明晓答案。苦涩翻涌上喉头,她仍强忍着尝试面带微笑,即便他看不到。
她看着他即将离去的背影,声音喑哑,“其实没有信鸽?”
“嗯,”他点了点头,“阿叔跟我说了。你知道你眼睛里根本没有沙子。”
“没事,”她笑含苦涩,“有没有都无所谓了。”
“萧雾,如果是我给的你错觉,那我还是离开无灯巷一阵比较好。这个人可以是任何人,除了我。”
说罢,一袭黑衣的谷石藤就消失在了漆黑的夜色中。
“哎,都中午了,小雾还不下来?”叶海棠担心道。早饭的时候萧雾意外地没有下来,她就爬上去看了,似乎还没起。可是现在都中午了,她应该醒了啊。
梁上君瞥了瞥她,又瞥了瞥谷石藤的房间,“那家伙昨晚就不在了。”
叶海棠震怒又疑惑,“啊?他不是在睡觉吗?”
梁上君摇了摇头,“昨晚就走了。”
“我去……‘我喜欢你’又不是‘我怀孕了’,至于跑这么快吗?”叶海棠愤愤道。
梁上君神游了一下,没有搭话。叶海棠又朝厨房的方向问道,“阿叔,你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吗?”
虽然看不到,但叶海棠感觉阿叔好像也神游着,一言不发。
“唉,我再上去看一下她吧。”叶海棠感叹着无灯巷的男人怎么都这么没用,起身往梯子走去。
“哎,”阿叔走出来叫她,此时厨房里正切着菜的是阿元,“饿了就会下来了,急也没用。”
“阿叔你说,不喜欢就不喜欢,直说就好了,谷石藤他有必要逃走吗?小雾现在肯定在怀疑是不是自己有什么问题,我当然要上去看看她啊。”
“她应该不会,”阿叔轻轻安抚道,“她不是受不得伤的人。”
叶海棠惊得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阿叔刚刚这话,是故意要小雾受伤的意思吗?
“对他们二人而言,这样一个普通的事情发生在他们身上实在太不寻常了,”阿叔思忖片刻,又道,“不,只是对谷石藤个人而言。这世界上谁都无所谓,但唯独萧雾喜欢他是他接受不了的。”
“……为什么?”
“这个啊,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我也是后来听他说的。你们知道萧雾是落月山庄收养的吧,但你们大概不知道,她爹娘是水幕杀手杀害的。”
梁上君惊道,“水幕?!”
叶海棠不可置信地恍惚摇着头,“我以为水幕只是个江湖传闻。”
阿叔长长笑叹一声,“水幕非但不只是个传闻,你们还和两个水幕旧人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许久了。”
切菜声渐停,切菜的人默然沉思。是吗,原来谷石藤曾经是个杀手,那就难怪他不会怕自己了。
“……你和谷石藤?”叶海棠失声叫道。
“对。”
“是啊,就你们两个功夫最好,还一直不肯说自己原来是干什么的,”梁上君呆若木鸡,仿佛神游一般地说道,“我还以为阿叔你以前是军营里的呢,不过现在看来好像也差不到哪里去?”
没等阿叔回答,叶海棠又惊叫道,“等等,那杀害萧雾爹娘的人不会是……?”
阿叔沉默片刻,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让梁叶二人急得团团转。
院落里缄默许久,不知过了几时,阿叔才双唇微张,缓缓说道,“那个任务要杀的不是萧雾爹娘,但是谷石藤犯的错让水幕其他杀手害死了他们,他来不及挽回,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幸存的萧雾送到附近的落月山庄去。”
一直默然不语的陆元忽然问道,“那么久以前的事情他还能记得?”
梁上君好像明白又想不明白,心里一团乱麻,“这个你不好说啊,如果是平时我们认识的那个谷石藤,可能嘴上不说但心里确实会一直无法原谅自己,但是他却是水幕的杀手啊!是那个组织的人、那个组织!”
叶海棠也恍惚道,“不知道究竟是水幕中会有谷石藤这样的人令人难以置信,还是他是水幕杀手这件事更令人难以置信。”
陆元却不以为然,“阿叔不也是水幕的?那就没什么能不能信的。”
青烟缥缈飞往天际,饭菜无味,对叶海棠和梁上君,那顿午饭大概是在无灯巷唯一一次吃得很难受的一顿饭,原本是想撮合那两个人,如今却发现他们两人间有自己远远想不到的鸿沟。
不知什么时候,萧雾顺着梯子爬下来了,在院子里默然伫立了许久。
“小雾?”叶海棠愣了愣,连忙问她,“我给你热饭去?”
话语好像隔着一层纱,她在那头没听到,只是喃喃地问道,“阿叔,你之前说他有一直未解的心结,是这个吗?”
叶海棠看看默然的阿叔又看看不语的萧雾,不知说什么好。“你听到了啊?”该说些什么?还是什么都不说直接去热饭?小雾现在有胃口吗?
萧雾却出人意料地忽然转身走过来,两手“啪”的撑在桌上,目光坚定,中气十足,“阿叔,你知道他可能在哪吗?我去找他!”
那一刻,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萧雾,像在看没有灯火的夜晚里闪耀的星光,就连一直处变不惊的阿叔都双唇微张,有些出乎意料。
几个字轻轻地从阿叔嘴里吐露,萧雾问清方位后二话不说就拿起墙上挂着的外衣快步流星地夺门而去,裙摆翩跹飞舞,鞋跟带起土壤的露水。
叶海棠明白了,大家应该也都明白到了,阿叔说的没错,萧雾从来不是受不得伤的人。
那是一间废弃已久的客店,无人问津,荒草丛生,谷石藤现在就在这样一间客店里。阿叔之所以知道谷石藤会在那里,是因为这种情况下他只会去这一个地方。在这个地方,谷石藤的师父刀伤木死于水幕杀手刀下。从前谷石藤雇了守墓人,后来守墓人也死了,谷石藤也看着杂草丛生的客店,忽然也懒得雇了。反正终有一日,这里可能连断壁残垣都不剩,只是一片青青山野,没有人会知道这片土地上曾经留下过谁的脚印。
他坐在几乎要腐朽断裂的木桌上,确切而言是躺坐着,一手弯曲以肘部支撑在腰后,两腿岔开,一只随意伸展,另一只蜷曲着踩在桌角边。他静静地躺坐在那无人旷野中的一间小客店里很久很久,任思绪在大脑周围嗡鸣萦绕。
依稀之间好像看到门口站着一个人,齐腰的杂草在风中摇曳,她的身姿就在那摇曳的青草间若隐若现。
“我听阿叔说了。”萧雾慢慢地一点点踱步而来,一边走一边思索着下一句该说什么。
阿叔怎么这么执着于此事,甚至把这个秘密基地告诉了她。
“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救了我多少次吧,”她嘴唇一张一合地说着什么,说着什么来着,他好像听到了又好像没听到,“一命抵一命,你的债还完了,你的罪赎清了,好吗?”
“好吗”?如果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他还会想不明白吗?她果然还是个小孩子。
“忘掉昨晚阿叔跟你说的吧,我就只是一个朋友,一个伙伴,是那个十多年前你救走的女孩,那个因为你的失误而父母双亡的人。”
她走的越来越近,他不得不转过身去才能不看到她。她这话什么意思,是想说什么?
“你记得昨晚我问你信鸽如果不来你怎么办时,你怎么回答的吗?”
信鸽?他都说了没有什么信鸽。
“你说等到它来为止,对吧?阿叔告诉你了我要想跟你说什么,你是知道的,没有什么信鸽。所以你在等什么?”
什么‘等什么’?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
她又重复问道,“你知道我要跟你说什么,所以根本没有什么信鸽。那么你在等什么?”
拜托别问了,他根本不明白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又怎么知道如何回答?别回头看她,什么都别说。只要一直不理她,她就会知难而退。
可是这只能让他自己闭嘴,无法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说到底,赎罪是为了获得救赎,你在等一个人告诉你,你可以被原谅。可是真的有人告诉你了,你却不愿意接受,不愿意原谅自己。拜托了,说点什么吧,告诉我为什么。”
是这样的吗?不,不对,好像不太对。他不是要自我救赎,他需要的不是这个。
“萧雾,你听我说,不是这样……”
混沌的风声盘旋环绕,好像时间也在旋风中周而复始。
一晃眼,好像他已回到过去。
刀伤木坐在这间客店里,问他,为什么杀了那个人?
他说,如果不这样,那个人下一刻就会杀了自己。
刀伤木又问,解决的办法还有很多,为什么选择杀了他?
他沉默了。
世上所有的事情,做多了都是会习惯的。想要做一个正义的杀手,几乎不可能。
他问刀伤木,那师父是怎么做到的?
刀伤木笑了笑,笑中有几许自嘲。都说了没人能够做到,他又怎么可能做得到?
但是有一点,能够将你和他们区别开来,就是保持清醒,保持痛苦,保持对生命的敬畏。
我没法跟你说没有任何人能够践踏生命,因为这会从根本上否定我们杀手所做的一切,但你必须一直在为你为什么杀人这个问题而纠结、苦恼甚至是颤抖。这终究是一个罪行,即便你是为了活着的人而选择这条不归路,罪行终究是罪行,这件事无法改变。就像你那天晚上杀了你的同伴,是为了阻止他杀掉那个幸存的无辜女孩。杀掉他不是唯一的解决办法,但是你选择了这条罪孽之路,你必须为此感到痛苦。
你必须时刻记住这一点,它必须像永远在燃烧的烙印一样刻在你心里,每当你产生了想要杀人的念头,这个烙印都会火辣辣地疼痛着,燃烧着,提醒着你。
他想起来了,那天晚上他所感受到的负罪感像大海潮水般汹涌而来,涌上心头,激烈地席卷全身。如果不是他,那对看上去那么幸福的夫妇或许不会死于非命,那个女孩或许就不会失去爹娘,或许就可以过一个平凡的生活,平凡地长大,然而、然而……是他导致了这一切。
刀伤木拍了拍他的肩膀,素来冷漠严酷的师父很少这么对他。师父说,记住那个女孩吧,像烙印一样深深地刻在心里,永远记住自己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用罪恶来抵消罪恶,并永远为此感到痛苦吧。唯有痛苦,才能清醒,不至于迷失。
风停了,他回到了原点。
他一直在努力痛苦着,总算是没让自己迷失。
有个孩子问他,他为了报仇而杀了很多人,并为此感到很痛苦,如何才能不痛苦下去?他不想杀人,可是为了死去的亲人他必须杀人,除了杀了他们,他没有任何复仇的希望。杀人会使他痛苦,不复仇也会使他痛苦。二者不能兼得,他只能选择后者。
听到这孩子说出这些话时,他就知道他曾经说这孩子和细辛很像是错误的了。阿元和细辛一点也不像,阿元他身上有着他羡慕不来的东西,一种无论夜幕有多黑也已然掩盖不了他眼里闪烁的光芒的东西。阿元不像自己必须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他一直都是清醒的,一直都是痛苦的。
那就喝醉了吧,他这么告诉阿元,喝醉了,就不会痛苦了。
于是阿元醉了很久,有一年那么久。
为什么你不喝呢?阿元问他,他却不知道怎么回答。
痛苦,清醒,那是他拼尽全力去保持的东西,如何能一醉了之呢?他是个罪人,没有资格当个醉人。
今晚估计又睡不着了。
萧雾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自己面前,他竟没注意到,回过神来时,只看见她的脸庞。她噗嗤一声笑了,好像叶子上的一滴露水忽然落进池子,叮咚一声清脆。
“你师父说的挺好啊,”萧雾很快收敛笑容,故作镇定,看似面无表情眼里却难藏笑意,“我巴不得让你一直记住我呢。”
“不是……”
“你师父说的都没错,但有一点我觉得你师父搞混了,也有可能是你搞混了,”话头又被她抢过去了,她平时挺安静的,这时怎么这么能抢话了,“让人痛苦的是杀人这个行为本身,而你不得不选择这么做的理由正是为了保护还活着的人。应该让你感到罪恶的是我无辜丧命的爹娘,对于还活着的我,对于无数次被你从鬼门关捡回来的我,你早已不必如此深深自责了。人是要走下去的,不能停留在原地不动。”
此时她已收起笑意,眼神坚定,她的声音是那么坚强,那么好听,让人感觉像无灯巷那堵风雨不改的墙,令人安心。
微风又起,轻柔绵延,她又忍不住勾起嘴角,笑声好似佩环相鸣。
这没头没尾的,不知何意。他没办法,只得问她,“你笑什么?”
“你觉得欠了我,我却觉得欠了你,真是有意思得很。你说你身上有多少伤是因我而起,有多少血是为我而流,你叫我如何还你?就算你真的欠我好了,那你还惹得我想哭,不是又欠一笔债?”
他一直没注意到,她眼睛红红的,眼眶好像湿润好久了。就这样也要坚持笑出来吗?这个丫头,怎么这么能让人心烦意乱。
这个时候怎么做才好,梁上君的话会怎么跟叶海棠说?不,他们俩应该不会发生这种情况……
“我……”他伸手想安抚她,却又不想做出这么暧昧的事,脸撇到一边,“我不知道这种时候该说什么……”
萧雾看着自己伸出去又立马收回来的手,眼眶里第一滴泪水淌过脸颊时,嘴角勾得更上了。她说道,“啊,这都不知道吗?”
她到底是笑还是哭啊,感觉好像哭得更伤心了,又好像笑得更开心了。
“……你又笑什么?”
“没什么,”她一个激灵,转身向后跑去,他视线追随她的声音,只听她接着说道,“我回去了,你回不回?”
“什么?”他朝着行将跑远去的萧雾叫道。
“你不是说要离开一阵吗,我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嗯……嗯?他出来的时候也没想好说什么时候回去,只是觉得是适合回去的时候了就可以回去了。适合的时候,是现在吗?
可是就算现在回去,他也没办法回答她的期待。
“喂,”她叫喊道,人已经跑得很远了,人影小的像路边一朵野花,“我会一直等,反正一直就在无灯巷哪也不去了!”
……这个句式怎么这么熟悉。
很多人用尽了全力,尝试过一个平凡普通的生活。这种说法要是让万谬欢听到,会被嗤之以鼻。什么是平凡?什么是普通?她就只是一个平凡而普通的人,想要获得的不过是最平凡而普通的公道,不过是最平凡而普通的、不存在邪恶的世界,为什么这世上那么多人视她为恶人?呵,真是搞不明白。
很多年过去了,她依然只穿一身素衣。她不是在祭奠逝去的亲人,而是对这个世界已死的宣言。
她牢牢坐稳“寻山老人”这把椅子很久了,有个毛头小子妄自以为可以从她手中夺过水幕,真是可笑。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水幕中网罗的势力的一切行为都在她的监视之下。她想借他之手看看,有多少人不忠于自己。
她就是靠背叛走上来的,怎么可能允许再有人背叛呢?
“于之昭此行去萧家庄,是为了暗中联络朝廷第一刺客聂无兮。他已经通过萧大当家牵线搭桥,会见了聂无兮,很有可能已经联手。”
“聂无兮?”她嗤笑,“那个老家伙还能打吗?何况他还曾是朝廷的人。”
“聂无兮退隐已久,无门无派,而且手下豢养的刺客死士也都是高手,如果能请动他,确实有可能推翻水幕。”
万谬欢一个眼神,就让报告之人背脊发凉,舌根发颤,不敢再多言半个字。
“告诉细辛,他做得很好,可以回来了。”
“是。”
于之昭啊于之昭,他真以为她手中没有能够对付聂无兮的牌吗?有一个秘密武器,她留着很久了。他如果这么想要水幕,那她就让他看看,她到底为什么留着萧雾那条命。
“恐怕你要失算了,”一个玩世不恭的声音自暗处响起,狭长的双眼泛着阴寒刀光,“萧雾离开落月山庄那么久,于之昭没见过她一次,甚至没找过她一次,最近好像还和谁家谈起婚约来了。”
“你回来的倒挺快。”
细辛耸了耸肩,一屁股坐在地上,“我知道你要我做的事不过如此而已,所以马上就回来了。”
万谬欢不怒自威,“刚才那话,什么意思?”
细辛却仿佛是唯一一个对万谬欢的冷酷具有抵抗力的人,他仍旧一副玩味的态度,随意地说道,“就是字面的意思啊。”
“你在替于之昭保护萧雾?”
“这可真不是我的意思,你要是真的想那倒也不是不可以拿萧雾威胁他,我只是觉得不会起作用罢了。”
细辛抬眼稍微打量了下万谬欢,她那波澜不惊的外表下一定又在揣测他的黑白,只得叹了口气,“唉,这样吧,我帮你试探试探于之昭到底多在乎萧雾,他要是在乎,那就拿萧雾做人质呗。”
“等你试探出来,他早已与聂无兮联手了。替他拖延时间,做的不错。”
“我的天啊,我细辛什么时候成了这种替别人办事的人?如果他根本就不在乎她,我替你找个帮手,直接把于之昭聂无兮连人带马全部铲除,不过……需要你借点人手。”
万谬欢没有说话,沉默半晌,忽然放声大笑。这真是她听过最好笑的事情了。“如果我要他死,还需要你帮忙吗?”
细辛尴尬地撇撇嘴,“行,是我傻,行吗?”
“落月山庄是最好的隐身之地,但他必须得手无寸铁乖乖地听我话。你去做吧,要么让他放弃,要么杀鸡儆猴。”
“那你是不是得借我点人啊?”
“若要杀聂无兮,别用我的人。”
“哎呀呀,聂无兮是我们杀得了的人吗?”
万谬欢冷笑,“聂无兮只是朝廷的一枚弃子,朝廷第一刺客不过是一介空名。纵使他本人武功再高,江河日下的一个老人,能耐你何?”
这回轮到细辛冷笑了,但他只是笑笑,懒得反驳。
如果能杀聂无兮,那为什么还要拿萧雾做人质?其实没有人比万谬欢自己更清楚,聂无兮虽已然是个落日老人,敢杀他的却没有一个。
但是啊但是,不用万谬欢吩咐,他都不会让于之昭夺走水幕的。他很清楚于之昭没有铲除世间一切恶人的理想,他不会让水幕葬送在于之昭手里。
能杀聂无兮的人,水幕里曾经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