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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小憩 ...


  •   之所以觉得这声音熟悉,是因为……他是梁上君呗。
      陌生则是因为,陆元还没听他用这种故作彬彬有礼的语调说话过。
      梁上君不知从哪弄来一套人模狗样的衣服,看上去确实像高门子弟,严禹生也不禁恍惚,他怎么就想不起这位贵公子姓什么呢?
      “恕严某眼拙,不知公子贵姓?”
      “才数日不见,严大人竟然不记得郑某,果然是日理万机,郑某这样的人不值得记住啊。”
      “不不不不,实在抱歉,原来是郑公子,不知令尊近来身体可好?”
      “家父最近闲着呢,还能闲出病来吗?严大人多虑了。”
      梁上君和严禹生有模有样地寒暄着,仿佛真有这么回事似的,陆元反复上下打量着他,不知他什么时候学会了这招。梁上君这边还在对严禹生假笑着,回头就是狠狠瞪了阿元一眼,然后又扭头对严禹生笑容可掬地说他那位不存在父亲。陆元不知道,梁上君不是第一次用这招了。
      “郑某方才在宴上识得这位李公子,相谈甚欢,已经约好了等下就去源春楼小酌,回程自然也应当由郑某送他,就不劳烦严大人了。”
      “是是是,严某怎敢扰人雅兴,那就不送二位了。”
      “那就先告辞了,回头我差人把府上那对红漆瓶给严大人送来一同品鉴品鉴。”
      “使不得使不得。”
      梁上君一把拉过陆元,一边还微笑着向严禹生点头致意,转过身离去时,他咬牙切齿,声音几乎小到只剩气音,“这些客套话你不是应该比我熟吗?”
      陆元无动于衷,冷冷道,“早忘了,也不想记起来。”

      张府侧门供车马出入,沿道挺慢了各色华丽的马车,等待着各自的公子们,他们正在寒暄道别。“郑公子”和“李公子”也在仆役领路下来到了这里,“郑公子”尴尬地看着“李公子”,后者只丢给他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郑公子,您的马车在哪,小的去给你牵来?”张府仆役疑虑地看着梁上君。
      梁上君吞了口唾沫,大脑飞速旋转着,该怎么支走这个尽职尽责的仆役,编个什么借口好?
      此时却有一辆颇显寒酸的草棚马车缓缓走来,头戴斗笠的车夫嘶哑着说道,“老马了,走得慢,公子上车吧。”
      陆元用眼神问梁上君怎么回事,梁上君的眼珠子左瞥了瞥右瞥了瞥,表示他也不知道啊。
      那车夫锐利的眼神从斗笠下射出,激得梁上君浑身打了个寒战。
      车夫不容他拒绝地说道,“公子,上车。”
      梁上君毫不犹豫地答道,“是。”
      待马车驶出张府后,梁上君掀开帘子问车夫,“你怎么会来?”
      “海棠说的,我猜会出事,就预备着来了。”
      “可是你怎么知道要驾着马车来?”
      “你们扮成大少爷,我不驾着马车来那怎么把你们弄出去?”
      “阿元就算了,你不可能知道我也扮成公子啊。”
      “得了吧,你翻来覆去就那点伎俩。”
      梁上君嘴角抽搐。“这个车夫怎么这么烦人,又没下雨又没太阳,戴什么斗笠。”说着他便撒气一般扯下车夫的斗笠。
      陆元刚才听车夫声音就知道到了,根据对话内容更加确定,现在更是直接看到了。
      他撇了撇嘴,“多此一举。”
      松松垮垮地坐在前头驾车的谷石藤歪着头看了阿元半刻,意味不明地勾起嘴角,回头驾自己的车去了。
      过了一会儿,马车转了几个弯,又走了几段路,谷石藤才低声说道,“严禹生肯定派人跟着你们,到了源春楼找一个叫峰哥的人,他会带你们换衣服,你们回去时仔细点,把尾巴甩了别带回家。”
      如果是第一次认识谷石藤估计他俩还会惊讶,现在内心已毫无波澜。梁上君十分平静地问道,“你怎么知道严禹生?怎么知道要来源春楼?”
      虽然谷石藤没回头但梁上君可以感觉到他翻了个白眼,只听他“吁”一声勒马停车,车外人声嘈杂。
      “少废话,我还有事。到地方了,该滚赶紧滚。”
      “行行行,阿元咱们走。”
      三人一下车,源春楼迎客的跑堂和姑娘立刻就迎了上来。仿佛余光瞥见,一个真正的马夫在路边等候,从谷石藤手里默不作声地牵走了马车。
      梁上君和陆元正欲入楼,却听身后又道,“阿元。”
      已经走上阶梯的陆元侧身回头在人群中寻找叫住他的那个人,那人戴起了斗笠,系起了玄黑蒙面巾,停驻在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之中,好像拥挤的时间洪流里一块冲不走的石碑。
      “你做的没错。”
      戴斗笠之人如是说。

      夜深人静,孤月高悬。
      凤庆盐铺里守门的人都陷入睡梦中去了。
      黑衣蒙面人潜入楼中,从怀中掏出从盐铺主人家里摸来的钥匙,打开柜子的锁,翻出一份份文件,吹亮火折子,在微弱的幽光下阅读。
      楼道里响起脚步声,是守铺的佣人去上茅房。佣人打着哈欠,往账房里瞥了瞥,只看到空无一人的账房。

      夜里烛灯闪烁,帷幔未解。
      重重红墙,深深庭院,偌大书房,好似刑场,以纸为高台,笔墨作斩刀,官印一声声,扣的都是人血印。
      “大人,叫李元的有一十七个,都不是他。可以肯定是假名无疑了。”
      “这是巧合还是阴谋?”
      “于琬儿,应是巧合,于他——目前尚无法推测。”
      书房密谋的二人,正是张顺水与严禹生。
      “探子也跟丢了?”
      严禹生脸色惨白,颇为不忿,“……是。”
      张顺水勃然大怒,“那还无法推测?明摆着冲我来的!”
      “大人,此人诡计多端,从入府契机到摆脱追踪,每一步都走得滴水不漏、极为自然,堪称天衣无缝!属下无能,未能及时破案。大人再给下官一点时间,定能长水落石出。”
      张顺水不禁摇头长叹,“他究竟是谁?”
      严禹生正百思不得其解,忽然寒光一闪,强行按捺心中惊悸,说道,“大人,我虽未出席,但听公子们闲聊时说,他在玩飞花令时曾说‘众不可户说兮,孰云察余之中情?’大人说这是何意?”
      张顺水背脊一凉,眼睛蹬得仿佛要从深陷的眼眶里脱落出来,双唇震惊地合不拢,说话也似机械一般僵硬地逐字逐句地吐出来,“一年前,陆少府贩私盐,判满门抄斩,陆适独子陆元,夜屠尚书府……”
      张顺水额角冒汗,嘴唇哆嗦着喃喃自语,“李元,陆元……他连名字都不换。才不到一年,他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我都贬到天涯海角了,他居然还能追过来。”
      “搜,哪怕调动全城兵力翻个底朝天也要搜出来!赶紧通报,不能我们自己报,找人报,让京城派人来抓陆元!不然……我们都得完蛋!听到了吗,快去!”
      严禹生仿佛愣住了,这才反应过来,“是、是!下官这就去办!”
      往后多少个日夜,张顺水都不得一夕安寝,仿佛回到一年前京城的权力漩涡当中。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他上了刘砯的贼船,若刘砯死,他也得陪葬。还能有什么办法?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张顺水以惊人的速度衰老下去,然而,在江湖市井之间,有时他也说了不算。
      陆元好像穿了隐形衣,飘忽在看不见的地方,官兵每每只扑了个空,徒抓了一手的云雾,就好像那个他们看不见却总感觉存在的组织,让身居要职的官员死于非命却总是无迹可寻。张顺水不知道,将陆元隐藏于街头巷尾的人,正是那个他仍无从得知的组织出身的一个他仍未知晓的人——曾是水幕一员的谷石藤。

      往后数月就像一场拉锯战,从温煦暮春持续到炎炎盛夏,无灯巷忙里忙外,声东击西以便金蝉脱壳,只为了一个人。
      为了保护他们从他身上看到的温良,为了珍惜呵护这份温良,为了他们自己对少年心性那点傻傻的期盼。
      数月来,谷石藤又消失不见,难觅踪影。
      女孩的心思女人懂,过来人懂,于是叶海棠和阿叔都有意无意地过来和萧雾说话。
      叶海棠说,“要不是为了阿元,他那懒骨头门都不会出。”
      阿叔说,“放心吧,他几十年的经验了,不会出事的。”
      萧雾每每听他们说话总觉得安慰,悬着的心得以安放几许,却又不禁疑惑,海棠姐和阿叔跟她说这个干什么,她看上去有那么在意吗?
      于是梁上君也悄悄绕到她背后,幽幽地打趣一句,“喂喂喂,在吗在吗在吗?魂呢?飞天上去了?”
      萧雾觉得好气又好笑,她做什么了吗,以至于他们这么欺负她?
      这会儿只有阿元不会来开她玩笑,他好像也满腹心事。
      官兵反反复复在城里到处搜索,抓了少说有几百号人,人心惶惶。他看不过,而他们知道他肯定看不过,转移阵地时要么蒙他眼睛要么就是让阿叔或梁上君其中一个人专门看住他,以防他随时可能提刀冲出去。
      无奈,却又让他已经坚如千年寒冰的心弦颤动。
      他说,不必看这么严,他不会冲出去的。
      他们却道……
      “不是怕你冲出去,是怕看你冲出去之后我们会忍不住跟着你一起冲!”这是哪个头脑简单的人说的来着?好像是梁上君。
      “世道腐朽,谁不曾幻想过颠覆,以一己之力换一片青天?皆是凡人,谁又能评判谁的是非?”满腔悲凉,是阿叔说的吧。
      “当年你愤怒,你为自己保护不了任何人而绝望,如果现在我们保护不了你,我们也会很绝望。”这是那个养蛇的还是那个熬药的说的来着?
      “如果有一样东西是我为之活下去的理由,我起码不希望这个东西是仇恨。”啊对了,这才是那熬药的说的。
      那个人呢?那个人说了什么?
      那个人,居然会在乱兵围剿中仅凭一眼就认定,救他,不会有错。
      “你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满脑子都是报复世间,恨不得杀尽天下所有人……”
      啊啊,竟然想起来了。不可能啊,以前都想不起来的。
      “但是你和他又不一样,你眼睛里,看得到残存的一点赤诚。”
      他说的话,竟然就这么想起来了。醉酒的时候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他也不想去想。
      他说的那个人是谁?算了,是谁都无所谓。
      可是,他又有什么样的过去,竟然不会怕一个杀人无数的魔鬼?
      外面没那么热闹了,抓了的人陆续都放回了,不知过了多久,城里平静了,谷石藤也回来了。
      萧雾第一个跑过去,走到一半又停住,等阿叔梁上君他们先过去。
      “说说吧,又做了什么啊?”梁上君大手一伸勾住他肩膀把他往餐桌拽,让他坐下好好说说,阿叔给他倒了杯水。
      叶海棠拿着一包不知什么香味四溢的东西,抓了一把递给梁上君,“哎。”
      梁上君很自然地接过来。“哦”,抓起一粒就开始磕。
      谷石藤刚坐下抿了一口水,瞧见这俩人还没等他说话,瓜子先磕上了,一口水没咽下去差点喷他们脸上。“喂,我还没说呢,你们就先磕上了。”
      “怎么了,这不是惯例吗。”“讲讲讲,瓜子没多少,一下就磕完了。”
      萧雾默默在谷石藤身旁坐下,拿出自己的手绢备着。
      阿元靠在房间门口,一言不发地看着这个人,不光是他,还有满屋子为了救他东奔西跑的人。他们是什么样一群人?大概是一群傻瓜吧。
      谷石藤恨不得揪住这两人衣领直接扔到海对岸去,但是看到阿元在那静静地听着,便又忍了,“张顺水死了,官府还在封锁消息,可能过段时间才会对外公布。”
      “什么?!”“怎么会?!”
      “我去凤庆盐铺查了他们的账本,其中有一个人是他们的常客,每一笔订单数额不多但是订单总数庞大,我顺着这个人去查,发现他只是开一家小客栈而已,每日生意并不多,买盐倒是买的多。他哪里那么多钱买盐?买那么多能用到哪呢?做饭肯定用不了这么多,但是又不知去处,线索到这就断了。
      “我就只好从这个人的关系网中开始查,盯了几十个人,终于盯到一个让我感觉不对劲的人,是他的堂叔,也是出钱帮他盖房开客栈的人。他这个堂叔做水路生意,帮人运货,其实没什么问题,但他有一个姓严的老婆。我想多半是严禹生的亲戚,追着一查果不其然,他是娶了严氏为妻靠着老丈人帮忙才做起了水路生意,而这个严氏就是严禹生的二姑,而严禹生的爷爷严青伟论辈分是刘砯的表弟,论年龄不相上下,又做过三年同窗,虽然官场上看上去没什么来往,但实际私下肯定有各种交易。
      “查到这基本可以猜测,刘严二人通过种种相互勾连的关系暗中合作贩卖私盐,一年前也许是阿元他爹发现了这件事报给朝廷,刘砯为了转嫁罪名顺便一石二鸟做掉阿元他爹,就嫁祸给了他。如今虽然刘砯死了,同党张顺水被贬,严青伟因病逝世,但是贩卖私盐的利益链还没断,张顺水仍然在利用官位便利,伙同严青伟的儿孙贩卖私盐。”
      “你这几个月就去查这些去了?”叶海棠嘴里瓜子
      “对,有问题吗?”
      “然后你还做了什么,怎么把张顺水搞掉的?”梁上君嘴里瓜子磕得也是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响。
      “我把我找到的东西全寄给他了。”谷石藤挪了挪,觉得坐板凳不舒服,于是爬到地上靠墙躺着了,还打了个哈欠,看上去困得不行。
      “……嗯?寄给了谁?”“你不是说寄给了张顺水吧?”
      “对啊,”谷石藤耸耸肩,觉得没什么好奇怪的,“我是想说警告他说,你看我知道你都做了什么,我们互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互相放过吧。”
      “不,我不信,你绝对不是这么想的。忙了大半天,就为了把证据拱手送给张顺水?说罢,你署名了吗?谁的名?”
      谷石藤想了想,仿佛在回忆昨天的饭吃了什么似的,“啊……阿元没有道理把证据寄给他,所以我不能写他的名。我们任何一个人的名字也都不能写,原因嘛,引火烧身倒是其次,主要是他都不认识。然后我想起来之前有个人来咱们无灯巷玩过一回,好像也是朝廷的人来着,就写了他的名字。”
      “所以是……?”
      “啊,是那个!之前来抓梁上君哦不是,抓大盗欧阳的那个!”
      “京城第一名捕,‘独行猎手’俞乘冲?”
      谷石藤一拍脑门,“对对对,就是他!可能张顺水本来就已经被阿元随时可能上门报复给弄得身心交瘁了,看到俞乘冲又给他来这么一下,脆弱的神经受不了,就直接一了百了了。”
      “啧啧啧,”梁上君一边吐瓜子壳一边十分不爽地说道,“你说的好像你不是故意的似的,承认吧,你就是故意的,计划好的,是不是?”谷石藤也不理他,就笑笑,不说话。
      陆元有些触动,他没想过,原来这个人一边让自己不要轻举妄动,一边却已做好了替他复仇的打算。大概大家都是知道的,有些心结必须解开,不然又怎么可能自在地活在世上呢?
      正当大家都在为谷石藤这总有点令人无语却又确实起效的做法感到大快人心的时候,萧雾幽幽地碎碎念道,“‘玩过一回’?‘玩过一回’?”她不禁怀疑谷石藤究竟是如何看待这些要致他们于死地的人的……
      “啊对了,”谷石藤想到什么,又说道,“好像这后来倒成全了严禹生和张琬,张顺水死了,张琬天天哭,严禹生一直陪着她,不过难说,严禹生后面估计也自身难保。”
      叶海棠笑着摇了摇头,回头给了阿元一个充满信赖的眼神和满嘴骄傲的笑容,好像在说,看吧,大家会替你解决的。
      忽然有人猛地一拍后背,陆元没注意到,不算太强状的身板往前一震,只听那人道,“今晚把那些帮你藏起来的酒都喝了吧。”
      “啊!真的吗阿叔!”梁上君两眼放光的叫道。
      “……不是为什么你这么兴奋?”叶海棠两道犀利的眼刀飞了过去。
      阿叔柔声笑道,“我去拿酒,话痨你来帮忙。”
      梁上君,“好——!”
      叶海棠,“……哈?”
      那天,被管控得最严的梁上君放开了喝,平日里管控他的海棠因为高兴,也小酌了几杯,然后就瘫在梁上君身上呼呼大睡,阿叔喝不了太多,谷石藤不想喝太多,萧雾不敢喝太多,最容易醉的阿元喝的最少。这些酒,以后他不再需要了,已经不再有那个非得醉得不省人事的理由了。
      半醉半醒的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也不知聊的是天上的星星还是大地的湿润,亦或是墙上的蜘蛛网,厨房里的曱甴,唯独没谈及昏暗中泛光的刀剑。他们几个人从下午一直喝到傍晚,又在昏黄暮色中醉到寂静深夜,像是一群飞了很久的候鸟终于找到了栖息地,累了,只想睡一觉。

      阿元喝的最少,醒的最早,蹑手蹑脚地走进厨房,怕惊扰到为自己奔波疲劳的大家。他在阿叔以往操弄的锅碗瓢盆面前发呆,手里拿着菜刀,却有些迷茫。原来刀是这么用的吗?罢了,有样学样地给他们弄早点吧,吃了不会死人就好。
      阿叔到了这个年纪本来就容易醒,又是坐着睡的,阿元再小声他也听到了。起身时他被躺在地板上睡觉的两个人吸引了目光,伫立在原地,愣了许久。是嘛,最近他也注意到了,只是……那孩子怕是没那么容易迈过那个坎。
      阿元感觉好像有人在厨房门口,猛地抬头,看见阿叔正靠在门框边上,盯着他手里的菜刀。
      “我……”
      他没想好说什么,倒让阿叔先问了起来,“站在这半天啥也没做啊?”
      “嗯。”
      “去洗米吧。”
      “怎么洗?”
      “我教你。”
      “嗯。”
      “以后做饭,你来切菜。”
      “……好。”
      只喝了三杯就醉倒在桌上的叶海棠也搓揉着太阳穴,迷迷糊糊地起来了,摇了摇满身酒味的梁上君,见他趴在桌上跟头死猪似的一动不动,便抬脚把他踹到一旁。
      梁上君被头部以及上半身忽然传来的疼痛唤醒了,发现自己摔倒在地。“你推的?”
      仿佛醉意仍在,叶海棠理直气壮地说,“哪有,你自己摔的。”
      “哼,我信你个鬼哦,我——”
      “哎哎哎,嘘——”
      叶海棠捂住他的嘴,眼珠转了转,让他顺着自己眼神往地上看。
      梁上君皱着眉头往那看去,眉毛迅速以不可思议地幅度向上挑起,即便被捂住嘴也忍不住吐出一声,“哇——哦——”转眼再看叶海棠,她也一脸意味不明的坏笑。
      “走走走,避一避。”
      所以他们到底看到了什么呢?

      也许是酒精的作用,萧雾睡得很好,很沉,地板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坚硬冰冷,枕着手臂一夜无梦。惺忪间感觉好像已是日上三竿,太阳晒得她晃眼,这才一边捂着一边睁开眼睛,醒来,可是后背一阵疲乏,让她想就这么一直躺下去。
      话说,是什么样的角落这么舒服啊?
      抬头一看,与谷石藤撞了个四目相视。
      “刚醒?”他问道。嘴里酒气未散,他压制着尽量少呼点酒气出来。
      “嗯,”萧雾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谷石藤脸上粗糙的皮肤和许久未刮的胡茬映入满眼,大脑里一片空白,“你刚醒?”
      “比你早一点。”谷石藤右手揉捏着睛明穴,仍旧躺在,没有要起来的意思,萧雾心下松了口气,他大概对这么近距离感受到的温度与柔软并不在意吧。
      “起来一下,”谷石藤扶额,“手麻了。”
      躺在地上睡觉容易手麻吗?她感觉自己两只手都好好的呀,而且她还枕着自己右手睡的呢——等等?
      她“噌”的一下坐起来了。谷石藤的左臂“一”字展开,她昨晚就是枕着他的手臂,窝在这个“角落”里睡着的。她还以为只是因为大家都睡在堂里,又喝醉了,所以才无意间睡得离他很近……哪里想得到竟然会这么近?
      啊,耳根一下就热了,怎么这么不争气。
      谷石藤僵硬地收回左手,慢慢调试各个关节确保它们都还活着,这才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松松垮垮地往房间里走。
      然后睡起了回笼觉。
      萧雾呆坐在原地,努力理清昨晚到方才都发生了什么。以及,他看上去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啊。
      想到这,莫名又有些失落。
      这之后连续好几天,无灯巷的人像是产生了某种默契,只要她和谷石藤待在同一个地方,哪怕只是同一个角落,其余人立马撤离。阿元刚开始不明白,后来也看明白了,很自觉地先走一步。这总是弄得萧雾不知所措。
      更加让她不知所措地是,谷石藤什么都不说,好像什么都没意识到一样。他又恢复了平日那副常态,吃完睡,睡完吃,有时干脆就不吃,仿佛长在床上了一样,一点地方都不愿挪。
      梁上君和叶海棠私下闲聊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时不时瞄她一眼。有什么话就说啊,这样有点惹人生气啊。
      “小雾,”这天晚饭过后,叶海棠叫到她,“去厨房。”
      “怎么了?”
      “去去去,”她一边说还一边推,梁上君在后面给她做一个加油的手势,“阿叔找你。”
      萧雾云里雾里地走进厨房,里面确实只有阿叔一人。“阿叔,有什么事吗?”
      “啊,没什么,”阿叔不像叶海棠和梁上君那样,他的表情正常很多,“不是什么大事。”
      阿叔说话总是这样,感觉说的是一回事,心里藏的是另外一回事,而那些藏在岁月刻痕里的往事总让他散发着一种苍凉的气息。
      “怎么了吗?”她关切地问道。
      “是谷石藤,也是你的事。”
      “我?”
      “我在想,你不妨试试告诉他,总比现在一直愁眉不展要好。”
      萧雾很惊讶,她没感觉自己愁眉不展啊,但是又有点小鹿乱撞,好像被发现了心事一样。“告、告诉他什么?”
      阿叔无奈笑笑,笑声轻如叹息,“你在乎他吧,比任何人都要在乎他。那就跟他说吧,如果可以……”
      他忽然不知道如何说下去,他其实能猜到结果。谷石藤,地龙,虽然也是后来才认识,但他就像了解自己徒弟一样了解刀伤木的这个徒弟。
      “萧雾,你可能会受伤,但是即便如此我也还是希望你能跟他说,现在,无灯巷大概就剩他一个人,心结未解。”
      萧雾不明白,是谁心结未解,谷石藤吗?他的心结是什么?
      她想问,阿叔摇了摇头,他想让萧雾自己去触碰它,帮那孩子解开它。
      “去屋顶等着吧,我会叫他上去的。”阿叔最后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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